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遊記》中寶物之敘事策略及其意涵
第一節 寶物之於情節結構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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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遊記》中寶物之敘事策略及其意涵
寶物在情節中擔任不同的角色功能，或協助、或阻撓，具有不同的行動元，
成為故事中的結點、鉸連、功能性物象。浦安迪以《金瓶梅》書中的眠鞋和寵物 貓狗為例，認為這類物件除了反映當時物質文化的社會背景，更具體現表面事件 所含內義的結構作用。133又指出如《荊釵記》、《紫釵記》、《玉簪記》等才子佳人 型的戲文情節裡，簪釵或丟或偷或折，成為故事曲折輾轉的一個核心樞紐，在最 終認定或收回，引起才子和佳人重逢。134這些種種物件，在小說敘事、結構與情 節等發揮貫串連綴作用，對於篇幅漫長、結構情節更加複雜的長篇章回小說，則 能透過這些物件使作品獲得更加嚴密的結構與緊湊巧妙的情節，從而達到更好的 表達效果。135
《西遊記》即為一部典型以遊記形式結撰的作品，取經是小說人物行動此行 的核心目的，而「經」此一物件雖至書末才真正出現，卻無時無刻不發生影響，
成為一條無形勝有形的線索，串綰起全書主軸。136在整趟遊記中，人物不斷「遇 難－解難」137為一大結構，在此大結構下，因寶物的出現與失去而有不同的情節 發展，交織不同的結構模式，正如俄國文學家契訶夫所言：
一般的說，多餘的東西是一點也不需要的。是啊，凡是跟小說沒有直接關 係的東西，一概得毫不留情地刪掉。要是你在頭一章裡提到牆上掛著槍，
那麼在第二章或第三章就一定得開槍。如果不開，那槍就不必在那兒。138 眾多的寶物紛雜出現，其中卻有頻率安排，寶物的反覆出現，密度的高低，透露 敘述者欲借此寶物傳達的意涵，也對整體故事的情節安排有著不同的串連。物與 物之間因「相生相剋」產生連結，使得情節環環相扣，也埋下伏筆，成為推動情 節的關鍵。透過本章，進一步解析在《西遊記》中寶物呈現的情節架構、敘述頻 率，以見背後的敘事策略與意涵。
第一節 寶物之於情節結構的意義
故事發展往往是遇難之後必伴隨解難，否則西行取經勢必鎩羽而歸。故而在 一關又一關的劫難裡，人物透過寶物相互鬥戰。「寶物構成小說情節發展、人物 行為前提，寶物意象韻散相偕的場面渲染，延宕了小說敘事時間，暗示出特定人
133 浦安迪：〈打一用物：中國古典小說中物體形象的象徵與非象徵作用〉，頁 257。
134 浦安迪：〈打一用物：中國古典小說中物體形象的象徵與非象徵作用〉，頁 259。
135 李鵬飛：〈試論古代小說中的「功能性物象」〉，頁 119-121。
136 李鵬飛：〈試論古代小說中的「功能性物象」〉，頁 122。
137 鄭明娳認為八十一難由四十一個故事組成，但離不開三個相同的程序：1.遇難 2.爭鬪 3.解除，
每一個故事都已遭遇困難作為事件開啟，結束時又是預料中的收服妖魔，作為關閉式的結尾。參 見氏著：《西遊記探源（全一冊）》（臺北：里仁書局，2003 年 8 月），頁 102。筆者於此歸納為「遇 難－解難」的結構。
138 〔俄〕契訶夫著，汝龍譯：《契訶夫論文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年），頁 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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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心理活動」139。韻散相偕的寫法，使得情節有了靜態與動態的描寫差異，在結 構中產生了節奏感。人物一次又一次的自報家門，標舉手中寶物，展示一身裝扮，
