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遊記》中寶物之敘事策略及其意涵
第二節 寶物之「結點」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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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寶物之「結點」意義
浦安迪提出結點一詞，即指故事細節成為逐段連環的元素的敘事作用，如寶 物在《西遊記》的敘事結構上即發揮串連作用，成為在情節中的關鍵，推動故事 發展。而書中各逞其能的眾多寶物，彼此的強弱、特性影響最終孰勝孰敗。而相 生相剋的道理為書中經常運用的方法，有法必有破，縱然無敵如金鋼琢，也有生 火芭蕉扇為死敵。誠如陳文新所言：
這種「一物降一物」的設計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事物的威力都不能超過一 定的限度，不能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必須存在一種對它進行有效制約的
「寶貝」或方法，否則，以動態平衡為特徵的秩序就會遭到破壞，甚至毀 滅。所以，先人們在給神、佛配置法寶的同時，也在這個寶貝身上埋下了 一個「盲點」，安排另外一個法寶對它進行「牽制」。146
透過生剋之間的關聯交錯，探究背後的八卦、五行思維，以及作者鋪陳埋設的伏 線，探究其策略運用以及意涵，以見寶物的結點意義。寶物成為結構中的結點，
即成為故事人物的焦點、讀者目光的焦點。在故事裡，人物或奪或騙或借，為得 寶物為己所驅用；讀者觀看這些寶物紛呈迭出，為作者對寶物的描寫與運用而醉 心讚絕。
寶物之所以為結點，在於其串接了情節，成為結構上之關鍵。這也是作者的 一種敘事方法，透過不同的聚焦模式，使寶物成為眾人眼中焦點。作者運用內聚 焦手法，從人物角度展示其所見所聞，介紹說明此寶物之來由、功能，進一步讓 故事中其他人物知曉此寶之威力或破綻，如面對難纏的金魚怪，觀音現身降服後 便加以說明金魚怪之來歷與其兵器寶物之來源等等情事，此即透過他人口中描繪；
或者由寶物的擁有者自己陳述介紹，如太上老君與觀音對答之中，即介紹了金鋼 琢的用途與鍛造過程。而在韻散相偕的書寫裡，作者也藉由外聚焦手法，展示了 寶物施展的情形樣貌，常見於人物爭鬥之情節描述，如悟空為奪回錦襴袈裟與黑 熊怪大打出手，雙方對戰：
如意棒，黑纓鎗，二人洞口逞剛強。分心劈臉刺，著臂照頭傷。這個橫丟 陰棍手，那個直撚急三鎗。白虎爬山來探爪，黃龍臥道轉身忙。（頁 340）
黑纓鎗為熊羆怪的兵器，其鎗纓為黑色，如意棒則為悟空隨身寶物，雙方招來式 往，又是「陰棍手」、「急三鎗」，又是「白虎探爪」、「黃龍臥道」等為棍、鎗的 不同招數（頁 354），展現雙方一來一往的對戰激烈，也因有寶物的書寫，進一 步得以聚焦此對戰情景。147
在不同的聚焦模式下，寶物被逐一呈現、展演，成為重要的結點。眾多寶物
146 陳文新：〈《西遊記》中的法寶〉，頁 51。
147 參見〔法〕熱奈特（Gérard Genette）：〈論敘事文話語──方法論〉，收錄於張寅徳編：《敘事學 研究》，頁 243-247。胡亞敏：《敘事學》，頁 2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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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者聚焦描繪下，充滿神祕、神聖性，如在崑崙山後，生於天地之間的靈寶芭 蕉扇，能生風、降雨，能夠掌控自然變化，間接影響生民農作。這樣一樣寶物，
自是人類所希冀、可求的，而在悟空看來，則是突破火燄山的關鍵物。在騙取了 到羅剎女口中的芭蕉扇，悟空卻未討得變小的口訣，「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
（頁 1085）。悟空掮著巨大的芭蕉扇，怡顏悅色以為任務達成，走在回程的路上。
只見作者聚焦在大扇與小猴，迥異的形體大小，形成令人發噱的滑稽畫面，此刻 芭蕉扇被形塑的神聖性消退，反而成了喜劇裡的一樣道具，後更因其之顯眼巨大 引來牛魔王成功追蹤。又如太上老君手上諸樣寶物，落在精怪手中發揮了令人驚 駭的力量，但在老君現身說法之下，神秘性十足的寶物，其實不過只是些日常生 活器物，更遑論有何神聖性。
諸多寶物之間有著錯綜連結，有的將看似分散的情節綴結，使得綴段式的情 節彼此產生呼應，環環相扣；有的則又將西行取經的大情節，切割為一樁又一樁 的單一劫難情節，即在西行取經的大情節下，又分為九九八十一難的情節。這些 都有賴寶物的出場與退場，如芭蕉扇切割劃分了越過火燄山的情節，卻也串連起 前前後後三調芭蕉扇的精采對壘。在這背後則有五行思想伏流在後，架構撐持了 全書。五行思想是《西遊記》很重要的創作理念與解讀路徑，此種思想對中國傳 統社會的影響是很深遠的，五行彼此產生相互依賴又相互制約的「相生相剋」理 論體系，148正為一物剋一物之本源概念。浦安迪在探討《西遊記》寓意，也指出：
中國寓言文學中五行結構的重要性，不在於分派好這一人物或那一人物在 五行中所處的位置，而是要使這些人物之間形成循環交替、彼此取代與交 疊周旋的邏輯關聯。149
五行對應在人物的同時，也可見於各種神佛、妖魔的特殊色彩、方位及寶物等等。
