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者」與「被偷拍者」間的權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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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們沒有透過語言表示出自己的害怕、疼痛、懊悔，仍透過呼吸、肢體動作，

呈現出緊張的情緒。不論受害者為異性戀者或同志，生為男性，只要被欺辱就會 被貼上不夠陽剛的標籤，因此他們皆十分在意他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寧願埋藏自 己的徬徨與無助，也不願接受自己成為受害者或被欺負的對象。

四、小結

綜合目前針對男性受害的相關研究，受家暴的男性認為受暴經驗說出去很丟 臉，以身體傷害不算什麼為由，表示加害者施予的精神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處；社 會認為會被欺負的男性必定是同志或陰柔男性，受霸凌欺辱的男性兼具「不夠陽 剛」及「同志」雙重污名身份，遭社會排擠；遭性侵的男性受害者則被認為是自 找的，男性一旦公開其受害身份，大家便開始檢視他們是否符合受害者形象，若 不符合受害標準，代表性侵過程是歡愉、合意的，再加上，社會認為男性屬於侵 犯者的角色、男性不可能被性侵，使這些受害男性更是有苦難言，並對自己無法 抗拒的性行為感到羞恥。這些現象皆反映，男性若是涉及損害其男子氣概的受害 經驗，他們即便確實受到傷害，仍不被允許透露出傷痛。為避免遭社會歧視，他 們承受著許多壓力，只好以掩飾傷痛、傷害自己及加害他人，來維護自己的自我 認同。

第三節、「偷拍者」與「被偷拍者」間的權力關係

父權社會賦予男性的性別角色為天生的強者，男性不能表現出感性與脆弱，

以免透露出任何不像個男人的蛛絲馬跡。彭懷真（2003）指出，男性也會遇到挫 折、感到恐懼與受傷，但在學術、實務等領域，針對男性弱勢處境的討論卻相當 有限。社會期待男性非得要陽剛，鮮少關心男性的弱勢處境，使他們寧願在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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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壓力下隱忍、自我掙扎，也多不願主動向外尋求資源。

為理解男性進入受害者位置所遇到的困難，本研究整理以家暴受害男性、非 社會主流性別氣質與性傾向男性、及性侵受害男性為例的男性受害者的相關文獻。

以深陷家暴所苦的男性為例，警方與社會忽略他們的真實感受、否定他們的受暴 經驗，使他們不願承認受傷害；性傾向及性別氣質與主流社會期望不同的男性，

在校園及職場皆遭歧視與污名化，嚴重影響他們的身心健康。彷彿這些男性擁有 陰柔氣質便是罪過，才會招惹他人加害；大眾以「完美被害者」形象嚴格檢視受 性侵的男性，被害者若不符合社會認知的受害反應，社會便將性侵害的責任歸咎 於受害者，責備、質疑受害者。這些現象不約而同地勾勒出，社會對於男性受害 者所投射出的特殊眼光，即他們都是行為不檢點、不夠陽剛，才招惹他人犯罪。

父權社會的觀念認為，惟有當男性服從於霸權男子氣概的要求時，才可以建 構出男性的性別認同、成為真正的男子漢（王大維，2008）。對於受父權體制壓 迫的男性受害者而言，使他們最為苦惱、且讓社會無法諒解的地方，並不在於受 害男性受到他人侵犯，而是在受害經驗中經由加害者的加害行為認證，受害男性 喪失了他們該擁有的男子氣概、無法作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男性一旦承認受害，

從此便受社會指責與訕笑，對其名譽與自尊產生負面評價。

依據我國《刑法》第 315 條之 1 妨害秘密罪規定，若「無故利用工具或設備 窺視、竊聽他人非公開之活動、言論、談話或身體隱私部位者或無故以錄音、照 相、錄影或電磁紀錄竊錄他人非公開之活動、言論、談話或身體隱私部位者，處 3 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 3 萬元以下罰金。」本研究依據此法規，將偷拍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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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未經他人同意，或是趁他人不注意而擅自拍攝他人身體隱私部位的行為。隨 著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偷拍他人的門檻逐漸降低，台灣的偷拍事件因此層出不 窮。相較於其他性別暴力，社會認為，偷拍不會對受害者造成嚴重的傷害（關注 婦女性暴力協會，2019），在此觀念下，許多人認為偷拍不算一種性暴力，尤其 那些受害者的臉沒有被拍到、與加害者沒有肢體接觸的例子，使偷拍受害者所受 的驚嚇與創傷遭社會淡化與忽視。

2016 年年底，日本饒舌歌手野替愁平與放浪兄弟成員 SHOKICHI 在溫泉更 衣室遭針孔偷拍，偷拍的照片中可看見當事者清楚的臉及全裸的身體，很快地，

這組照片在網路上廣為流傳。台灣新聞以「男星三點全露」、「下半身體毛修剪 非常乾淨」強調照片的可看性（自由時報，2016）。網友則以「放蕩兄弟」、「AV 男優」諷刺被偷拍者，彷彿兩個男性全身赤裸地待在一個房間便是不對勁，即便 他們是在裸身充分合理的更衣室。在這起案件中，兩位男藝人對於已架設好的攝 影機並不知情，卻因在兩人毫無遮掩地全裸相見，不是社會認為正常男生該有的 行為而受台灣網友指責。

