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觀少林武道館

「弘觀少林武道館」的負責人王雷軍先生，他八歲就到河南嵩山少林寺拜 師，其法號為「釋行君」。從小在寺院裡長大的他，不但練得一身好功夫，為人 處事更具有佛門的寬和謙沖，而他也是教導筆者武術的師父。跟師父學拳已經六 年，這六年以來，我常常跟著他到清晨的山上，或是黃昏的河邊，一起練功，也 一起感受武術與生活的美好。記得剛認識師父時，我們有段時間每周固定約在新 店山區的一座寺院練拳，中間喝水休息時，師父偶而會說起他小時候在少林寺，

無論是走路鞋子拖地，或坐站時彎腰駝背，甚至是吃飯不專心，老和尚都會用禪 杖「提醒」，而這其實就是少林武術裡禪武不分的基本功之一，那是活著的一種 態度，專一而內斂的面對生命的每一刻。多年下來，筆者跟著師父一起去過許多 地方，也吃過好多次飯，無論在任何場合，從來沒有見過師父彎腰駝背，或者是 其他我們「一般人」一放鬆就要出現的懶人姿勢，或許師父不時提到的「無時不 在練拳」，即在於此隱而不顯、但卻小中現大的鍛鍊。至於身體上的運動與操練，

師父的教學除了打拳前必要的熱身，如踢腿、壓腿、跑跳、劈叉等，則首重樁功 與步法。所謂樁功與步法，是一體的兩面，一個是靜中練，一個是動中練，互為 表裡。傳統武術的步法極為繁多，但最為根本的即為五種步法——弓步、馬步、

仆步、歇步、虛步。這五種步法不僅僅是少林拳術、更是所有武學流派的基礎功 法。不動的蹲樁，是在堅持中讓我們的肢體熟悉每一種步法的正確位置與力點；

動態的五步拳，講究的便是如何將弓、馬、仆、歇、虛自然而又清楚的轉換。五 步拳中一個最最簡單的馬步推掌轉弓步衝拳，如果沒有內在的樁功的運作，便無 法以腰間跨部帶動發力，如此衝拳就算再快再猛，也缺少滾出滾入的內勁，簡單 說就是打不出力道。

師父曾經提到過，他剛剛進少林寺時，每天都想著功夫要突飛猛進，要練新 的拳法或兵器，但是偏偏他的師父光是站樁與五步拳就讓他練足了三年。「基礎 打得好，變化才能多，慢慢練就是快。」這是師父日後自己的體會，也是他對那

段枯燥又單調的歲月的感念。直到現在，即便已經是少林武僧團的教練，已經是 許多弟子的師父，也是眾多人眼中認定的武術高手，習武二十多年的師父每天還 是在踢腿、推掌，還是在蹲樁、劈叉，也還是在練著五步拳。這跟四大名旦之首 的梅蘭芳每天要吊嗓，大陸一代笛王俞遜發每天吹至少一小時長音，其道理都是 一樣的。看似簡單的東西，往往是最難最深的。若我們把這樣的習武的經驗與感 通，轉移到藝術創作上來探究，筆者不禁想起從前初學刻印章時，總以為一個小 小的印面若要放進許多字，尤其是筆畫繁複的字，那一定是最不好刻的。但是，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練習，當筆者已經能夠掌握下刀的力道，以及切刀的角度 與節奏之後，便自然發現，刻字數多或筆畫複雜的印章，只要把印稿的布局安排 好，剩下的主要就是耐性。可是如果是一個印章只刻一個字，特別那個字筆畫又 特別少時（如于、王、丁等字），那才是最最困難的。因為內容單純，怎麼排就 只有橫豎幾條線，這時刀法中蘊含的筆意、也就是篆刻語言本身的情感與厚度，

