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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n und Bedeutung(意涵與指涉)

從上述的段落比較,我們看到的是班雅明的用字在文章首尾之間,以及在與 自己的其他論述之間精準地交織與環扣。而宗恩的譯本因為從事了一種接近再詮 釋的改寫,因字、句的任意更動,不但無法呈現班雅明環環相扣的論證邏輯,且 常致其邏輯呈現相互矛盾或混淆的現象。而在以此譯本為再譯基礎的中譯本,更 因試圖尋找一種合理的邏輯,便又在閱讀英譯文時添加了各種可能的解釋,使得 譯文的脈絡成了各自試圖詮釋的樣貌。

因此,如筆者前文所提及,在Rendall 評宗恩英譯本的〈說明〉中,除了邏 輯論證、並列句式、隱喻對立的忽略之外,在其所提的每個段落之中,尚有多處 表現哲學對話的重點詞彙之無法被凸顯,或許是宗恩譯本造成脈絡混淆的更大問 題癥結。從第一段到第二段,我們已看見兩個重點詞彙因被忽略而導致脈絡之流 失與變形,而在上述文末的段落中,我們更看到,當原文的重點字再次出現在推 論之尾聲,成為其概念推論之總結部分時,在宗恩的英譯版中,許多概念詞彙卻

在不斷代換的類似詞彙中失去了讓讀者可以追溯的任何脈絡。即使某個字詞沒有 誤譯的問題,不斷代換的結果卻易引發讀者各自的詮釋。在上述「翻譯應讓其語 言傳達其自身」作為總結之段落中,宗恩的英譯文並不僅是「傳達」一詞的再次 忽 略 所 形 成 的 問 題 , 將 語 意/ 意 涵 ( Sinn ) 與 指 涉 ( Bedeutung ) 混 譯 為”sense”/”meaning”,以及將自由/忠實、所指/意指方式(Gemeinte /Art des Meinens)

等並列詞彙忽略,更形成了另一個複雜的問題。我們可以再次回顧班雅明在這一 段中更完整的論述脈絡:

更要緊的是,對於翻譯的要求,其道理看似近在眼前,但其理由卻隱而未顯,必 須從更合理的脈絡來理解。就好像一個容器的碎片,為了讓人在最細微處能夠補 充彼此,而非去找到相同者,因此翻譯亦必須,相對於讓自己相似於原文的語意

(Sinn des Originals),更加熱愛地,在自己語言的意旨方式(Art des Meinens in der eigenen Sprache)中的最細節之處去建構,以讓人認出二者為同一個容器的碎 片,一個更大的語言的碎片。正是為此,翻譯需要在較高的程度上擺脫想要傳達 訊息(etwas mitzuteilen)或語意(Sinn)的目的,而原文對翻譯而言,其本質之 處(wesentlich),僅在於其[原文] 已事先為譯者免去了必須傳遞訊息的麻煩與規 定。即使在翻譯的領域中,亦適用Εν αρχή ην ὁ Λόγος,「太初有言」這句話。如 此,相對於語意(Sinn),翻譯便能夠且必須讓其語言走自己的路,使其不是以 再現(Wiedergabe)為其意向(Intentio),而是以讓語言和諧,以讓語言互補為 其目標,讓語言在其中傳達其自身(sich mitteilt),讓意向依其自身的方式表達 出來。因此,特別是在翻譯問世的年代,說翻譯讀起來像以其語言所寫之原作,

這並非對翻譯最高的讚美。[更高的讚美]應在於翻譯能夠做到忠實之指涉

(Bedeutung),能從該作品道出隱含在字詞(Wörtlichkeit)之間,對語言補充的 強大渴望。 (GS IV, 18)

藉著碎片與容器的譬喻,班雅明將其翻譯理論自一般翻譯無解的二分法中脫 離。回到他開頭所討論的,創作之本質部分既不在傳遞訊息,而在更高層之所指,

那麼翻譯的目的便不是在原文的「意指方式」本身,不在如何再現這種「意指方 式」的「語意」(Sinn),而在找出原文尚未說出的本質,或尚未完成之更高所指。

因此,班雅明回到形上學的高度,引用《聖經》中的「太初有言」這句話,欲從 神學的角度來看翻譯更高層的目的。

在胡功澤的〈班雅明《譯者天職》中文譯文比較研究〉中,我們也可以看到

他在〈譯者〉中有類似的解讀: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班雅明認為一般的文學、文章、以及用語當中,含有太多「人」

的成分,也就是我們所謂的文化,或語言的文法。翻譯的任務則在於,把這些「人 為」的東西去掉,因為這些東西,沒有永恆的價值。翻譯的任務有點像「解脫」

(Erlösung)被太多人為的語意所纏繞的語言,讓語言變成它原本的面貌,其終 點就是純語言,而其過程就是班雅明所認為的真正歷史的進程。……文學是這純 語言在世間的載體,翻譯者的任務,在於在原著當中找出互補的表意的方式,把 原著帶到一個更高,更純淨的語言的氛圍。在救贖歷史的終結,互補的眾語言達 到一個和諧的語言的境地,靠近了純語言,在此地,一切的溝通,語言都成為多 餘的,都將消失,因為在那裡是完全的共融,完全的和諧,完整的實現。(幾乎 可以說:一個字就包含了所有的語言)班雅明也是從此出發,賦予忠實翻譯以及 自由翻譯新的詮釋:忠實於達到純語言的目標,在此大目標之下,自由變動手中 的語言文本。(193)

