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遊記》中寶物的類型探析
第三節 服飾類寶物書寫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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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服飾類寶物書寫析論
《西遊記》的人物各有不同裝束打扮，然而少數的服裝飾品除了能遮蔽、點 綴，還有著特殊能力。「衣裝可被視為一種原始的具體真實，亦可超越它僅有的 物質性，成為某些偉大概念體系中的一種元素」116。在五種感官能力中衣裝服飾 各有呈現面向，尤其以視覺而言，它能提供諸多精細區別和意義構成的可能性，
也是他者了解、認識衣裝意義的首要感官。社會秩序也反映在服飾秩序上，諸如 職業、層級、年齡、性別、地域、宗教、活動等等，故而對於這個人存在於社會 的哪個位置、是社會上的什麼人、社會是什麼等這些問題的基本認知，透過外表 的裝扮或多或少能夠解讀或理解。117
書中角色有男有女、有人有獸、有神有魔，服飾因此也各有殊異。在孫悟空 身上，最可見得服飾的特殊意義。服飾的轉變，宛如粉墨登台，不同的裝束扮演 不同的身分，也象徵了悟空的生命歷程。孫悟空無性，雖為石中迸出的石猴，卻 修煉了一身法術，從原先的似人似獸，逐漸轉變為似人似神，其最原始的服飾──
毫毛──此時也乘載了身外身之法，不僅僅是一般的生理構造。第三回，在東海 龍宮索取到如意金箍棒作為隨身兵器後，不忘進一步討取披掛裝扮自身，北海龍 王敖順貢獻了藕絲步雲履，西海龍王敖閏貢獻了鎖子黃金甲，南海龍王敖欽貢獻 了鳳翅紫金冠。悟空從最先在人間花果山佔地為王：
美猴王領一群猿猴、獼猴、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遊花果山，暮宿 水簾洞，合契同情，不入飛鳥之叢，不從走獸之類，獨自為王，不勝歡樂。
（頁 7）
而今一身披掛如王者118，正鋪墊了後續悟空大鬧天宮，更進一步欲稱王齊天。透 過衣裝服飾，有象徵穿戴者的社會地位的功用，但混淆的衣裝形貌也可能導致混 亂的社會地位，119如同悟空穿著這身裝扮，高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頁 130）後來鬧天失敗，反遭如來壓制在五行山下，一身王者裝束盡失，也必 得卸下，恢復應有的社會秩序，悟空回歸最原初原貌的「猴樣」。在唐僧救出後，
棒打斑斕虎，脫了虎的「衣服」（悟空語，頁 285），裁為圍在腰間，作為遮下體 的一件新衣，是一種人的羞恥心表現。穿衣的合禮行為乃初至南贍部洲學人而得，
此回再次穿衣（獸衣），由猴的形象轉趨像人，如原始人穿著獸皮，象徵一種新 生，即將踏上取經之行，重新開始。
後菩薩化身為一老母，贈予唐僧一領綿布直裰120與一頂嵌金花帽，促使唐僧
116 Peter Corrigan 著，陳玉慈譯：《衣裝的社會──衣服與身體的意涵》（臺北：韋伯文化國際出版 有限公司，2010 年），頁 1。
117 Peter Corrigan 著，陳玉慈譯：《衣裝的社會──衣服與身體的意涵》，頁 4-8、11。
118 步雲履是古代王者穿的一種輕便鞋子，鎖子甲是古代武士作戰披用的一種鐵甲，紫金冠是古 時帝王所戴。（頁 66-67）
119 Peter Corrigan 著，陳玉慈譯：《衣裝的社會──衣服與身體的意涵》，頁 25、27。
