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遊記》中寶物的類型探析
第二節 用具類寶物書寫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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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用具類寶物書寫探究
《西遊記》寶物的用具類數量相較於兵器類為少，但功能、重要性卻不下於 繁多的神兵利器，甚至可說是《西遊記》最為奇特的一類寶物。寶物的威力大小 往往與原物主的地位和法力程度成正比，99本作為生活用品、尋常器具，在故事 中成了具有奇特能力的寶物，諸如寶瓶、寶袋、寶鈸、寶鉢、寶杖、寶扇、寶鈴、
寶罩、寶鏡、寶針等，種類繁多。寶物的多樣化，正說明進入人們視野的寶物之 多，而人又因其所依賴的物而產生多樣聯想。100常物擁有非常力，蘊含常與非常 的辯證思維，如同人物，不論神佛或妖魔，有時呈現正面價值，有時卻是異端精 神，在「正／邪」不斷辯證的持續中，寶物伴隨進行著「常 S 非常」101的互滲、
演化及置換。102其中，又以容器形貌的用具為多數，且多有困敵、擒拿的作用。
這類容器寶物，樣式有鼎爐、葫蘆、淨瓶、竹籃、布袋、鉢盂等，材質形制各異，
展現的功能也有所不同。
陳玉峰以「瓶狀法寶」概括了本文一部份的容器寶物，指出其在歷來文學作 品的演化過程：
這由類似於瓶狀器物的腹腔、袋子、布囊等密閉容器演變而來，並隨著作 品的傳承愈加神秘、詭異。可以說，形狀上，經歷了有生命的器官──無 生命的容器；功能上，經歷了單一裝物、容受壓縮──特殊功用──吸敵收 物、發出毒物、殺人溶滅的演變。103
在《西遊記》中，諸多容器寶物也確實反映了上述諸多功能。立基於「瓶狀法寶」
的概念，我認為竹籃、鉢盂這類非密閉的容器也可一併討論，故以容器寶物含括 論之。有生命的器官則多可見於妖魔的內臟，作為吞食者的妖魔欲吞食的對象往 往是唐僧，但悟空往往成為被吞下的人，鑽進妖魔肚腹，104且多數為自主性的行 動，主要目的為擾亂、打擊、控制對手，達成由內部改造妖魔。105然而，面對囚 困功能的容器寶物，悟空或其他人物往往遭遇被囚困的經歷，皆非自主願意的，
當中又以悟空的困逃經驗最為豐富。透過以下梳理，可見眾多容器呈現的不同功 能與面向，同一類型的容器卻也有對比，後進一步鎖定於囚困功能的容器寶物，
討論當中的困與逃。
第七回出現的八卦爐，是太上老君煅製兵器、煉製丹藥的必備寶爐。其時為 懲孫悟空，又為煉出被吃下的仙丹，故而將其推入八卦爐。文中描寫八卦爐內分
99 陳文新：〈《西遊記》中的法寶〉，頁 51。
100 王立：〈明清小說中的寶失家敗母題及淵源〉，《齊魯學刊》第 2 期，2007 年，頁 79。
101 李豐楙曾說明，書籍上雖寫「常／非常」，「／」符號是一種對立的概念，而以「S」符號（狀 太極之形）表示常與非常之間融混的關係會更貼切。這方面的辯證留待第三章再行討論。
102 高桂惠：〈《西遊記》續書的魔境──以《續西遊記》為主的探討〉，頁 215。
103 陳玉峰：《《西遊記》的兵器、法寶與法術研究》，頁 29。
104 〔俄〕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著，賈放譯：《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頁 308。
