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遊記》中寶物之敘事策略及其意涵
第三節 寶物之於敘事頻率的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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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為孫悟空的心火間接所成，可視為心火的具體反映，178誠如劉一明《西遊原旨》
解火燄山所言：
火燄山者，火性炎上，積而成山，則為無制之火，喻人所秉剛燥之火性也。
火性無制，遍歷諸辰，八卦生氣，俱為所灼，故有「八百里火焰，四週圍 寸草不生。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179
火燄山之烈火對悟空雖不成威脅，但為護唐僧過山，三借芭蕉扇也使其吃盡苦頭。
源出八卦爐的紫金鈴為第七難，可視為八卦爐一系的終回煅煉，孫悟空無法力敵，
終以盜取制敵。正當孫悟空大放烟火欲除賽大王，觀音甘露降下，熄去烟火，亦 降下孫悟空再次大熾的心火。火難最終回，火的總試煉，孫悟空面臨生平最大劫 數，被困陰陽二氣瓶，勇猛的孫悟空竟落得掉淚的絕境，最終幸有早前菩薩贈與 的三根救命毫毛，方能鑽破瓶子，洩去陰陽二氣，亦有洩己心火的象徵。透過一 次又一次的火難，孫悟空不斷調息心火，雖未臻完善，但已漸與源出大鬧天宮的
「潑猴」形象大相逕庭，「儘管這把烈焰勢銳難擋，但取經前後的熾熱則判然有 別，已由純屬破壞性的進入了建設性的，而悟空的姿態也隨之而由一個欺天誑上 的魔頭變成一個見義勇為、扶危濟困的救世英雄」180。
就此八次火難所佔回數觀察，前四難僅占一回，第五難佔兩回，第六難佔三 回，第七難佔兩回，第八難僅占一回，八難所佔回數，形成戲劇起伏，由少漸多，
愈趨精彩，由多漸少，漸入尾聲。在冷熱交替的敘事節奏裡，悟空經歷著生死交 關，讀者也獲得不同的閱讀體驗、審美感受。火燄山所衍伸的情節豐富，我以為 乃作者有意為之，由八卦爐起，後鋪陳出紅孩兒、羅剎女、牛魔王等情節，堪為 全書代表橋段。
再依八次火難前後相隔回數觀察，可得「3-9-19-6-17-9-4」的數列，其中芭 蕉扇至三昧真火相隔六回，為此數列的分界線，可視為正式進入由八卦爐引起的 一系列火難。以分界線為準，前後的相隔回數約略成為對稱之狀，其中 19、17、
4 可約略視為 18、18、3，前後相合的結構更為明顯。綜觀火難所佔回數、相隔 回數，似是作者有意的安排。火難的情節，雖然屬於單一性敘述181，反覆描繪火 難的情狀，似也呼應了孫悟空的生命歷程：
「石－猴－僧－佛」，旨在表述其由「無心」生心到「有心」，再由收降「二 心」、「多心」，最後才又回歸到「一心」、「無心」之完整過程。182
178 鄭明娳：《西遊記探源（全一冊）》，頁 33。
179 劉一明：《西遊原旨》，卷 15，第 59 回，頁 12，總頁 1685。
180 張靜二：《《西遊記》人物研究》，頁 83。
181 胡亞敏：《敘事學》，頁 86。
182 謝明勳：〈《西遊記》修心歷程詮釋：以孫悟空為中心之考察〉，《東華漢學》第 8 期，2008 年 12 月，頁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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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與對應意義，如浦安迪則認為「當寫到妖魔鬼怪們不停跳出來有意『捲入』
