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生活中的自我反思

＊＊＊我很煎熬 2007.03.09

去兒福中心教小朋友這件事，讓我很煎熬。中心如麻的規定以及對於秩序的要 求，讓我很痛苦，我真不是當體制內老師的料，去那邊我都要很壓抑，不敢跟小孩聊 天、不敢回小孩一些五四三的話、要兇小孩、要管秩序、要適時處罰小孩、小孩的學 校作業都有「標準答案」、「標準計算流程」，小孩講冷笑話其實我心中有更冷的可以 回，但基於「秩序」的要求我只能冷冷地跟他說：「上課不要交談。」

我盡力在管秩序了，但本週本組秩序比賽還是敬陪末座，真是令人沮喪。

去面試時那位甜美可人的社工離職了，我完全能夠瞭解，是我的話我也會憂鬱症 復發。還好我每週只要去三個時段，頂多是每星期五放學後哭一下而已。我好不容易 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掙脫框框，現在卻要強迫自己扮演用嚴刑峻罰來把小孩限制在框框 內的老師。我內心在哭泣，不是為了小朋友，是為了我自己。

＊＊＊討生活 2007.5.4

兒福中心在開督導會議的時候，大家在商議下次開會的時間，幾個比較年輕的課 輔老師時間比較難橋，因為他們還卡在有期末考，因為我時間很彈性，所以默默在等 待他們做出結論，結果突然聽到：「星期三可以嗎？」因為我星期三晚上要去教國中 生數學，我脫口而出：「我星期三晚上要去另外一個地方討生活。」結果大家都笑了，

後來想想也蠻好笑的，「討生活」這個詞很是生動，後來這個詞也被其他課輔老師拿 來引用。真的是，大家都在討生活呀。

＊＊＊兒福中心的小孩 2007.5.5

雖然機構的許多規定實在是令我難以接受，不過小孩是無辜的，所以我還是非常 用心在帶小孩，小朋友的轉變令我很感謝，覺得總算沒有浪費時間在他們身上。

前情提要：機構有個規定，寫完學校作業以及一回機構準備的評量後，第二節課 可以去旁邊玩遊戲（象棋跳棋等等的）。

一個只知道猛寫功課、猛寫評量、眼中只有功課和考試的小朋友，今天她寫完功 課後，說，老師，我不想寫評量了，我要去玩象棋，她說這是她來機構這麼多年來第

一次去玩遊戲，她說得猶猶豫豫，我則是大大鼓勵！我覺得這實在是一個很棒的轉 變！另一個用功孤僻型的小女生也是，她玩了半個多學期的「不離開座位單人紙上遊 戲」，今天，默默的說：「一年只有一次...。」「一次什麼？」我問。「我要去借玩具....」

她吞吞吐吐的說。「太好了，趕快去！」我補充：「一年好幾次也沒關係。」後來她們 二個女生就去旁邊玩象棋了，簡直是機構奇景。

還有一個機構跟小孩阿媽都說是 ADHD（過動）的小男生，還不是被我收得服服 貼貼的，現在都坐在我旁邊超乖的，叫他訂正就訂正，叫他坐好就坐好，叫他寫評量 就寫評量，叫他說對不起就說對不起，這孩子不是過動，只是比較好動，需要對症下 藥去教他。

一個一開始連作業都不拿出來，跟他講話都畏畏縮縮左躲又閃的小男生，現在每 天都自己拿出作業聯絡簿、一項一項把寫好的功課交上來（雖然有些是在學校抄好 的），一開始都只寫一行（多半是寫：今天天氣很好。）的聯絡簿小記，現在都至少 會寫五行。他會寫的字不多，所以他願意寫五行我實在是很感動。

一開始遭到排擠的小男生，現在也和其他的小男生每天玩成一片，還會互相討論 功課（你教我、我教你），雖然機構禁止小孩上課講話（所以也不能討論），但我覺得 這樣互相討論對小孩來說是正向的學習，所以就算會因此而秩序比賽最後一名（因為 講話是不被允許的），我也從不禁止他們討論功課，頂多請他們小聲一點，就算剛好 有機構的工作人員在旁邊打秩序分數我也不管。

小孩就是小孩，機構的社工一開始把小孩說得像妖魔鬼怪一樣，我倒是覺得是因 為機構的規矩太多，一不小心就會違規，才使小孩都變成容易犯錯違規的小孩。用心 對待小孩，小孩會知道的。雖然這轉變的過程是既緩慢又不明顯。

＊＊＊回到國小當課後輔導老師（面試後感想兼談學校恐懼症） 2007.9.28

今天下午去面試，是一所小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個班，面試其實也只是跟小 一的班導師聊一下而已，地點就在這個國小的一年級教室裡面。其實今天下午騎車到 達該國小時，突然有一股不想走進去的念頭，走進該所小學時，我的學校恐懼症又發 作了，全身冒冷汗、心跳加速、想要奪校門而出，看到學校的老師、主任、校長等等 人物，就會有莫名的恐懼感湧上。面試的時候，腦中一直有「不要錄取我啊...」的心 情，但我當下還是善盡被面試的角色，積極地問了許多詳細的工作內容等問題。