會被加倍的放大，所以光是有奇絕的構圖不足以支撐一個印章的完整，更需要的 是篆刻家的書法修養的體現；而書法，就是篆刻的基本功，同時也是究竟法，更 是最終所要表現的極致。所以一些行家常說：「黃士陵方剛純樸，吳讓之流暢爽 利，吳昌碩厚重奔放，齊白石老辣快意」。這些話形容上述篆刻大家的好，講來 講去根本不是在講他們的刀工，而是在讚美他們將對書法的體悟揉入治印後所達 到的自然天成的境界。所以，一方印章雖然很小，裡面的道理卻可以很深，不但 直指藝術創作的核心，還能夠與武術的精神相互映證。

看師父練拳，無論再簡單的動作，抑或多麼高難度的招式，就筆者個人的感 受而言，會覺得師父的功夫完全不花俏、不誇張，但是卻打得很有滋味，有某種 內在的節奏是特別動人的。何以故？柔軟度、爆發力、肌耐力、專注力、步法、

身法，以及氣息等，這些長年基本功所鍛鍊出的「素質能力」，全部結合起來才 能成就少林武術的「味道」。所以，師父私下常說：「老拳好看。」就坊間為達到 愉悅觀眾效果的角度而論，大洪拳、小洪拳、長拳這些所謂的老拳，其實並不炫 目，甚至還可以說是特別的樸實無華。而師父的一句「老拳好看」，是值得玩味

與深究的，相信師父真正要強調的是招式背後的那些東西，決不是表面的招式。

回到藝術上來看，偉大的藝術往往都不是因為題材而偉大，再反過來說，一個藝 術家透過最為平凡的題材，能夠展現他人所不及的生命力與情感，才是其偉大不 朽之處。就像柯洛總是在畫楓丹白露的樹林與水色天光，塞尚更是執著於他的蘋 果與聖維克多山。柯洛選擇楓丹白露的風景，塞尚選擇蘋果與聖維克多山，他們 挑選的對象完全不是其繪畫的重點，因為他們只是畫生活周遭目所視及的景物，

其題材絲毫沒有特出之處。但他們讓描寫這個動作本身即為繪畫的概念，方法就 已經是目的，一出手盡是將生命「練」進去畫筆的痕跡，這才是他們不朽而深刻 的原因。從這個觀點觀之，武術與藝術更是無有分別的。

初露工作室

〈無影腳〉 100x70cm 平版海報 2013

二○一二年，筆者跟師父一起回少林寺。某天，師父特別帶筆者去寺院後山 上的「二祖庵」參拜。少林寺是中國禪宗的祖庭，而二祖慧可則是從達摩手中得 到衣缽的第一個中原人。二祖當年為了向達摩表示求法的決心，曾在雪地裡獨坐 數日，最後拿刀自斷一臂，祖師才終於答應傳法給他。這是人類求道歷史上最為 鮮烈的一幕。回到臺灣後，筆者為師父的武道館設計標誌，腦海中都是二祖斷臂 求法的畫面，遂用毛筆畫了一幅簡筆的二祖斷臂圖，這就是後來「弘觀少林武道 館」的識別主形象。今年是道館成立一周年，師父特別委託設計八張海報作為慶 祝與展望未來之用。筆者跟師父都希望這系列海報是具有想像力與藝術性的。因

初露工作室

〈禪武不二〉 100x70cm 平版海報 2013

此，筆者並沒有使用任何武打的照片，反而放了很多看似與功夫無關的圖像，也 用書法寫了很多活潑的字句。筆者期待觀眾看到這些海報時，不會把武道館只是 看作練拳腳的地方，而是「禪武不二」的修心之所。同時，來學功夫的孩子，也 能感受到青春洋溢的文化氣息。〈無影腳〉、〈禪武不二〉，以及〈文武雙全〉是筆 者自己最滿意的三件作品。木刻版畫的直接明朗，傳統楷書的端正莊嚴，與筆者 心目中的少林拳，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

能有如此的體悟，能做出這樣一系列的少林拳海報，這一切都得感謝師父其 人與他所懷有的深厚少林文化。二祖斷臂圖作為一個標誌，也是筆者最為自豪的 一件設計作品，也正是這件作品，讓我提出「隨筆即完稿」這樣鮮明的具有反現 代設計意識的一個設計概念。

初露工作室 〈文武雙全〉

100x70cm 平版海報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