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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照的座標——田中一光與橫尾忠則

第二章、 創作理論架構——設計語言民族化

第二節、 參照的座標——田中一光與橫尾忠則

藝術,是歷史的產物。這麼說,不是指所有藝術家都必須熟知藝術史脈絡才 能畫出好畫;而是任何的創造之所以有如此面貌,都離不開作者個人視覺經驗的 累積與選擇。藝術家的一生,比起做作品更為重要的一件事,恐怕就是觀看他人 的作品(就如作家必須花更多時間讀書),這裡所謂作品,自然包括與我們同一 時代的,以及過去發生的。在經年累月的觀看過程裡,與自我氣質相應,或能夠 觸發我們想像力與藝術意圖,又或者能提供某些理念上與價值上之參考依據者,

便形成「參照的座標」。

被西洋現代藝術史領域尊稱為「現代繪畫之父」的後印象派巨擘塞尚,他老 人家也有自己繪畫上的「參照座標」;他曾經說過一句頗為耐人尋味的雋語:「我 願作自然的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1665)。」5

普桑何許人也?普桑是十七世紀初葉法蘭西學院派畫風的奠基者,也是在著 重動感與對比的巴洛克年代裡少數信仰文藝復興美學、並爲日後新古典主義浪潮 預留伏筆的先導人物。

5 參閱何政廣(1996)編著,《世界名畫家全集.第二十六冊:塞尚》,頁六五。臺北:藝術家出 版社,二○○三年。書中原譯為「蒲桑」,但「普桑」是目前較為通用的譯名,故在此採用。

欲成為「自然的普桑」,說明了塞尚的創作野心與豪情;他理想中的繪畫,

田中一光與橫尾忠則之於我,就是使我在學習過程中了解「好的設計可以如 何?」的參照座標。當然,這裡所強調的「好」,指的主要是藝術性,以及可以 拿來反叛現代主義規範的各種養分。眾所周知,田中一光與橫尾忠則這兩位設計 大師,他們對於設計的信仰,他們各自的設計表現手法,乃至他們與設計界的互 動關係,都有著根本性的極大不同。先談田中一光,他是道道地地的現代主義設 計與「包浩斯」國際主義樣式的追隨者。站在反殖民之文藝立場,他應該要是筆 者大力批判的對象才對。田中一光最具代表性、也是奠定他歷史地位的一系列「浮 世繪」海報,那樣的作品完全是「文化被殖民」的東方主義翻版。像是〈寫樂二 百年〉、〈日本舞蹈.美國展〉等海報,他將浮世繪的經典形象巧妙而又優雅的轉 化為嶄新的「日本性」與「現代感」高度揉和的風格樣式。另外,〈日本〉(JAPAN)

一作則把琳派的簡練美感演繹得淋漓盡致。假使「設計就是排版」、或者「設計

田中一光 〈寫樂二百年〉

平版海報 1995

即由排版衍生而來的實用藝術」這個基調可已成立的話,那田中一光則為無懈可 擊的排版之意匠。在這篇創作論述中,雖然採取「後殖民論述」與「去殖民理論」

等學理方法,但這並不等於否定現代主義設計的一切。我們必須了解,所有的「去 殖民」,都必然是一場複雜的內在與外在的決鬥;去殖民的開端與發動,第一步 則為承認自我在文化意識上的被殖民。而筆者之認同、讚嘆田中一光的某些作品

(主要是海報),正好說明了筆者的被殖民性格的存在,這點與一再提及的反殖 民立場,不但毫無違背、扞格之處,反而是一體兩面又極為自然的。回過頭來,

若要說田中一光「啟迪」了什麼?應該是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排版意識」的東西 吧!所謂排版意識,當然也是現代主義設計的產物,因為在現代主義之前、藝術 家們以藝術語言跨足設計,大抵著重的是個人風格表現,而非排版的簡單大方、

有效傳達;故排版意識之於筆者,一方面是正式進入設計創作的現代設計之洗 禮,另一方面也是牽制自身「去殖民信念」的品味之束縛。在洗禮與束縛之間,

筆者逐漸走向打破束縛的極端,那就是設計語言民族化、亦為「去殖民方式」的 熱切追尋。所打破者,代表那曾經影響過,也曾在學習設計的過程中留下烙印,

其中烙印最是深刻的,應該就是田中一光。告別田中一光的簡潔、優雅、制約以 及現代感(當然,這些東西本來也就不是筆者在藝術上特別擅長的),就是我對 他致敬的最佳方式吧!