社會大眾並不關心受害者是在什麼樣的情況遭受偷拍、更不在乎受害者的感 受，反而是以殘酷的口吻檢討受害者，認為正常男性不會被偷拍，一定是男性受 害者的行為不正確，提供讓別人偷拍得逞的機會。2017 年 7 月，台灣出現另一 則偷拍的新聞，引起熱議，新聞標題「『做到一半會軟掉』熟女 PO 文報復小鮮 肉」（林嘉東，2017），該新聞內文強調女性當事者不滿與男性當事者從事性行 為後，馬上遭狠甩，於是趁該男性在洗澡時趕緊偷拍其裸浴照，隨即將男性的裸 照上傳至網路，並在文章中諷刺該男性性功能有障礙、是個騙炮渣男。新聞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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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式，引領讀者合理化加害者的行為，使讀者多在譴責影像遭外流的被害者。

觀察新聞的相關留言討論，有些網友訕笑男性的性能力、有些網友義正辭嚴地指 責約炮行為不對、有些則批評男性在性交後馬上不理女性不對，似乎這位男性被 偷拍是自己活該。最後，新聞內文提到，該男性在事後以妨害秘密等罪提告，卻 在不久後以心軟為由撤告，女性因此獲不起訴。新聞媒體並無針對偷拍加害者未 經同意散布他人私密影像的行為加以評論，彷彿這起犯罪案件只是一樁加害者、

被害者兩人關係惡化、產生嫌隙而導致的悲劇，因此無繼續追蹤與此事件相關的 議題。

新聞報導在處理男性遭偷拍時，並沒有關心男性受害後的恐懼及擔心影像外 流的心理狀態。對於被偷拍的受害者而言，他們的創傷不被社會理解，還要面臨 社會大眾看好戲、揶揄的心態。社會看待受害男性的眼光，好比偷拍那端的鏡頭，

時時刻刻監視著社會認為不合流俗的男性，看看那些受害者是不是同志、陽不陽 剛、是否與加害者有情慾流動，若受害者不符合受害者的完美形象，那便是受害 者本身有錯。社會往往都在指責偷拍的受害者，而非追究加害者，男性被偷拍，

似乎都是自己做錯事才導致他人加害。這樣的舉動不僅忽略男性受害者的個人權 益與隱私，也未關心受害者的心理創傷，使這些男性有苦說不出，還受整體社會 壓迫，形成二度創傷（張馨文，2002）。

在偷拍犯罪中，偷拍者藉由影像支配、控制被偷拍者，以施展自己的權力（張 凱強，2017）。基於偷拍者與被偷拍者間存在著不對等的權力關係，偷拍者在犯 罪過程中可得到成就感與快感、滿足自己的特定需求。佛洛伊德（1988；葉頌壽 譯，1993）從心理學角度解釋該現象，他認為窺視者默默地觀看著他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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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將他人視為自己的慾望對象、獲得掌控對方的權力感。對於被偷拍的人而言，

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鏡頭下毫無防備的赤裸物件，遭偷拍者以慾望眼光 窺視。Sontag（1977；黃燦然，2010）認為，攝影是一種帶有侵略性的暴力。偷 拍者在按下快門的那刻，便利用其權力侵略被偷拍者，而被偷拍者的私密影像，

有的轉化成偷拍者收藏的物件，有的則在網路上遭惡意散佈、成為載點任網友隨 意下載觀看，間接地影響受害者的生活與人際關係。

根據香港非政府組織《關注婦女性暴力協會》2019 年的調查顯示，大多數 偷拍、偷窺受害者皆對自己的受害經驗感到不知所措，然而因為擔心被認為小題 大做，這些受害者普遍不願意向外求助或報警。受害之後，遭偷拍者持續產生情 緒不穩定、自責、不願外出、時時出現自刎念頭等情緒。多數人遭偷拍後會選擇 隱忍不發聲，而在上述少數被迫公開、主動求救的偷拍案例中，受害男性承受加 害者的威脅、社會大眾的隱晦評論嘲謔、他人的異樣傷害，同時，他們還要符合 社會對於男性受害者形象的期待，就是男性不該在受害過程中有愉悅感、他們不 該成為受害者、受害後也不該透露情緒。社會對於男性受害者的種種期待，讓這 些受害男性不但沒有獲得社會的憐憫與同情，反而使他們承受更多的責難與揶揄、

痛苦不已。

在父權社會下，男性雖擁有較多的性別優勢與權力，但從前兩節的文獻整理 可知，男性為了符合性別角色期待、致力於展現霸權男子氣概的同時，卻也付出 不少成本與代價，如隱忍傷痛、失去健康、壓抑情感。我們不該忘記，男性非天 生就是強者，他們也可能成為性別暴力下的受害者，且在受害時也會感到恐懼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