（encompass）取經隊伍時‥‥‥透露出作者對將整個存在視為等同於有限意識 所至的自我範圍的危險幻象的關注」186。孫悟空在這些容器寶物進出，雖不如脫 逃敵人腹內來得容易，但被困後終將脫逃。這一進一出，容器寶物宛如吞食者，
悟空則經歷被吞食與吐出（逃出），「破除包容魔力的方法不是依靠自我擴張，反 而是仰仗自我收縮」187，這類情節指出悟空不斷認知到自身的不足，能夠適時的 縮小自我，不再如大鬧天宮的自恃甚高、狂傲不羈，是故可見悟空有時憑自身力 量，變為蟲子，縮小自身，以待時機設法突圍，有時力有未逮，則借他人協助。
容器本身有著子宮的象徵，188若將這些相近的容器寶物視為「鯨魚之腹」這 個世界性子宮的意象，是一種神奇門檻通道，具進入再生領域轉折點的概念。英 雄對此不具征服或撫平門檻的力量，反而被吞入未知領域。189以最具神話意涵的 葫蘆論，外部形狀的相似，本為日常用品的葫蘆成了母體崇拜的喻體，具子宮的 象徵。到後期出現了女陰崇拜，葫蘆又有了女陰象徵。190而本具子宮、生命象徵 的容器，在《西遊記》中轉化為具毀滅意象的害人魔寶，一次一次展現其對生命 的消解與耗損。在容器中，不同於其他受困妖魔，悟空總力圖掙脫，對抗生命消 逝的可能。悟空出生自石頭，本無父母，無生命的石頭即為孕育之母，而又後在 無生命的容器裡穿梭，每一次受困後的脫逃，皆是為躲避一切毀滅、死亡，也不 斷進行心的修煉。反觀「唐僧的屢次被妖精捉入洞府、又自洞府中逃出，正代表 著不斷地重生，而往西天取經的過程便是一條不斷重生的歷程」191。故事中，唐 僧遇難受困，使得西行取經之行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是一種地理空間上的停 滯，最後總由悟空等人打殺妖精助其脫困；192然而悟空的受困，更多的是這種容 器空間的停滯。容器實質存於空間，而容器中又別有天地，是一種空間中的空間。
透過悟空受困於容器空間，唐僧等人也間接受困於地理空間，西行取經依然停滯 不前，且是一種更加危難的處境。相對於唐僧愚庸形象，作者對於靈山的追尋與 想像，顯然將之寄託在悟空與生俱來的神通變化和鬪戰精神之上，更進一步看，
悟空承命護佑取經隊伍往西天邁進，無乃取代唐僧成為匯聚眾人的統一性力量。
193悟空不但肩挑護師西行之重擔，且是唐僧心性的指導者。194如果隊伍中欠缺了
186 浦安迪：〈《西遊記》與《紅樓夢》中的寓意〉，頁 207。
187 浦安迪：〈《西遊記》：「空」的超越〉，頁 222。
188 〔德〕埃利希‧諾伊曼（Erich Neumann）著，李以洪譯：《大母神：原型分析》（北京：東方 出版社，1998 年），頁 38-42。
189 〔美〕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著，朱侃如譯：《千面英雄》（臺北：立緒文化，1997 年），頁 93。
190 孫克誠、任元軍：〈略論葫蘆文化〉，《青島化工學校學報（社會科學版）》第 2 期，2001 年，
頁 53。
191 趙修霈：〈由陰入陽的成聖之途──由《西遊記》的「食色」談起〉，《新世紀宗教研究》第 4 期，2009 年 6 月，頁 168-169。
192 許暉林：〈延滯與替代：論《西遊補》的自我顛覆敘事〉，《台大中文學報》第 35 期，2011 年 12 月，頁 131-132。
193 李志宏：〈失去樂園之後──孫悟空終成「鬪戰勝佛」的寓言闡釋〉，收錄於《第三屆中國小說 與戲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北：里仁書局，2008 年 10 月），頁 271。
