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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現代史學

第三章、 後現代史學與後殖民立場之探索

第二節、 後現代史學

以下,提出「後現代史學」的「反客觀」論點,並將後現代史學視為撰寫本 創作論述的主要研究方法(也是學理依據);之所以如此選擇,用意至少有以下 四點:第一,後現代史學是一種史學研究方法,筆者大學時代主修美術史時,也 曾在「西洋美術史學方法」課程中研讀過此流派的著作;我們在論文寫作上時常 提出的「文獻探討」,其本質也是針對歷史上發生過的事件或已經被完成的作品 進行分析,相信沒有人能反對,這正是史學方法所能適任且涵蓋的範疇。第二,

是後現代史學最主要的核心訴求即為「反叛」現代史學;現代史學認為歷史研究 可以超越意識形態而臻於絕對中立客觀,並且藉此獲知過去發生的「真實」,但 後現代史學認為人不可能沒有意識形態,歷史上也從未出現過沒有意識形態的歷 史書寫。所以史學的主要工作不在於去除意識形態,而是要認清自己的意識形 態,並以之豐富史論的多元角度。第三,後現代史學由於並不排斥意識形態在實 際研究或敘述上的作用力,故它也不反對、甚至鼓勵個性化、抒情化以及散文化 的書寫風格。第四,後現代史學之所以是「後現代」,同樣也繼承了後現代思潮 中不斷對現代主義學術之極度專業分工與普世單一權威性、抱持著不斷對抗並

「消解」其絕對中心論的這一傳統,所以後現代史學鮮少強調史學的學科本位,

反而積極地從文學、美術、戲劇、社會等其他領域尋求切入歷史的視角,是故後 現代史學的主要貢獻在於文化史研究;而那種擁抱混種性的充滿作者自我意識的 治學方式,也符合筆者自身反現代主義的文藝信仰。回顧後現代史學潮流之濫 觴,早在一九九○年代初期,西方歷史學界就出現了以凱斯.詹京斯和彼得.柏 克(Peter Burke,1937-)等人為首的史學新銳,他們把歷史當成一門可以建立真 相的「科學」的現代史學信徒,提出凶悍而激進的撻伐。他們認為,史學不應該 是科學,而是一種更具人文情懷的類藝術;歷史研究的意義,不在於透過資料的 堆砌與考據以「獲知」真相,而是史家藉史料之輔助、以文學筆法和想像力去「再 現」過去。對他們而言,從古到今的歷史,都是被歷史學家有意識或無意識地依

某種意識形態「做」出來的。詹京斯在其名著《歷史的再思考》中就曾經清楚直 白地寫到:

歷史本身就是意識形態建構的這一事實,意謂它經常被那些受到各種權力關 係影響的人重新製作和重新安排,因為支配的人和被支配的人,也有他們對過去 的看法,企圖藉此使他們的做法成為正統。可是這些被支配者的看法被視為不正 統和被排除於具支配性討論的日程之外。就這一點來說,對於要傳達訊息的重新 調配(往往許多這樣的重新調配在學術上稱為「爭論」)必須不斷的進行,因為 支配者與附屬者的需要,在真實世界中是不斷重新發生的,因為他們想動員大家

(或許多民族)去支持他們的利益。歷史是在這樣的衝突中錘鍊而成,而且顯然 這些相互衝突的對歷史的需要衝擊到關於歷史是什麼的辯論(對所有權的競相爭 取)。

因而,到這個時候,難道我們還看不出來:想要回答「歷史是什麼?」這個 問題最實際的辦法,就是用「誰」字取代「什麼」一辭,並在中間加個「為了」;

因此,這個問題由「歷史是什麼?」變成「歷史是為了誰?」如果我們這樣做,

那麼我們便了解歷史注定是有問題的,因為它是有爭論的字眼和論述,也就是對 不同的群體來說,它具有不同的意義。因為,有些群體想要沒有衝突和痛苦的、

經過「淨化過」的歷史;有些希望歷史可以導致寧靜;有些希望歷史具體表現強 健的個人主義;有些希望歷史提供革命的策略和戰術;有些希望歷史提供反革命 的根據,種種等等。我們不難了解對於一個革命分子來說,歷史是如何注定與一 個保守分子所希望的不同。16

藉由詹京斯的精彩闡述,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理解(當然未必所有人都認 同),一個全然擁抱現代設計的設計研究者,以及一個在立場上質疑或反叛現代 設計的設計研究者,他們內心的設計典範、大師序列或研究出發點,絕對不可能、

