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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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論
第一節 研究動機
筆者在大學時期曾執行大專生國科會研究計畫，以〈《西遊記》1武器文化研 究〉（98-2815-C-017-008-H）為題，對文本中的兵器、法寶有一番構思，最後提 出〈《西遊記》之「火仗」敘事析論〉為初略的研究成果。而今更企圖聚焦在《西 遊記》進一步的研析，並延續先前的初步研究，發表〈《西遊記》火難中的物質 書寫〉2一文。小說中的角色發展各自的情節故事，然而筆者認為物本身也具有 自己的歷程故事，透過敘事學、物質文化角度，可以獨立提取加以閱讀闡釋。經 過不同時期的累積與思索，從早前關注於人物戰鬥的兵器描寫與文化，而今將研 究對象範疇擴大與加深，希望能進一步分析《西遊記》的寶物，不僅是兵器、火 器，還有用具、服飾、醫食等物類。
以兵器為例，敘述者往往在多人混戰，如眾雷將對抗孫悟空一人，描寫兵器 的種類紛雜，以呈現陣勢浩大、激烈鏖戰，以及眾團體人物各持神兵的不同樣貌；
而最常見的兵器搭配則是一人一兵，如悟空操持金箍棒；亦有一人持多樣兵器的 情況，如哪吒則為最佳代表。在這些兵器與人物之間的配合，敘述者有何種用意？
以用具為例，諸多本為平凡無奇的日常用品，在敘述者筆下卻成為具有奇特法力 的寶物，又以容器形貌的用具為多數，大多具有困敵、擒拿的作用。這樣的寶物 書寫，又呈現了敘述者何種思維、用意或背後有著何種物質文化的內涵？
以服飾為例，孫悟空由原本的赤身裸體、毫毛覆身，進而一身王者衣著，最 後踏上取經路途，在緊箍兒規範下，展開一系列的修心修身之行，直至最終功成 正果，緊箍兒方消失無蹤。不同的服飾反映了不同的身分、思緒以及身體，男性 的紫陽真人一襲舊棕衣，變作一襲新霞裳，穿在女性的金聖娘娘身上即生一身毒 刺，反而保住娘娘不受賽太歲玷汙。一件衣服，兩種用途，敘述者藉由服飾與性 別之間的翻轉，透露了何種文化意涵？佛教的寶衣錦襴袈裟光華燦然，卻毫無用 途發揮，反倒招惹劫難，反觀道教的袍袖，雖然樸素無奇，卻能力強大，一袖籠 住了唐僧一行佛教取經人。這樣的佛道之間的對比，是敘述者有意為之，呈現了 佛道衝突，又或是另一種宗教上的顛覆詮釋？九個骷髏本是九個過往取經人的頭 顱，卻因其特殊浮載能力，由原先的殘骸無用之物轉變為悟淨閒時的「玩物」。 令人驚懼的骷髏頭，意外翻轉成玩樂性的玩具，最後又轉變成協助取經人渡過流 沙河的交通工具。這一連串的轉變背後有著何種功能與價值？
以醫食為例，同樣是將穢物排出便可痊癒的醫療，朱紫國王之症便費力許多，
1 本文《西遊記》版本採用「李卓吾批評本」，〔明〕吳承恩著、徐少知校、周中明、朱彤注：《西 遊記校注》（臺北：里仁書局，1996 年 7 月）。相較世德堂本多有殘缺之處，李評本則無此缺陷，
堪稱足本，故而本文擇定李評本作為底本。（參見《西遊記校注》前言，頁 35）下面引文皆出自 此書，但標回數頁碼，不另加註。
2 周思旻：〈《西遊記》火難中的物質書寫〉（已通過審查，將收於《華文文學與文化》第 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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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其症積累三年，相較他人狀況更久；同是國王之體，烏雞國王起死回生比 起朱紫國王盡除沉疴較容易的多，前者一丸九轉還魂丹即可，後者則須繁複手續，
呈現還魂容易醫病難的對照。這樣的書寫對應，呈現了敘述者對於王者身體有著 怎樣的思辨？對應在國家上，一國之主的王，國體與身體的康健之間又有著何種 連結？
