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船山《古詩評選》評說陶謝詩的觀點
第三節 王船山評選陶謝詩所對治的明代詩學問題
一、 門庭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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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王船山評選陶謝詩所對治的明代詩學問題
本章第一節所歸納船山評選陶謝詩的詩學觀念為「詩作中對立性質的相入統 一」，以此為核心，連帶引導出船山對於詩作的各種要求，包括作者的真情實感 與真實經歷，藉由實際的歷程使情意的開展不會被「法」侷限，情意也不會偏向 一端，能夠「兩端而一致」。這些觀念為船山所肯定，且非僅是單純對於古詩的 評選態度，而是有意透過陶謝詩的選評對治明代的詩學問題。第二節中論「現 量」、「法」時已觸及當時「門庭」、「一情一景」、「起承轉收」的文學現象，以及 船山批判的態度。本節將分析船山選評陶謝詩所呈顯的詩學觀念如何應對船山面 對的時代詩學問題。
一、門庭的弊病
船山在《薑齋詩話》中屢次提及「門庭」一詞，並給予深刻的批判，認為這 是詩歌之大病。船山言：
建立門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鋪排整飾，立階級以賺人升堂，用此致諸趨 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紙揮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韻，以絕人攀躋，
故人不樂從，反為所掩。子建以是壓倒阿兄，奪其名譽。實則子桓天才駿 發，豈子建所能壓倒耶？故嗣是而興者，如郭景純、阮嗣宗、謝客、陶公，
乃至左太沖、張景陽，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視子建蔑如矣。降而蕭梁 宮體，降而王、楊、盧、駱，降而大歷十才子，降而溫、李、楊、劉，降 而江西宗派，降而北地、信陽、瑯邪、歷下，降而竟陵，所翕然從之者，
皆一時和哄漢耳。宮體盛時，即有庾子山之歌行，健筆縱橫，不屑煙花簇 湊。唐初比偶，即有陳子昂、張子壽扢揚大雅。繼以李、杜代興，杯酒論 文，雅稱同調，而李不襲杜，杜不謀李，未嘗黨同伐異，畫疆默守。沿及 宋人，始爭疆壘。歐陽永叔亟反楊億、劉筠之靡麗，而矯枉已迫，還入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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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遂使一代無詩，掇拾誇新，殆同觴令。胡元浮艷，又以矯宋為工，蠻 觸之爭，要於興、觀、群、怨，絲毫未有當也。伯溫、季迪以和緩受之，
不與元人競勝，而自問風雅之津。故洪武間詩教中興，洗四百年三變之陋。
是知立「才子」之目，標一成之法，扇動庸才，旦倣而夕肖者，原不足以 羈絡騏驥；唯世無伯樂，則駕鹽車上太行者，自鳴駿足耳。250
經由上文大致可以得知船山所認定的詩歌發展歷程，其中涉及部分可能有爭議的 論點，此處暫且擱置，專論對於「門庭」的批判。關於門庭有幾項特點：1.文學 團體的成員間，創作理念與作品風格、藝術技巧相似，船山稱之為「雷同一律」。
2.自蕭梁時期宮體詩盛行以至明代，船山批判各種眾口一致的文學團體，除「雷 同一律」，更有甚者可能「黨同伐異，畫疆默守」、「掇拾誇新，殆同觴令」。3.
除創作相似，更進一步建立各種法度、規格，使人在短時間內即能模仿相像。船 山對於此類情況深表不滿，認為「於興、觀、群、怨，絲毫未有當也」。船山論
「興、觀、群、怨」強調真實情感的交流251，而非詩作形貌的相似。此處雖針對 元代作家，其實是針對所有「門庭」的現象而發。其他關於「門庭」的批判，論 點大致相同，船山言：
一解弈者，以誨人弈為遊資。後遇一高手，與對弈，至十數子，輒揶揄之 曰：「此教師棋耳！」詩文立門庭使人學己，人一學即似者，自詡為「大 家」，為「才子」，亦藝苑教師而已。高廷禮、李獻吉、何大復、李于鱗、
250 [清] 王夫之著，戴鴻森箋注：《夕堂永日緒論內編》第 30 條，《薑齋詩話箋注》卷二，頁 105-106。
251 船山言：「得其揚扢鼓舞之意則『可以興』，得其推見至隱之深則『可以觀』，得其温柔正直 之致則『可以羣』，得其悱惻纏綿之情則『可以怨』」見[明] 王夫之：《四書箋解》卷四，下論，
陽貨第十七，詩可以興章，《船山全書》第 6 冊，頁 259-260。又言：「詩之泳游以體情，可以興 矣；褒刺以立義，可以觀矣；出其情以相示，可以羣矣；含其情而不盡於言，可以怨矣。」見[明]
王夫之：《四書訓義》卷二十一，論語十七，陽貨第十七，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章訓義，《船 山全書》第 7 冊，頁 915。從中可知作者與讀者的真實情意經由作品產生交流是船山論「興、觀、
群、怨」的重要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