105 高桂惠：〈《西遊補》：情欲之夢的空間與細節的意涵〉，收錄於余安邦編：《情、欲與文化》（臺 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2003 年），頁 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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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卦」方位，孫悟空深知八卦之理，「巽 乃風也，有風則無火」，為避火燒，故而「他即將身鑽在『巽宮』位下」不遭火 燒，但也因此「風攪得煙來，把一雙眼火煼紅了，弄做個老害病眼，故喚作『火 眼金睛』」，此處情節說明孫悟空「火眼金睛」之由來，卻也為其「怕烟」的弱點 埋下伏筆。（頁 126）而後孫悟空逃脫時不意踢翻八卦爐，爐中「落了幾箇磚來，
內有餘火」（頁 1075），竟落至人間化作火燄山，成為後來取經途中遭遇的劫難。
太上老君本用來盛丹的紫金紅葫蘆、盛水的羊脂玉淨瓶，遭其看爐的童子盜 竊下界，成了害人毒物。只要叫喚對方，對方若答話，將因其應話的氣而人被吸 入瓶中，再貼上一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子，一時三刻便化為膿。
悟空雖失察被吸入葫蘆中，卻趁機變化溜出，再次騙走葫蘆，後銀角大王反遭吸 入；而淨瓶則又被悟空盜竊，將金角大王吸入。最終太上老君出面，回收了被盜 竊的寶物，也放出了被困其中的金、銀角二人。與紫金紅葫蘆、羊脂玉淨瓶相似 的還有雲程萬里鵬的陰陽二氣瓶。相同的是，將人裝在瓶中，一時三刻便化為醬 水；不同的是，陰陽二氣瓶雖只有二尺四寸高，但因瓶內有七寶106、八卦、二十 四氣，則須三十六個人，按天罡之數方抬得動，且無須喚名應答，即可就瓶中仙 氣將對方吸入。孫悟空正被雲程萬里鵬等妖魔所擒，為防孫悟空耍把戲逃脫作怪，
揭開此瓶之蓋，將孫悟空吸入，再蓋上蓋子，貼上封皮，欲將其化為膿血。孫悟 空被困在其中，走脫不得，且看孫悟空在瓶內之情況：
卻說大聖到了瓶中，被那寶貝將身束得小了，索性變化，蹲在當中。半晌，
那邊蔭涼，忽失聲笑道……咦！大聖原來不知那寶貝根由：假若裝了人，
一年不語，一年蔭涼；但聞得人言，就有火來燒了。大聖未曾說完，只見 滿瓶都是火焰。幸得他有本事，坐在中間，捻著避火訣，全然不懼。耐到 半個時辰，四週圍鑽出四十條蛇來咬。行者掄開手，抓將過來，盡力氣一 揝，揝做八十段。少時間，又有三條火龍出來，把行者上下盤遶，著實難 禁。自覺慌張無措道：「別事好處，這三條火龍難為。再過一會不出，弄 得火氣攻心，怎了？」他想道：「我把身子長一長，券破罷。」好大聖，
捻著訣，念聲咒，叫：「長！」即長了丈數高下。那瓶緊靠著身，也就長 起去。他把身子往下一小，那瓶兒也就小下來了。行者心驚道：「難難難。
怎麼我長他也長，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說不了，孤拐上有些疼痛。
急伸手摸摸，卻被火燒軟了。自己心焦道：「怎麼好？孤拐燒軟了，弄做 個殘疾之人了。」忍不住吊下淚來。（頁 1340）
總結上段敘述，可知陰陽二氣瓶之奇特，且逼得孫悟空一時無計可施，無助落淚。
第一，此瓶聽聞受困者說話方有火燒；第二，火燄之後，有四十條蛇鑽出攻擊；
106 《法華經‧受記品》曰：「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合成。」《無量壽經》
上就樹說七寶：「金、銀、琉璃、玻璃、珊瑚、瑪瑙、硨磲。」智度論十曰：「有七種寶：金、銀、