120 直裰本來指古代的家居常服，後來多指僧、道或士子所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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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轉贈予悟空，另傳授緊箍兒咒以制服頑劣的悟空。直裰平凡無奇，但無論儒、
釋、道皆可穿著，沒有限制，反而模糊了宗教意象，不將悟空制約於特定宗教，
此處或可看作一種三教融混的表現。反而奇異的是這頂嵌金花帽，在悟空上當後 撕破了表面的紗布，花樣下嵌的金線模樣才是花帽的真身原貌──緊箍兒。此後 一路上受限於緊箍兒與緊箍咒的悟空，沒有辦法再無法無天、任意妄為。緊箍兒 表面上箍住了悟空的身軀行動，實際上還有「求放心」121的功能，將悟空外放散 失的心在西行中逐步收束，另一方面亦箍住了金箍棒的打殺力量展現。緊箍兒象 徵制約、節制，相對於金箍棒象徵的力量、降伏，同具「箍」字的兩樣寶物，發 揮不一的功效，在悟空身上產生不一的牽制力量。孫悟空由原本的赤身裸體、毫 毛覆身，進而一身王者衣著，最後踏上取經路途，在緊箍兒規範下，展開一系列 的修心修身之行，直至最終功成正果，緊箍兒方消失無蹤。而在第十五回，蛇盤 山上菩薩贈予三根由三葉楊柳葉所變成救命毫毛，相較於悟空原本的一身毫毛更 具法力，以致在遭遇「怪分三色」之厄難（第 75 回），方能順利破除陰陽二氣瓶 的困鎖。
作為孫悟空西天取經的代表配飾──緊箍兒乃源自如來，其時如來將寶物交 付給菩薩並吩咐道：
此寶喚做緊箍兒，雖是一樣三箇，但只是用各不同。我有金、緊、禁的咒 語三篇，假若路上撞見神通廣大的妖魔，你須是勸他學好，跟那取經人做 個徒弟。他若不伏使喚，可將此箍兒與他戴在頭上，自然見肉生根。各依 所用的咒語念一念，眼脹頭痛，腦門皆裂，管教他入我門來。（頁 149）
原本用意乃協助唐僧收服徒弟所用，若對方不服則能以咒語逼使降伏，如此看來，
此三箍頗有強逼之用。後透過菩薩分配使用，贈予唐僧緊箍兒用以降伏悟空，其 餘兩個自行運用，一箍搭配禁箍兒咒用以收伏黑熊怪，使其擔任落伽山的守山大 神；一箍則配合金箍兒咒，降伏紅孩兒使其成為善財童子。雖與當初如來用意有 些不同，卻也逼使了另兩名頑徒入佛門。
三箍至此成了孫悟空、黑熊怪、紅孩兒頭上飾物，也成為圈禁降伏的寶物。
孫悟空以如意金箍棒衝撞神佛集團，最終成了神佛集團眼下的取經團的一員；黑 熊怪以黑纓鎗衝撞五聖集團，盜取神聖的錦襴袈裟，最終成為神佛集團的一員；
紅孩兒以火尖鎗衝撞五聖集團，假冒觀音菩薩，最終成為神佛集團的一員。三人 共通點在於衝撞、犯錯，縱使擁有威力無比的兵器、法術，但這些反叛行為超過 掌握更大權力的神佛集團的容忍限度，最終仍免不了受到各種控制與約束、規訓 與懲罰，進入有形的金箍兒、無形的咒語產生的枷鎖之中。122唐僧以緊箍咒制約
121 陳俊宏：《《西遊記》主題接受史研究》（臺北：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12 年），頁 12-13。
「求放心」語出《孟子．告子》，〔明〕謝肇淛以求放心之喻詮釋《西遊記》：「《西遊記》曼衍虛 誕，而其縱橫變化，以猿為心之神，以豬為意之馳，其始之放縱，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歸于 緊箍一咒，能使心猿馴伏，至死靡他，蓋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參見氏作《五雜組》（瀋 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 年），頁 323。