渲染了場面，也延宕了小說敘事時間。如熊羆怪初登場即述其生得兇險：
碗子鐵盔火漆光，烏金鎧甲亮輝煌。皂羅袍罩風兜袖，黑綠絲絛穗長。手 執黑纓槍一桿，足踏烏皮靴一雙。眼晃金睛如掣電，正是山中黑風王。（頁 337）
一段韻文特寫描繪，狀其裝扮、持物、神態，此為靜態情節，給予人物亮相，也 展現其氣貌。又如眾部火神一齊放火助力：
經云：「南方者火之精也。」雖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田；乃三炁之威，
能變百端之火。今有火槍、火刀、火弓、火箭，各部神祇，所用不一。但 見那半空中火鴉飛噪，滿山頭火馬奔騰。雙雙赤鼠，對對火龍。雙雙赤鼠 噴烈焰，萬里通紅；對對火龍吐濃煙，千方共黑。火車兒推出，火葫蘆撒 開。火旗搖動一天霞，火棒攪行盈地燎。說甚麼甯戚鞭牛，勝強似周郎赤 壁。這個是天火非凡真利害，烘烘火風紅。（頁 932）
眾多火器寶物一齊施放，場面登時熱鬧盛大，火光大作的同時，交戰之激烈動態 也隨之呈現，作為結點的寶物於其中發揮敘事力量，可說沒有寶物就沒有場面。
寶物雖無自主性，卻能依附在人物與行動上，故而寶物隨著使用者在情節中定位 而有所不同，或受害者、或加害者、或幫助者。透過梳理敘述者安排的劫難情節，
以見寶物被敘述者賦予何種意涵。
《西遊記》全書的情節是劫難重重，或孫悟空自身之難，或取經途中之難，
而這些災難背後有著最基本的大架構──「遇難－解難」。總是在遇難後，孫悟空 等人便出手援助或採取行動戰鬥，直至消除危機。這樣的「定型模式」，在全書 中不斷重複，形成「定型化之循環結構」。140在此結構之下，一物剋一物的情節 便不可或缺，萬物之間，有法必有破，若沒有解除難關、剋制難題，西天取經之 途便將受阻，而故事情節亦難以順利推展。寶物則分布在這些情節結構中，在主 人公使用下，在敵對者使用下，在協助者幫助下，寶物發揮奇特功能，相互激盪，
相互爭鬥。對於剋制之道，李豐楙指出：
圖形、名字既可作為物自身的象徵，也就可以符號隱喻物之本體，成為巫 術原理中一種基本的民俗知識，就是既知其名而其怪自敗。141
從此對應《西遊記》敘述，金鋼琢其實早在第六回登場，作者甚至透過太上老君 之口對此寶有一番來源介紹，然而在第五十回遭兕大王盜用再現，在場觀者卻無 一「識」寶，作者於此行文更以「白森森的圈子」名之，白字狀其色，森森狀其
139 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頁 2-3。
140 呂素端：《《西遊記》敘事研究》，頁 212。
141 李豐楙：〈洞天與內景：西元二至四世紀江南道教的內向遊觀〉，《東華漢學》第 9 期，2009 年 6 月，頁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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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人感受，圈子則狀其形貌，老君引以為豪之寶於此成為讓人畏怕的惡寶。然而 眾人雖不識得此寶為何，但知其形貌、圖形其實已間接掌握了克制之機，透過「白 森森的圈子」此形容代稱，最終引得物主太上老君親臨收回，也唯有物主識寶，
懂得如何降伏剋制該怪與該寶。