在胡功澤的解讀中,班雅明的論述強調的亦是在「解脫」人的有限表達,以 歷史的累積,互補意圖,讓語言達到更高的境地。因此,要擺脫的是太多「人為 的語意所纏繞的語言」,而在這樣的更高目標之下,班雅明賦予忠實與自由這兩 個翻譯概念的是一種新的詮釋:「忠實於達到純語言的目標,在此大目標之下,

自由變動手中的文本。」因此,對於Sinn一詞,胡功澤亦特別舉出這個詞與傳達 訊息之間的關聯指涉,並認為其對應的英文為“sense“,或可譯為「意義」或「語 意」,且這個詞在文中具有相當關鍵的位置,不應輕忽。(胡功澤,208-209)因此,

在表現Sinn一詞的中譯,胡功澤大致上是以「語意」譯之,在其德譯中的譯文裡,

我們即可看到語意與訊息的傳達被班雅明放置在人的位階之討論脈絡,以接續其 之後尋求互補與超越的意圖,因此,即使「語意」或有時譯為「意義」,我們亦 可以在胡功澤的譯本中看到這個「意義」所指的是人在有限表達的侷限下所賦予 文章的「文意」:

(4) 因此,對於字譯的要求,看似明顯,但其理由則深藏不露,我們必須找出更合 理的解釋。就好像一個容器的碎片,為了黏接起來,必須在最小的地方也要配 合,但碎片本身的形狀不須相同,翻譯也是一樣,不需要相同於原文的意義,

而要用愛心,注意到每一個細節,在自己的語言裡塑造原文的指意方式,就好 像一個容器的兩塊碎片一樣,讓人看出來,兩者是同一個更大語言的碎片。正

因為如此,翻譯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不必顧慮傳達訊息,傳達語意;而從語意 的角度來說,原文對於翻譯的意義則僅僅在於,它為譯者以及翻譯省去了整理 及表達語意的功夫。若望福音的「太初有言」這句話,在翻譯的領域裡也是有 效的。因此,面對文意,翻譯的語言,不但可以,而且必須走自己的路,不要 將表達原文語意的意向用模仿的方式,而要當作對翻譯語言和諧的補充,翻譯 語言要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該意向。因此,如果有人說一篇翻譯讀起來不像翻譯,

而像原文,這並不是最高的讚美,特別是當這篇翻譯剛剛出爐的時候。相反地,

字對字忠實的意義就在於要從譯作當中看出語言互補的那份極大的渴望。 (237-238)

然而,在一般的德語脈絡下,Sinn在不同的語境之下,有時亦可譯為「意義」

或「意思」。例如:”Das macht keinen Sinn.”或可譯為「這沒有意義」。因此英文 翻譯為”meaning”,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也正是因為如此,Rendall與宗恩在 其英譯版本中皆大多以”meaning”一詞作為Sinn的對應詞彙。如(2) Rendall英譯本:

(2) … Just as fragments of a vessel, in order to be fitted together, must correspond to each other in the tiniest details but need not resemble each other, so translation, instead of making itself resemble the meaning of the original, must lovingly, and in detail, fashion in its own language a counterpart to the original's mode of intention, in order to make both of them recognizable as fragments of a vessel, as fragments of a greater language. For that very reason translation must in large measure turn its attention away from trying to communicate something, away from meaning; (Rendall trans., 1997b, 161-162)

相較之下,Sinn與Bedeutung雖然同樣可譯作「意義」,然班雅明在這兩個詞 的使用上顯然有不同的指涉,其中,Sinn一詞更與一般翻譯理論中自由與忠實之 二分法有密切的聯繫:

忠實與自由――再現原意的自由(Freiheit der sinngemäßen Wiedergabe),以及 在此過程中對字詞的忠實(Treue gegen das Wort)――這是自古以來在每個翻譯 討論中都會出現的概念。但對於一個非在翻譯中追求語意再現(Sinnwiedergabe)

的理論來說,這兩個概念似乎無法派上用場。因為這兩個概念在一般使用之中,

總是一再地出現無法和解的分歧點。(GS IV, 12)[筆者自譯]

在自由與忠實之間,班雅明同樣將語意的再現(Sinnwiedergabe)置於一般 翻譯理論的層面來予以討論。筆者一直要提醒讀者不能忘記的是,回到〈譯者〉

最前面的論述,班雅明已將語意的再現與訊息傳達放置在他所欲批評的一般翻譯 概念的層面上,是作品中非本質的部分。換句話說,我們若僅追尋原文的語意再 現與訊息傳遞,會將原文視為是已經不可改變的一個客體,也會將自己的語言視 為是另外一個工具,是分開的兩方,而僅能追求彼此間抽象的對等或侷限於相似 度的範疇,如此,則翻譯會陷入隱喻與寓言的束縛之中,無法跳脫。因此,此處 班雅明很明顯地是將Sinn一詞置放在一般訊息傳達的層次,以與另一個同樣經常 用來表示「意義」的字(Bedeutung)做出區隔。在這篇文章中,語意的再現

(Wiedergabe des Sinnes)與生命本質尋求其意義的表述 (Darstellung seiner Bedeutung)是不同的層次(GS IV, 12)。

若從語言哲學的觀點,Sinn與Bedeutung兩個詞義接近的詞彙,更是許多學者 用來藉以討論意義生成的對象。如德國數學家、邏輯學家和哲學家Gottlob Frege

(1848-1925)即特別在意義表達的哲學層面上將這兩個詞彙予以區分並為文探

(1848-1925)即特別在意義表達的哲學層面上將這兩個詞彙予以區分並為文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