田中一光 〈JAPAN〉

平版海報 1986

這裡提到的另外一位參照對象——日本設計名家橫尾忠則,應該就很容易為

缺乏社會關懷又個人風格強烈的設計(雖然事實上應該相反)。9

勝見勝與橫尾忠則之間的互不欣賞,總結為一句話,就是品味不同;而品味 不同,意即文化意識形態之差異。在亞洲現代設計領域,橫尾忠則是極少數不斷 對「現代主義設計」表達厭惡的設計家,其「反現代」立場,可以說是出自本能 的、對於現代設計之威權論述及其霸權集團的一種反動,其中顯然比較缺少學理 上的依據;例如當時已經出現的法農的「去殖民論述」,身在設計圈的橫尾忠則 自然是無緣知曉。橫尾忠則曾經如此說到:

我比以前更加厭惡現代主義設計用理性制約情緒、壓抑情緒。當然,我也對 我自己內心的現代主義路線感到厭倦。……(中略)

這陣子我對設計本身的功能性或者獨立性之類的設計問題徹底無感。除了建 立我追求的內在理想世界之外,我沒有任何欲望。設計只是反映這種心境的結 果,不具任何其他意義。我藉由設計這個媒介,把自己的靈魂遊歷描述出來。10 如果說,設計僅是反映創作者追求內在理想世界的結果,那麼設計師與藝術 家之間的行業區隔,可以視為完全沒有必要存在。一九八○年,適逢紐約現代美 術館開館五十周年,該館特別籌畫出史上規模最大的「畢卡索(Pablo Picasso,

1881-1973)展」

,當時人也在紐約的橫尾忠則,看過畢卡索作品後,對於「現代

設計」的諸多制約,有更為深刻的反省,其自我之行業身分認同,亦愈向「藝術 創作者」的一端加速靠攏:

回顧我在設計方面的創作經歷,感覺這件事的行為和目的好像在某個地方相 互矛盾。面對畢卡索的作品,讓我有如晴天霹靂般瞬間意識到:設計的本質就是 有其制約和條件,依賴這些條件,自己的思考方式與生活形態就會全部被定下 來;由於我將設計定位成自己的職業,使得自己的內心抗拒自己在生活中更積極 投入創作……如此一來,當我面對「是否有可能比照藝術那樣,將設計和人生合 而為一?」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根本就被太多制約和條件束縛。老實說就我現在

9 同注八。

10 同注七,頁三○○。

來看,更是完全沒有自信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設計師這個行業要先有設計案才得 以成立,相對而言,畫家即使沒有人委託你創作,就算不賣座,都還是可以以畫 家的身分處世。11

上面這些所引用的橫尾忠則對現代主義設計大發牢騷的言論,姑且不論他是 否真的如此「重藝術」而「輕設計」,但類似觀點不為當時的日本設計界主流所 喜,自是不難想見。對於信仰現代主義設計理論及簡約品味的勝見勝來說,橫尾 忠則這般「離經叛道」的人愈多,他自己的學術權威性便會受到鬆動。套用後現 代史學與後殖民論述的理解模式:勝見勝與跟隨他的勝見勝們是支持設計現代 化、也就是不自覺陷入文化被殖民化的一方;至於橫尾忠則,則是持懷疑或反對 意見的一方;兩造間的不愉快或者「對峙」,美言可謂設計觀點之「爭論」,若講 白了,就是設計的意識形態與詮釋權的鬥爭。橫尾忠則壯年成名之後,幾乎都在 歐美第一世界發展,而很少回到日本發表作品,這一方面當然跟他的「前現代」

以及「日本普普」等民族風格很受西方藝術界歡迎有關;但另一方面,我們也不 能忽略日本設計界異常鞏固的「宗派觀念」與「集團意識」,使得個性較為自由 不羈、甚至常脫軌演出的橫尾忠則,感到頗為窒息而難以繼續共事。我們常常以 為「創意至上」的設計領域很自由,但真的是自由嗎?什麼「游離制約條件」就 不是設計,「圖畫遊戲」不是設計,「自我表現」不是設計,「與藝術創作重疊」

不是設計,「不解決問題」也不是設計;沒錯,我們也可以說這些規範是設計專 業的基礎(其實只是現代主義之後設計的基礎),但反過來,難道這不是「排除 異己」的思想審查嗎?這與六○年代台灣抽象繪畫大師曾經將不是純抽象的藝術 都評價為「不夠現代」,不都也是如出一轍的「現代主義恐怖」嗎?光是勇於起 身對抗這種設計界的現代主義權威主義,橫尾忠則這位戰後設計大師,就足以作 為筆者的參照座標了。

在實際的設計創作上,橫尾忠則最為核心的觀點就是「反現代」。什麼是反 現代?簡單來說即為將一切現代主義最忍受不了的玩意,無論是符號、色彩、視

11 同注七,頁四二六至四二七。

覺形式、歷史材料或製作邏輯等,全部都搬到畫面上一次呈現。在構圖上,現代 主義講究垂直水平、簡練大方,橫尾忠則就故意採取斜角或放射狀構圖,造成一 種不穩定的紊亂感。在藝術史上,現代主義以攻擊古典主義、巴洛克與洛可可起 家,橫尾忠則就反過來從這些潮流中去尋找養分,什麼羅馬柱、愛神邱比特、希 臘雕像、鮮花裸女,還有繁複瑣碎的花紋裝飾,以及誇張華麗的動態感,全都是 十九世紀以前西洋美術的產物。當然,橫尾忠則最為標誌性的,是他對日本浮世 繪的全面回歸。浮世繪版畫,本來就源自於民間生活底層,其特質是雅俗不拘,

富有老百姓的日常活力,而且畫面布局相當自由活潑。橫尾忠則不但由衷喜愛浮

富有老百姓的日常活力,而且畫面布局相當自由活潑。橫尾忠則不但由衷喜愛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