並且也沒有必要相同。假設一個訴求設計語言去殖民化的設計師,其所羅列並用

16 詹京斯(1992),賈士蘅譯,《歷史的再思考》(Re-thinking History),頁一○六至一○七。臺 北:麥田出版,二○○六年。

於創作參照的設計史料,還是包浩斯學院(Bauhaus)、保羅.藍得(Paul Rand, 1914-1996)、龜倉雄策以及原研哉這些推動並延續現代設計潮流的重要旗手,那 不也是一件非常奇怪又自我矛盾的事嗎?同樣的,在設計語言民族化的論述上,

一位主張藝術設計應該「去白化」的極端分子,也不太可能去認同現代設計那一 套從「概念發想」、「有效傳達」以至「簡約至上」的創作思維模式與標準化品味。

因為,從最簡單的權力關係來看,我們如何在讚美殖民者之設計語法的前提上,

又反過來顛覆其置放於臺灣當代設計中的正當性與權威性呢?從後現代史學的 觀點看來,意識形態無法避免或消除,人的主觀也是必然的;既然意識形態不是 問題,主觀也無罪,那我們又該如何進行研究工作呢?在《歷史的再思考》一書 的結尾,詹京斯提出這段立場清晰的建議:

在此,我所要建議的是把歷史加以激進的歷史化(radical historicisation)(或 稱永遠的歷史化)。我認為這是一個自省的歷史學家的起點。接著想建議:對於 隨後的歷史著作,你要發展出一種有自我意識的(並且承認持有)的立場來研究。

以下有必要對「立場選擇」提出一點評論。

當我說你應該明確的選擇立場時,我並不是說如果你不想這麼選擇,那麼你 做的便是「無預設立場」的歷史。亦即,我不是說你有某種選擇或不選擇的自由,

因為這是沒有反思過的自由。在自由的論述中,在某個地方和以某種方式,總有 一種中立立場,由這個立場觀看,你完全可以選擇和不選擇。這個中立立場不被 視為已經採取的一個立場,而被認為是一個沒有利害關係的地點。在此,你可以 氣定神閒的和客觀的做無偏見的選擇和判斷,但是我們已經看到實際上的情形不 是如此。天下沒有「無立場的中心」(事實上是矛盾的說法)這回事。不可能有 毫無立場的位置。唯一的選擇,是在「了解它在做什麼」的歷史與「不了解它在 做什麼」的歷史之間的選擇。……

因此,所有的歷史都是理論性的,而所有的理論都是有立場和正在採取立場 的。在你如何選擇你自己的立場上,我顯然無意強迫你接受我自己解讀過去的辦 法,但是我要請你記住:當你在選擇時,你始終是在選定一種對過去的解釋版本

和有效的將過去據為己有的方法;……17

作為一位極力鼓吹反叛現代史學道統的重要學者(《歷史的再思考》已經是 當今史學方法的經典讀物),詹京斯的論點與文風不單單只是尖銳而已;如果說 現代主義史家那一套藉由「客觀性」以期恢復或還原過往之真實的研究論證方法 是一襲衣冠楚楚的華麗套裝,那麼詹氏在此寫下的每一句話,正是要把現代史學 僅存的最後一條內褲都扒下來。歷史這個學科有其「尖酸」甚至不斷意圖顛覆上 一代的領域特質,這點絕對與重視商業實用性和市場趨向的設計界不同,任何研 究者都會希望他相信的歷史能取得正統的地位,但往往正統的歷史卻是被掌握權 勢的群體所形塑出來;在形塑某一歷史之正統性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出現權勢 者聲音壓倒受支配者聲音的權力操作,雖然這種操作有時並不被人們所察覺,但 它依然是存在的。

在「後現代史學」的理想化書寫中,研究者對待文獻的態度是「介入」而非

「旁觀」,而其敘述的情態則為「再現」而非「恢復」。在積極介入與主觀再現的 後現代史學標準下,傳統的文史不分家的敘述史學(如司馬遷的《史記》),處處 充滿作者的個人意識及富有感情的文筆,才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史學正典。後現代 史學的開展,雖然也遭受現代史學界的嚴厲批評,並興起一股直至今日煙硝砲火 猶未停歇的史學流派的立場大論戰;而兩派人馬之間到底孰是孰非,誰更理解歷 史研究的真諦?誰又真正能賦予史學新的生命力?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把 尺來衡量,筆者毋須多作解釋,當然絕對是屬於熱情擁抱「後現代史學」的陣營。

就算歷史學術圈同樣也有很多專家對後現代史學嗤之以鼻,然而我想說明的是,

當一向這麼重視學術考證的歷史學界都已經出現一波波「反過度學術化」的呼聲 時,我們這個本該是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的純藝術與設計創作領域,卻不斷努力 地想要緊抱住現代社會科學的「客觀論證」與「中立陳述」的大腿,相信這是值 得大家再三深思的。

17 同注十六,頁一九五至一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