毗琉璃、頗梨、車渠、馬瑙、赤真珠。」《阿彌陀經》曰：「亦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 珠、瑪瑙，而嚴飾之。」《般若經》以金、銀、琉璃、硨磲、瑪瑙、虎珀、珊瑚、為七寶。以上 參見丁福保編：《佛學大辭典》（臺北：新文豐，1974 年 10 月），頁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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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條火龍上下盤繞；第四，此瓶能隨受困者身形變大變小，更逼得孫悟空 沒奈何。前者火燄、眾蛇皆屬凡物，故孫悟空毫不畏懼，以避火訣避火、折殺眾 蛇，但三條火龍纏身，反讓神通廣大的孫悟空無計可施。
不同於上述葫蘆、淨瓶的歹毒能力，菩薩的淨瓶與紅葫蘆則有濟世助人之功。
第六回，菩薩本欲以其淨瓶拋下一擊孫悟空，卻因其為磁器而被老君勸阻作罷。
第二十六回，菩薩以其淨瓶中的甘露水，救活了被悟空推倒的人參果樹，展現淨 瓶內藏不凡聖水。第四十二回，孫悟空為尋剋制三昧真火之法而找上菩薩，菩薩 說明其寶珠淨瓶之妙用，「常時是個空瓶」，但「拋下海去」，「轉過了三江五湖、
八海四瀆、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水在裡面」，淨瓶能盛海水於其中，即成 甘露水漿，能可剋制三昧真火。裝了盛水的淨瓶重量連孫悟空也拿不動，但菩薩
「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頁 776）此處情節運用「局部隱瞞」
的聚焦模式，不明言觀音的內心想法，使讀者只見其所為，而未知其所欲為，於 是產生懸念，而有戲劇效果，展現菩薩的高深莫測、法力無邊。107後菩薩扳倒淨 瓶，以甘露清除淨化號山的魔氛，只見「唿喇喇傾出水來，就如雷響」，其水：
漫過山頭，沖開石壁。漫過山頭如海勢，沖開石壁似汪洋。黑霧漲天全水 氣，滄波影日晃寒光。遍崖沖玉浪，滿海長金連。菩薩大展降魔法，袖中 取出定身禪。化做落伽仙景界，真如南海一般般。秀蒲挺出曇花嫩，香草 舒開貝葉鮮。紫竹幾竿鸚鵡歇，青松數簇鷓鴣喧。萬疊波濤蓮四野，只聞 風吼水漫天。（頁 778）
敘述者以賦體書寫，極言水勢浩大且神聖，水大如海、如汪洋，所經之處，魔氛 消散，盡化作和樂祥靜美景，宛若菩薩居住的南海。雖後續情節沒有甘露水漿對 上三昧真火之橋段，此處也襯托出甘露之神聖非凡，淨瓶的奇能至此全然展現。
第七十一回，觀音菩薩的甘露又為剋制紫金鈴之法。當孫悟空以紫金鈴反擊賽太 歲，煙火、黃沙大作之際，觀音菩薩「左手托著淨瓶，右手拿著楊柳」出現，「將 柳枝連拂幾點甘露，霎時間，煙火俱無，黃沙絕跡」，紫金鈴登時失效。（頁 1277）
第二十二回，菩薩吩咐惠岸持紅葫蘆，協助悟空一行人渡過流沙河。悟淨將 項上九個骷髏，以索繩結成九宮，再將菩薩的紅葫蘆安放其中，二者組合，形成 能載人渡弱水的法船。西方有諾亞方舟，中國有許多少數民族記載葫蘆協助人類 躲過洪水的故事，在《西遊記》中，紅葫蘆則成了法船，協助取經一行人渡水解 難。108
菩薩除了有淨瓶與葫蘆此二種容器寶物，更親自削篾，製成一紫竹籃，以一 根束襖的絲縧栓住竹籃，拋進通天河，搭配口頌七遍：「死的去，活的住。死的 去，活的住。」躲在河內的靈感大王金魚怪因此遭捕籃內。更因此在百姓前留下 神影，有了魚籃觀音的形象化身。而後第五十五回，菩薩手提青竹籃，化身老媽
107 局部隱瞞型的敘事聚焦，意指隱瞞某個或某些人的內心活動，為了達到某些特殊效果。呂素
107 局部隱瞞型的敘事聚焦，意指隱瞞某個或某些人的內心活動，為了達到某些特殊效果。呂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