回來說我的學校恐懼症吧。學校系列的夢算是我惡夢的大宗吧，所以真的很嚴 重。我在小學的時候並沒有所謂的「適應不良」問題，在老師眼中應該是屬於「好學 生」，考試成績非常好，常被選去參加才藝競賽...自己當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差錯，頂 多就是跟同學有點格格不入的疏離感（獨自一人無端地被擲入這世界的孤獨感），然 後努力達到師長的期待這樣。

中學的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上述的疏離感跟努力感又更嚴重罷了。然後就越來

越覺得奇怪，我明明就很努力想作個好人（好學生、好同學）啊，可是為什麼同學會 排擠我？當好學生會被同學罵做作，當好同學會被老師罵變壞，兩邊討好又被罵虛偽 不誠實！

國小的時候班導師擅自拿我抽屜的私人信件去看，我覺得被老師背叛了。國中的 時候，班導師擅自把我被同學排擠的事件定義為：「自認為因為成績太好而被同學嫉 妒。」並且寫在學生記錄卡上，我覺得又再一次被老師背叛了，我當時是說我不知道 原因，老師叫我猜，我就隨便猜，有些同學間的事情不好跟老師講，總不能說是因為 她們在亂踩別人書包時我不一起踩所以換我被排擠吧？

後來我就覺得，反正學校的老師都很虛偽，根本就不是真正關心學生，以前老師 對我都只是虛情假意，如果我不是成績好的學生，老師根本不會多理我，老師只會把 成績不好的學生當麻煩。老師隨時都會背叛你、出賣你、利用你、或者是把你的秘密 隨便告訴其他老師或家長。

學校教育令人人格、價值觀扭曲，在傳統學校體制下要成為「好學生」要作多少 犧牲，我最清楚明瞭不過了。這一切到頭來大家都只是在逢場作戲罷了。所以我現在 遇到老師會怕，我無法相信老師嘴巴說出來的話，每一句我都會去想：「是真的嗎？」、

「這句話究竟是褒是貶？」、「真的是表面之意還是另有言下之意？」所以在面對「老 師」這種人種的時候，無論言談當下對方是我朋友、我同學、我同事、我朋友的爸媽、、、

我都一樣很害怕、一樣無法信任。

我不知道過了十幾年，學校教育改變了多少，老師又改變了多少，我把這個工作 機會當作是測試自己是否足夠堅強，去面對這多年來的恐懼。

＊＊＊回到國小當課後輔導老師：這樣的孩子，他在學校裡受到的傷害究竟有多深？

2007.10.13 班上有一個小男生，他叫小宗，一開始班導師就跟我說：「這個孩子因為家裡比 較沒有管教，所以生活常規很差也比較皮，可能要多注意一下。」

上週第一次去帶他們吃午飯跟睡午覺，果然領教到了，午餐時間他就在教室內外 穿梭奔馳，拿著午餐的水果--香蕉--在玩「砰，你死了」的遊戲，想當然午餐也沒好好 地吃完，刷牙更是不可能的，午睡時就整個平躺在桌上，也沒好好睡，一直在動來動 去、做怪動作、惹同學笑。那天我沒有罵他，只是走過去帶著微笑看著他，動作示意 請他靜下來午睡，不斷反覆同樣的動作。放學的時候我也觀察到，他不但收東西的速 度慢，還收得不整齊，桌上還留著很多雜物。一整個下午從班上同學的言語中，也能 明白在大家眼中，他就是很不乖、很皮、規矩不好、又不太受歡迎的孩子。

今天一進到教室，有一位爸爸帶著一個小男生，原來是以前班上的同學，後來轉 學離開了，今天下午回來跟大家見面。小男生受到大家熱烈歡迎，眾人圍繞著他，拱 著他：「來，快點回來坐好，這是你的座位。」而那個「座位」就是小宗這學期的位

置，當下我沒有想很多，只注意到小宗他紅著眼哭著走出教室，然後班導師有跟出去 這樣。

整個午餐時間小宗都不在教室裡面，但因為我忙著看其他十幾個小朋友，也就沒 多想什麼，直到打鐘了，要午休時，才看到小宗他蹲在教室外面的籃球框下，不願意 進教室。班導師把他叫進來，但他站在座位的桌子邊，稍微坐在桌角，卻遲遲不肯坐 下來睡午覺，獨自鬧著彆扭，旁邊的同學還說：「老師你不要管他，他每次都這樣，

事情不如他的意他就會生氣。」我感覺到他今天不是平常的不守規矩而不坐下來睡 覺，而是心中有委屈，所以就跟旁邊的同學說：「沒關係，老師跟他講就好，你先睡 覺。」 我從肩膀摟住小宗，把他靠在身上，小小聲在耳朵旁邊問：

「怎麼了，為什麼不睡覺？」

「我不想坐著睡，我想要躺在地上睡。」

「地上很冷耶。」

「沒關係。」

「今天真的很冷，睡在地上會感冒，先坐在位置上趴著睡好不好？」

「我不知道要坐在哪裡。」

「這裡就是你的位置啊，老師上次來就看到你坐在這個位置不是嗎？不想睡覺的話，

那就先坐下來在位置上玩玩具好不好？」

那就先坐下來在位置上玩玩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