「識」其圖形、名字，更進一步則能有剋制之道，面對精怪是如此，面對寶 物亦如是。情節中往往遭遇不知來歷的精怪，以至於遭受挫敗，尤其以私自下界 的精怪為眾，如兕大王、金魚怪、賽太歲等，也有如六耳獼猴這等唯如來識得的 罕見精怪。最終總依循一些線索指引，透過物主或識得者解其來歷，逼其原形盡 現，此物方被收伏。寶物之所以為寶，在於觀者識不識得寶，識寶者，寶物方有 意義與價值，反之，則一文不值，棄如敝屣。悟空首次面對金箍棒即識為寶，後 續發展也證實其慧眼獨到，更因有一身絕活，乃能駕馭得宜。後因八卦爐煉成一 雙火眼金睛，「識人之明」更不在話下，諸多精怪難逃法眼，而寶物流轉過程，
也往往難脫法眼掌控。悟空往往因為遇難而識寶，在知其威能與威脅之下，方有 想方設法加以剋制或盜取等情節書寫。
在全書「遇難－解難」的大結構之下，對悟空而言，火難可說是其遭遇最多 挫折的劫難類型，當中每次火難也牽涉了眾多寶物書寫，故而本節首先著眼於火 難的書寫結構，並搭配相關寶物觀察，而為行文方便，嘗試以下圖解釋說明如下：
142
如圖所示，「遇難－解難」是火難書寫的必然結構，而寶物在情節中的分布，大
142 圖中括號乃是該物出現回目。
遇難 解難
剋制
盜取
失寶 收寶
獲寶
金鋼琢﹙6、50-52﹚
八卦爐﹙7﹚
火燄山﹙59-61﹚
陰陽二氣瓶﹙75﹚
芭蕉扇﹙35、52﹚
紫金鈴﹙70-71﹚
三昧真火﹙41-42﹚
縱火﹙16﹚
火輪兒﹙4﹚
盜取 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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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也出現這結構當中。但因情節安排，寶物的經歷也將有所差異，有些在遇難前 有「獲寶－失寶」143的過程，如金鋼琢、生火芭蕉扇、紫金鈴，又因失寶，故而 在遇難後又有收寶的情節。且寶物功能的轉變，也發生在這失寶事件之後。本作 防護用的金鋼琢，變成能套眾物的強力武器；本煽爐火用芭蕉扇，變成能生惡火 侵襲的毒扇；本作項上鈴鐺的紫金鈴，變成產生烈火、惡煙、毒沙的歹壞法寶。
透過整理比較，單純的「遇難－解難」架構，最終大致以剋制144作結；較為 複雜的「獲寶－失寶→遇難－解難→收寶」，寶物的功能產生了變化，與原來的 正規功效極為反差，不僅用途歹毒，威能更是逼得悟空或眾神佛束手無策。故而 除了有以力量加以剋制作結的情節，亦增添盜取的智巧情節。實因能力不足，剋 制不得，故而轉而盜取。亦有因盜取不成，故而最終仍需剋制，卻非僅靠自身之 力，而是借助外力已扭轉劣勢，此外力往往是敵人的主人或是敵人的天敵。綜合 上圖與上述，可細分作兩類情節結構。而這兩類情節模式大抵也可涵括全書寶物 的分部概況，故而在論述火難相關寶物之際，另外也將加以延伸論述相關類似的 案例：
1.遇難－解難，「剋制」作結。
2.獲寶－失寶→遇難－解難，「盜取」／「剋制」作結（特例：「盜取」不成，
「剋制」作結）→收寶。
在第一類中，孫悟空遭遇諸多火攻，諸如：面對哪吒的火輪兒，孫悟空以金 箍棒輕取哪吒；大鬧天宮後，孫悟空意外被擒，遭遇太上老君以八卦爐煅煉，孫 悟空透過躲在巽宮位下而逃過一劫；遭遇縱火，孫悟空絲毫不怕，只因悟空識得 此火非寶，無所畏懼，但為了周全唐僧安危，特地借來辟火罩；面對紅孩兒的三 昧真火搭配五輛火車，孫悟空獨力無法取勝，最終請得觀音出面降伏；為護唐僧
在第一類中，孫悟空遭遇諸多火攻，諸如：面對哪吒的火輪兒，孫悟空以金 箍棒輕取哪吒；大鬧天宮後，孫悟空意外被擒，遭遇太上老君以八卦爐煅煉，孫 悟空透過躲在巽宮位下而逃過一劫；遭遇縱火，孫悟空絲毫不怕，只因悟空識得 此火非寶，無所畏懼，但為了周全唐僧安危，特地借來辟火罩；面對紅孩兒的三 昧真火搭配五輛火車，孫悟空獨力無法取勝，最終請得觀音出面降伏；為護唐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