第四回，孫悟空大鬧天庭，托塔天王的三太子哪吒登場，具有三頭六臂的哪 吒，一下子便使出六樣寶物，乃是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妖杵、繡毬兒、
火輪兒，六樣神兵利器一股腦兒卯上如意金箍棒，書中描寫此精彩情節，令人目 不暇給，武器一來一往，看得讓人熱血沸騰：
六臂哪吒太子，天生美石猴王，相逢真對手，正遇本源流。那一個蒙差來 下界，這一個欺心鬧鬥牛。斬妖寶劍鋒芒快，砍妖刀狠鬼神愁；縛妖索子 如飛蟒，降妖大杵似狼頭；火輪掣電烘烘艷，往往來來滾繡毬。大聖三條 如意棒，前遮後擋運機謀。苦爭數合無高下，太子心中不肯休。把那六件 兵器多教變，百千萬億照頭丟。猴王不懼呵呵笑，鐵棒翻騰自運籌。以一 化千千化萬，滿空亂舞賽飛虯。諕得各洞妖王都閉戶，遍山鬼怪盡藏頭。
神兵怒氣雲慘慘，金箍鐵棒響颼颼。那壁廂，天丁吶喊人人怕；這壁廂，
猴怪搖旗個個憂。發狠兩家齊鬥勇，不知那個剛強那個柔。（頁 50）
閱讀上述情節，若因不解寶物之形貌與作用，對於故事畫面的想像即大打折扣，
因此，寶物本身的功能與文化亦是值得深入探析之處。另外，寶物的持有亦是呈 現人物形象的關鍵，人物與所使寶物之間的搭配有何因果關聯？如豬八戒在故事 中為何使用九齒釘耙？孫悟空為何使用金箍棒？是否有其特殊意義？有何象徵 意涵？寶物的創造與使用，承載著敘述者哪些獨創巧思？此為最原初閱讀《西遊 記》帶來的觸發與思索，奠定往後持續探掘《西遊記》的寶物世界。
進一步的探析與爬梳，琳瑯滿目的寶物在《西遊記》並非往往僅一人使用或 擁有，經常流動於不同人物手中，或奪、或贈、或盜、或借，諸多不同行為導致 寶物有了不同的歷程，也發揮了不同的功能。且寶物具有情節推動力，因而發展 出不同的情節，有些情節在遇難前有「獲寶－失寶」3的過程，如金鋼琢被兕大 王盜竊；芭蕉扇被金、銀角大王盜竊；紫金鈴被賽太歲盜竊等，且因「失寶」， 故而在遇難後又有「收寶」的情節。單純的「遇難－解難」架構，最終大致以「剋 制」4作結；較為複雜的「獲寶－失寶→遇難－解難→收寶」除了有以「剋制」
作結，也有因「剋制」不得，故而轉而「盜寶」才化消劫難，亦有因「盜寶」不 成，故而最終仍需「剋制」。作為文本中不可或缺的寶物，其功能性為何？對於 文本而言，又呈現何種結構面貌？琳瑯滿目的寶物，在文本中有些作為日常用途 或形貌如平凡常物，透過流動，其功能往往產生轉變，能發揮極大威能，呈現出
3 此處「獲寶－失寶」乃從原持有人的立場討論。
4 此處「剋制」包括透過躲避而逃過一劫、尋求外援而解難或順利以己力克服等一物剋一物的情 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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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與「非常」5之間的轉變，背後有著何種意義與象徵？隨著情節發展，寶 物產生流動，落在誰的手中？緣由為何？造成何種影響？透過文本梳理亦能別有 一番闡釋。
歷來研究《西遊記》的學者眾多，但就寶物層面加以探究的卻不多見。縱有 探討《西遊記》寶物，也較侷限於主要幾項，諸如經書、袈裟、金箍棒等等。本 論文力求擴大掘探《西遊記》的寶物論述，梳理其寶物譜系，同時也能對應窺見 其他「神魔小說」的寶物書寫，甚至是延伸至其他類別小說的物質書寫面貌，探 求寶物書寫的價值與定位。本論文試圖以物為主、人為輔，闡述其故事情節，在 情節中扮演何種關鍵位置、如何推動敘事進行、如何將眾位人物聯繫交織為互動 網絡，在背後又蘊藏哪些象徵與文化深層意涵。
5 參見李豐楙：《神化與變異：一個「常與非常」的文化思維》（北京：中華書局，2010 年 10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