122 楊中舉：〈金箍棒與緊箍咒：一對多重文化象徵符碼〉，頁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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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是最常見的，菩薩也曾以此作為索回紫金鈴的手段。悟空謊稱不知紫金鈴 去處，菩薩便道：「既不曾見，等我念念《緊箍兒咒》。」只見悟空立刻慌道：「莫 念，莫念！鈴兒在這裡哩。」可見悟空對於緊箍兒的懼怕。緊箍咒在平時唐僧用 來，可能是一種懲罰，此時悟空依然畏於此，但在菩薩口中與互動中，別有一種 促狹捉弄的逗趣。
如來托付菩薩的寶物除了九環錫杖與三箍，還有一領錦襴袈裟。錦襴袈裟的 製成乃「冰蠶造練抽絲，巧匠翻騰為線。仙娥織就，神女機成。方方簇幅繡花縫」， 樣貌是「重重嵌就西番蓮，灼灼懸珠星斗象。四角上有夜明珠，攢頂間一顆祖母 綠」，「上邊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塵珠、定風珠；又有那紅瑪瑙、紫珊瑚、夜明 珠、舍利子」，「沿邊兩道銷金鎖，叩領連環白玉琮」，其絕妙處乃「但坐處，有 萬神朝禮；凡舉動，有七佛隨身」，「穿上滿身紅霧遶，脫來一段彩雲飛」，「閑時 折疊，千層包裹透虹霓；遇聖才穿，驚動諸天神鬼怕。偷月沁白，與日爭紅。條 條仙氣盈空，朵朵祥光捧聖。條條仙氣盈空，照徹了天關；朵朵祥光捧聖，影遍 了世界。照山川，驚虎豹；影海島，動魚龍。」（頁 247）後袈裟由唐太宗之手 贈予唐僧。
唐僧在領受袈裟與錫杖之際，奉太宗之命披上袈裟予君觀看，在場君臣見狀 皆欣然。此後太宗又命唐僧以此裝扮，加之兩隊儀從，向寺遊街而去。遊街舉止 反映了太宗的炫耀心態，透過唐僧作為一個展示的身體，著袈裟、持錫杖，為君 者向人民百姓展示異寶、神僧，反映上位者的財富、權力、資源等。上至君臣，
下至圍觀者、寺僧，在眾人眼裡，唐僧的裝扮宛如如來、羅漢、菩薩、地藏王，
是至聖至潔的存在。袈裟為「佛教僧尼穿的法衣」（頁 162），而「出家人剃度，
穿袈裟，其目的之一是為了隱去性徵，泯去男女之別分後，方能回歸最素樸、最 原始的圓融狀態」123。燦爛光華的錦襴袈裟與一般袈裟全然不同，卻未曾發揮奇 特效用，又因其華麗昂貴的材質樣式，反倒成為後續引起火燒觀音禪院與黑熊怪 盜寶之劫難。而這些劫難的發生，源於悟空炫耀寶衣，正呼應太宗命唐僧展示寶 衣的炫耀舉止。
不同於富麗的佛門寶衣，兩件道教人物的素樸衣著反而發揮了不凡效能。鎮 元大仙的袍袖，配合其袖裡乾坤的手段，變成籠住五聖的絕妙寶袖。八戒使鈀亂 築，袍袖卻是絲毫未傷，「手捻著，雖然是個軟的；築起來，就比鐵還硬」。（頁 486）對應第二十六回，福祿壽三老對鎮元大仙的評價：
那鎮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案：孫悟空）雖得了天仙，
還是太乙散數，未入真流，你怎麼脫得他手？（頁 498）
更適切說明了何以悟空等人逃脫不得袖裡乾坤。道袍也許只是一般服飾，不比錦 襴袈裟本身具有的殊異，但在穿著者的法力運使下也能具備非常威力。而道袍之 袖籠困了佛門五聖足可玩味，這種佛道之間的對照，不一定是一種競爭，而更趨 近於一種融混概念。
123 張加佳：〈西遊記女妖研究〉，《研究與動態》第 14 期，2006 年，頁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