194 余國藩著，李奭學譯：《余國藩西遊記論集》，頁 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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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的護持，此番西行取經如何能抵擋眾多妖魔精怪的侵擾，又如何能看穿眾多 虛假陷阱以避危難？
從最一開始的八卦爐，悟空無法破解，但能夠躲避使危險降至最低，雖落下 病根，卻也是第一次的鍛鍊改造；而後被裝入了本為盛丹的紫金紅葫蘆，同樣是 運用機巧方得以逃離。兩次的被困，溯其源頭皆與太上老君相關，八卦爐是煉丹 用，紅葫蘆則是盛丹用，而悟空則早在先前就因盜食了老君的丹藥而釀下過錯。
考察相關神話，這是一種吃與被吃同為一體的思維，為了加入圖騰動物之列，變 成它從而進入圖騰氏族，故需要被它吞食，這是一種消極的吃；反之，積極的吃 則是舉行儀式時，將圖騰動物吃掉。195悟空吃了丹藥，後反受困於丹藥容器中，
與此神話儀式似有呼應。這之中又發生因貪吃人蔘果，與鎮元大仙一言不合，悟 空推倒人蔘果樹，導致五聖組合踏上取經西行不久，便被袖裡乾坤所困囚。可說 這接連三次的困逃情節，皆與吃脫不了關係，尤其此次人蔘果事件，還連累一行 人同受罪，但也在這幾次困逃情節後，悟空便不因吃此行為而惹難，一路上的困 逃，如同火難情節，一再的洗鍊悟空的心性。
遭遇黃眉老佛先後以金鐃與白布搭包囚困，皆使悟空為之困挫，一剛一柔，
金鐃似剛卻柔，能隨受困者身形長短而變化；白布搭包似柔卻剛，天兵神將個個 遭縛卻難以逃脫，如同下述服飾類的鎮元大仙的袍袖196。金鐃有賴亢金龍以角突 破，若金鐃是女陰，亢金龍之角豈非一種陽具象徵，在陰陽相合之際，悟空得以 趁勢逃「生」。白布搭包最終由彌勒出面使計方取回，悟空雖曾受困其中，卻因 黃眉老佛總將受困人改以繩索綑綁，悟空便能遁身以順利脫逃。
最終的陰陽二氣瓶，在陰陽二氣的調和下，卻反是最致命的空間，幾近吞噬 了悟空性命。最終有賴於昔日菩薩贈予的三根救命毫毛，變成金鋼鑽、竹片、棉 繩組合，如同神話中最尋常的現實手段，以弓和箭突圍殺死吞食者，差別卻在悟 空乃由內部殺死，而非一般從外部殺死的方式。197以弓箭搭配鑽破陰陽二氣瓶，
人得以鑽出，又因洩了陰陽之氣，火氣消散，瓶內轉而陰涼。本不具征服力量的 悟空，在菩薩的事先的協助下，終於撫平跨越了人生大難關。最終悟空洩去陰陽，
一切歸無，方順利掙脫，瓶空之狀態似是悟「空」之呼應，此後再無火劫。悟空 自主且征服吞食者，卻也可見這樣的征服還是需要協助的，悟空、英雄絕非憑一 己之力便可完成所有任務。
上述皆屬高頻率的情節與相關寶物，是一種「形象迭用」（figural recurrance）
的手法，反復展現類似情節與寶物，使得錯縱複雜的敘事因素，取得前後一貫的 照應。198當中寶物或動或靜，隨著敘事頻率高低變化，形成節奏美學，緩處讀者 不見特出之處，以為尋常，卻在越加密集的出現頻率中，情節漸趨高張，讀者之
195 弗拉基米爾‧雅可夫列維奇‧普羅普著，賈放譯：《神奇故事的歷史根源》，頁 292。
196 袍袖同樣有困囚功能，卻與這些容器寶物性質不同。白布搭包是獨立的用具，所以能被盜取 使用，袍袖是一件服飾，囚困功能乃有賴鎮元大仙自身法力的運用，與此處容器寶物的困囚模式 不一，留待下節再論。
196 袍袖同樣有困囚功能，卻與這些容器寶物性質不同。白布搭包是獨立的用具，所以能被盜取 使用，袍袖是一件服飾，囚困功能乃有賴鎮元大仙自身法力的運用，與此處容器寶物的困囚模式 不一，留待下節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