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遊記》中寶物之物質文化現象
第三節 寶物對人際關係的形塑與象徵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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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寶物對人際關係的形塑與象徵意涵
五聖、神佛、妖魔，三者各為一個小網絡集團，又以五聖為中心，因寶物的 流動而驅使小網絡之間產生連結，最終形成大規模的人際網絡。在集團之中，人 與人的互動，物往往在彼此關係中有相當作用，成為連結雙方的關鍵物。當中又 以悟空的行為，最常牽動、揭露各自集團的交流。悟空在五聖、神佛、妖魔等集 團之間的交流互動、來回折衝，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人際關係。在層層關係網絡裡，
藉由不同行為取得寶物，或盜、或借、或奪，以遂目的，完成任務。從寶物、人 物、關係中進一步解析與辯證，作者如何透過寶物形塑人際網絡，在不同的人際 互動裡，又將與寶物產生何種影響。
三方集團的中心關鍵孫悟空出身石頭，本無親無故，卻因其勇闖水濂洞，方 有後續一群猴子猴孫跟隨，此時的人脈源於悟空以最原始的本能力量獲得，吸引 同種同類成團：
石猿端坐上面道：「列位啊，『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你們才說有本事進 得來，出得去，不傷身體者，就拜他為王。我如今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 來，尋了這一個洞天與列位安眠穩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為王？」
眾猴聽說，即拱伏無違，一個個序齒排班，朝上禮拜，都稱「千歲大王」。 自此，石猿高登王位，將「石」字兒隱了，遂稱「美猴王」。（頁 6）
而在同類手下通背猿猴指點之下，悟空開啟求仙習法之行。在須菩提祖師教導之 下，修得法身，變得靈巧善變，250學成觔斗雲與七十二變化，前者成為未來能上 天下地的最佳乘載利器，沒有觔斗雲，悟空又何能入天界借寶物；後者使得悟空 具一身法術，往後方有尋寶、奪寶之能耐。憑藉一身法力，又吸引不同族類的外 在勢力加入，悟空人脈更加擴大，花果山勢力也逐步成立：
悟空會聚群猴，計有四萬七千餘口。早驚動滿山怪獸，都是些狼、蟲、虎、
豹、麖、麂、獐、、狐、狸、獾、狢、獅、象、狻猊、猩猩、熊、鹿、野 豕、山牛、羚羊、青兕、狡兔、神獒各樣妖王，共有七十二洞，都來參拜 猴王為尊。每年獻貢，四時點卯。也有隨班操演的，也有隨節徵糧的。齊 齊整整，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鐵桶金城。各路妖王，又有進金鼓、進彩旗、
進盔甲的，紛紛攘攘，日逐家習舞興師。（頁 53）
這是悟空原初的人際網絡，集結了同類猿猴與異類動物妖王。然此網絡卻無寶物 的存在，當初面對混世魔王的侵略，修得一身絕學的孫悟空，奪下鋼刀，「罩頂 門一下砍為兩段」，鋼刀因而成了孫悟空第一件兵器（頁 40）。後為尋更適用的 兵器，在四老猴的指點之下，找上東海龍宮，也是悟空首次與神佛集團勢力交際 來往。接連幾次的外出，皆是同類人脈的指點，悟空也因此能獲得一身法力與隨 身寶物。大桿刀、九股叉、畫桿方天戟為東海龍王敖廣收藏擁有的寶物，大桿刀
250 林庚：《西遊記漫話》，頁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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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帶長柄的長桿刀，悟空直言此非他合用，另外叉有三千六百斤重，戟則有七千 二百斤重，對悟空而言都過輕，三件兵器都不入眼，不為他所取用，最終因緣際 會方得金箍棒。
此番大鬧龍宮，奪取金箍棒之舉，可謂是孫悟空與寶物相關的人際網絡之起 點，也有賴於猴群網絡，悟空方能進展至此。修得身體內之力，有七十二般變化，
形成法身；獲取物器內之力，源於寶物如意金箍棒本身。內外力的加持，造就悟 空一身法力不凡。251於此同時，憑持「走三家不如坐一家」之理，逼迫東海龍王 敖廣得給他全身配件，後敖廣求助於其舍弟北海龍王敖順、西海龍王敖閏、南海 龍王敖欽三人，方得到藕絲步雲履、鎖子黃金甲、鳳翅紫金冠三件配備「贈予」
孫悟空，悟空人脈的建構從異族的龍王延伸至龍王親屬。表面上看似贈予，實際 上與搶奪無異。擁有寶物有時不以勞力為根據，唯視力之大小作為移轉基準。252 對於奪寶，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有言：
明清小說中的尋寶與奪寶，在這裡往往突出了小說中正面英雄的相關行為 表現和價值意義，其往往構成了正面英雄建功立業的初始事迹、緣由，也 常常是他們積蓄力量、獲得更大本領的必要手段，走向成功之路不可或缺 的階梯。253
劉氏於此架構出「尋寶－奪寶－成功」模式，並說明孫悟空與金箍棒的關係。論 及悟空尋寶之原由，即是「英雄主動尋找並獲取適合自己身手的寶物」254。劉氏 將悟空定位於英雄而論，故而此模式合理。英雄尋得寶物，並奪取之，最後獲得 成功。金箍棒本為「天河定底的神珍鐵」，因悟空尋寶、識寶，而有奪寶之舉，
並將此寶發揮得淋漓盡致，縱然此寶幾經流動，255最終仍舊為悟空持有，並無再 回歸東海龍宮。從另一角度看，也可說是天意冥冥之中「贈予」悟空，使其一步 步打造自己，醞釀自己的齊天能量，襯合其齊天大聖的封號，以至於能夠大鬧天 宮、大戰二郎神，花果山軍團也逐步潰散，雖然最後不敵如來而被壓制在五行山 下，然已為將來西行取經之路作好基本裝備，五聖集團的網絡也逐漸成形。金箍 棒是悟空擁有的第一件寶物，爾後與其他寶物的關聯也由此而生，在五聖集團裡，