當中代表火的妖魔特殊活躍尤引人注目，在許多鬥法場景中，展現相互制勝的激 烈場面。150在「遇難－解難」的結構之下，「衝突是小說的動力與生命；而相剋 正是製造衝突以活躍情節和人物的良策」151透過相生相剋的描寫，成為故事之間 的連結，或伏筆，或成為順利推展故事情節的關鍵。上節討論的火難情節尤為複 雜，彼此環環相扣，因果循環，自成結構。為行文方便，嘗試以下圖解釋說明：
152
148 徐傳武：〈《西遊記》中的五行思想〉，《歷史月刊》（1996 年 8 月），頁 40。
149 浦安迪：〈《西遊記》與《紅樓夢》中的寓意〉，收錄於氏作《浦安迪自選集》（北京：生活．
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 年 2 月），頁 191。
150 浦安迪：〈《西遊記》與《紅樓夢》中的寓意〉，頁 199。
151 張靜二：《《西遊記》人物研究》，頁 26。
152 圖中括號為該物件出現的回目，*為由神落至魔之物。實線箭頭為生成，虛線箭頭為剋制。神 乃指太上老君、觀音等持有之物，人乃指孫悟空等凡間景況，魔乃指精怪妖魔等持有之物，太上 老君、觀音失落的寶物亦歸於此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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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燄山等相關情節。由火燄山展演的情節曲折，乃作者精心設計，鎔鑄而成，誠 為《西遊記》中精采絕倫的橋段之一。156當中牽涉了紅孩兒、如意真仙、牛魔王 和羅剎女等一家人。透過紅孩兒之口，喻示了後續的火燄山之難；透過如意真仙 之口，喻示了後續的牛魔王之阻撓。
另外八卦爐煅造出紫金鈴，紫金鈴則帶出甘露能熄滅烟火、黃沙。金鋼琢帶 出火德星君火具等諸多寶物與之對抗，也帶出生火芭蕉扇還有攻剋的效果。作者 特意安排生火芭蕉扇在第三十五回即被老君尋回，而後在第三十九回，悟空上界 尋太上老君欲借丹藥救治國王，「只見那太上老君正坐在那丹房中，與眾仙童執 芭蕉扇，搧火煉丹哩」（頁 716），生火芭蕉扇的二度出現，一方面呼應了前次老 君所言的搧火煉丹功能，二方面則似強調、提醒生火芭蕉扇在老君手上，喻示了 往後生火芭蕉扇是破關的緊要關鍵，此即伏筆起懸──對即將出現的人物或事件，
預先作出暗示，當故事發展到一定程度，才形成懸念。157而後第五十六回，果有 老君持扇制金鋼琢的情節。生火芭蕉扇三次登場，前後邏輯，自可成章，足見作 者之伏筆安排。
除了八卦爐衍伸的伏筆主線，觀音贈予孫悟空的三根救命毫毛則屬伏筆支線，
孫悟空在面臨陰陽二氣瓶重大考驗之際，救命毫毛派上用場，鑽透了瓶，及時解 救孫悟空性命，此解法遙遙呼應獅駝嶺尋山小妖「小鑽風」之名，使得取經之途 能順利進行，推動劇情繼續發展。綜觀《西遊記》的火難主軸，實由孫悟空、太 上老君與八卦爐三者所起，後續情節環環相扣，因果自成，「鎖鏈式的因果連接 是傳統敘事文情節發展的主要方式」158於《西遊記》中可見一斑。
西天取經路上，遭遇的精怪也有其五行配屬，孫悟空為五行中的金，常遭火 屬性的寶物所敗，而遇上配屬為火的紅孩兒亦是難以對抗。159故而孫悟空本以相 剋之法，找來四海龍王以水剋制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卻是失利，「原來龍王私雨，
只好潑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潑得？」故而產生「好一似火上澆油，越潑 越灼」的助燃現象。（頁 757-758）此處可視為五行生剋之特例，並非以水剋火之 生剋道理失敗，而是三昧真火並非一般凡火，龍王之雨乃屬私雨，只能熄得凡火，
卻熄不得三昧真火，反而更助長火勢。最後在觀音出面協助下，順利收服紅孩兒，
觀音縛紅孩正是「神明內照，性情和平，燥性之化，更何有火之妄動」160。在五 行生剋思想背後，神、魔與人之間的生剋亦有規律存在。
在相生相剋間，我將這些與火相關的寶物依其持用者歸為三類161：
156 鄭明娳：《西遊記探源（全一冊）》，頁 89。
157 吳士余：《中國小說美學論稿》（上海：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91 年），頁 155。
158 胡亞敏：《敘事學》，頁 124。
159 張靜二：《《西遊記》人物研究》，頁 22-27。
160 劉一明：《西遊原旨》，卷 11，第 44 回，頁 12，總頁 1241。
161 在《西遊記》中，神魔譜系是秩序化的過程，但神、魔之間的界線並非靜止不動的。參見楊 義：《中國古典小說十二講》（香港：三聯書店，2006 年），頁 90、97、101。許嘉瑋：〈《西遊記》
中的「秩序」問題探析──以取經路上五聖與遭逢群體之互動關係為切入點〉，《中國文學研究》
第 25 期，2008 年 1 月，頁 5。本論文此處的區分，單純從用寶者當下所處身份論之，產生魔難 者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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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剋火
神 火輪兒、八卦爐、火具 辟火罩、甘露 人162 心火、縱火（源自心火）、火燄山（源
自神界：八卦爐） 救命毫毛（源自神界：觀音）
魔
生火芭蕉扇（源自神界：太上老君）、
三昧真火（源自人界：火燄山）、紫金 鈴（源自神界：八卦爐）、陰陽二氣瓶
三昧真火（源自人界：火燄山）、紫金 鈴（源自神界：八卦爐）、陰陽二氣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