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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農的去殖民吶喊

第三章、 後現代史學與後殖民立場之探索

第四節、 法農的去殖民吶喊

在這篇創作論述中,法農的「去殖民論述」絕對是最重要的學理依據。比起 一生都在學術象牙塔中進行文化研究的薩依德,法農不但同樣具備完整的理論訓 練(他是法國里昂大學的醫學博士),然而作為精神科醫師的他,卻更重視被殖 民者的實際心理狀態的去殖民化;為了這個能夠徹底翻轉第三世界心靈受困命運 的巨大理想,出生於加勒比海上法屬馬提尼克島(Martinique)的法農,既沒有 留在殖民母國法國,也沒有回到家鄉,而是選擇去到同樣被法國殖民的非洲阿爾 及利亞行醫,最後他更親身加入了阿爾及利亞的獨立建國運動。他的觀點與文字 風格,不但是出自理論的,更是源於一個革命家的全部生命狀態。這也是為何法 農的著作比起薩依德更加力透紙背、而能夠震撼人心的原因。

關於法農極短暫(逝世時僅三十六歲)而又傳奇精彩的人生,他在阿爾及利 亞執業時的摯友與戰友,亦同為精神科醫師的艾莉絲.薛爾齊(Alice Cherki, 1936-)已經著有《黑色吶喊:法農肖像》(Frantz Fanon: Portrait)一書。22現在,

就讓我們一同來重溫法農如何講述他念茲在茲的「去殖民」,也一起回顧這段第

22 艾莉絲.薛爾齊(2000),彭仁郁譯,《黑色吶喊:法農肖像》。臺北:心靈工坊,二○○八年。

三世界反殖民文化理論史上最為出色、激昂、強烈,亦最為動人而富有激情的文 字:

企圖改變世界秩序的去殖民,根本就是一個全然混亂無序的綱領。但它不可 能是一個神奇的操作、自然的撼動或者和睦諒解的結果。大家都知道,去殖民是 一個歷史的過程,也就是說,只有當我們認清那賦予它內容與形式的歷史化運 動,它才能被理解,才能找到自己的可理解性,使自身變成透明。去殖民是兩股 天生你死我活敵對勢力的角逐,兩者的獨特性,正是由於它們皆提取自殖民情境 所分泌的養分。它們是在暴力的情況下展開首次決戰,並在大量的刺刀及大砲下 維持共同生活——更確切的說,所謂共同生活,是殖民者對被殖民者的剝削。殖 民者和被殖民者是老相識。當殖民者說他認識「他們」時,的確是有道理的。因 為殖民者造就了他們,並且繼續製造出他們。殖民者從殖民體制中提取出真實,

也就是他的財產。

去殖民絕不可能不受人注目,因為它針對人的存在,它改變了人,它把不具 本質性的存在、被壓垮的觀眾,轉變成享有特權、幾乎受到歷史大力吹捧的偉大 演員。它在存在裡,帶進了一種由新人類的節奏、新的語言、新的人性。去殖民 是真正地創造新人。但這種創造,不是從任何超自然力量那裡得到正當性:被殖 民地化的「物」,在自我解放的過程中,變成了人。

因此,在去殖民化的過程中,有著對殖民情境做全盤重新提問的需求。如果 我們想精確地描述它的定義,可在「後來居上」(譯注:引自《新約聖經》〈馬太 福音〉第二十章第十六節;法文原文為 Les derniers seront les premiers.)這句名 言中找到。去殖民是這個名言的驗證。因此,就描述的層面而言,所有的去殖民 化都是一種成功。

去殖民以赤裸裸的姿態展現,它透過所有的毛細孔,以燒紅的子彈和血淋淋 的刀劍,讓人來揣度。如果後來者必須居上,那只能是兩大主角決定性、致命對 決後的結果。若要使後來者爬到前排的堅定意願獲勝,要使他們在那有名的、用 來定義何謂一個有組織社會的階梯爬升(有人說,用太快的速度),那只有透過

在天平上放入所有的手段,當然包括暴力。

我們無法以這樣的綱領就瓦解一個社會,即使只是個原始的社會,如果不是 在一開始的時候,也就是說,甚至是計畫本身公式化的最初,就決定要掃除路上 所碰到的一切障礙。決定實現這個綱領,使它變成動力的被殖民者,隨時準備好 動用暴力。他從出生就清楚這個充滿禁令的狹小世界,唯有靠絕對暴力,才能對 它重新提問。23

每當重讀法農的這段文字,無論是在深夜孤燈的書房,或者在寂寞異鄉的旅 途上,心情總是一樣的激動;將之對照臺灣文化藝術圈的現狀,更是久久不能自 已。不明白法農思想的人,常簡單化地以為(也是誤解)他所吶喊出的「去殖民」

是在鼓吹人們動用暴力,然而他們卻沒有看到,像法農這樣一位對所有第三世界 受苦者充滿關懷的知識分子,他想要強調的其實是任何的去殖民方式,都不可能 在殖民化的既有情境下自然發生,而是被殖民者必須以堅強的信念、又以看似混 亂無章的過程來達成,在此由失序以至重建秩序的過程中,某一種形式的「暴力」

不可能不存在,也不可能避免。在政治上,去殖民代表了對於殖民者之統治優勢 以及與殖民主義合作、掛勾的本地資本集團之既得利益的撼動與威脅;在文化藝 術上,去殖民則成為一把凶悍的利刃,它在「掃除障礙」時必定會對某些在文化 殖民結構下掌握知識權力的群體及其所信仰的第一世界神主牌、予以破壞性的歷 史衝擊。

作為一個身在美術系、但主修藝術指導(設計專業)的博士生,為了目前進 行的這本論著能與設計學界有實質對話的可能空間,論述的內容應當盡可能的

「婉轉」,但另外一方面,作為詹京斯、薩依德與法農的追隨者,反殖民立場與 去殖民信念(當然也是反對現代主義之殖民化),又必定使陳述直接、尖銳而激 昂。最後,筆者只能在這兩個端點間矛盾又痛苦的來回擺盪,時而婉轉時而昂揚;

婉轉的時候不會忘記後現代史學與後殖民論述的立場底線,而昂揚的時候則會注

23 參閱法農(1961),〈去殖民的歷史過程〉,收入《大地上的受苦者》第一章「論暴力」,頁七 二至七三。臺北:心靈工坊,二○○九年。

意自己的亢奮狀態,盡可能抑止自身的革命情緒。學習藝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 誠實表達自己;至於史學的閱讀,則應該依據自己的史觀和研究方法講出心中的 真話,絕不是虛假與粉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