在神佛集團裡，在妖魔集團裡，四處可見金箍棒的蹤影。
即便悟空擁有一身法力，揮舞威能巨大的金箍棒，卻並非能夠毫無難關，所 向披靡。在能力有所欠缺之餘，借寶行徑便屬首選，人際網絡的運用在此最可見 得一斑。從悟空在天庭擔任齊天大聖，閒來無事四處串門子開始，便已逐步與他 人搭建人際橋樑：
那齊天府下二司仙吏，早晚伏侍，只知日食三餐，夜眠一榻，無事牽縈，
251 薩孟武：《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頁 3。
252 薩孟武：《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頁 173。
253 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頁 69。
254 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頁 69。
255 從一開始被悟空奪取（第 3 回），後經歷被兕大王以金鋼琢套奪（第 50 回）、黃獅精盜取（第 88 回）等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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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自在。閑時節會友遊宮，交朋結義。見三清稱個「老」字，逢四帝道 個「陛下」。與那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 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漢群神，俱只以弟兄相待，彼此稱呼。今日東遊，
明日西蕩，雲去雲來，行蹤不定。（頁 89）
悟空與人相處，不分高低，俱稱朋友，人際關係逐漸構成，雙方逐漸熟悉之後，
與熟人拉關係時也相對容易，才有可能有後續的借物。256當時旌陽真人見悟空交 遊情況，向玉帝上報表達一番擔憂：「今有齊天大聖無事閑遊，結交天上眾星宿，
不論高低，俱稱朋友，恐後閑中生事。不若與他一件事管，庶免別生事端。」（頁 89）此擔憂似欲防悟空組織自身勢力，聯絡各方神仙作亂，雖是識微之見，257最 終結果卻相反，悟空因管理蟠桃園而惹出一連串事端，而這些平日閒遊結交人脈，
反成為日後取經遭遇危難時的最佳後援。
借之為借，在於有借有還，借寶者向對方借寶物，後使用結束，再將寶物歸 還對方，寶物在彼此之間形成流動。在《西遊記》中，借寶的行為者基本上是孫 悟空，有時借來寶物自己操作，更多時候連寶物持有者也一起「借」來，降伏本 為自家人變化的妖魔，258或其他相關聯的精怪。透過孫悟空觔斗雲能力，上天下 地，拜訪神佛，在悟空人際手腕周旋之中，寶物也隨之流動騰挪。相關事件如：
孫悟空借廣目天王的辟火罩（第 16 回）、靈吉菩薩的飛龍寶杖（第 21 回）、菩薩 的甘露（第 26 回）、菩薩的紫竹籃（第 49 回）、毘藍婆菩薩的綉花針兒（第 73 回）。259何以孫悟空是主要的借寶行為者，除了其本身能力之外，一方面也符合 其灑脫個性，不可能聚斂一堆寶物自己攜帶著，且寶物若非如意之寶──金箍棒、
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260也無法隨著悟空變身為小蟲子時變小，遑論攜寶在 側；另一方面也凸顯其在天地間交遊之廣與名聲之大，也借此暗示「解鈴還須繫 鈴人」的意蘊。261
在觀音禪院，面對僧人縱火欲盜寶──錦襴袈裟，孫悟空不思滅火，反而上 南天門向廣目天王借辟火罩，其目的「只是借此罩，護住了唐僧無傷，其餘管他，
盡他燒去」（頁 324），足見孫悟空猴性不減，心火大盛，使得觀音禪寺付之一炬，
自食惡果。後目的達成，孫悟空再將辟火罩送上南天門歸還，廣目天王與孫悟空 有一番對話：
256 楊惠美著，趙旭東、孫珉譯：《禮物、關係學與國家：中國人際關係與主體性建構》，頁 167。
257 薩孟武：《西遊記與中國古代政治》，頁 19。
258 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頁 75。
259 其他也有諸多遇難而借取上界寶物幫助的事件，然而這些寶物涉及其他「行為」，諸如：對付 兕大王金鋼琢，借來哪吒、火德星君與諸部火神、十六羅漢等的寶物，然這些寶物終究被奪走，
故於「奪寶」之節已論述。
260 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能如意大小，參見第三十四回：「行者在半空中見他回去，又搖身一 變，變作蒼蠅兒，飛下去，跟著小妖。你道他既變了蒼蠅，那寶貝卻放在何處？如丟在路上，藏 在草裡，被人看見拿去，卻不是勞而無功？他還帶在身上。帶在身上啊，蒼蠅不過豆粒大小，如 何容得？原來他那寶貝，與他金箍棒相同，叫做如意佛寶，隨身變化，可以大，可以小，故身上 亦可容得。」（頁 628）
261 劉衛英：《明清小說寶物崇拜研究》，頁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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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收了（案：辟火罩）道：「大聖至誠了。我正愁你不還我的寶貝，無 處尋討，且喜就送來也。」行者道：「老孫可是那當面騙物之人？這叫做
『好借好還，再借不難』。」（第 16 回，頁 326）
此處孫悟空借寶是自己操作使用，並無請下天王一起相助，因對手只是普通常人，
此處孫悟空借寶是自己操作使用，並無請下天王一起相助，因對手只是普通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