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體大腹的繁殖意象
第二節 女媧始祖女神的形象
中國最富盛名的始祖女神為女媧，是最古老的大母神、化萬物者，相傳是因 有女媧摶土造人，才有了人類的出現：
俗說天地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給，乃引繩於泥 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者，絙人也。20
天地開闢之後，世間還沒有人類，是女媧以手團黃土造成人形，並給予生命，才 有了人類的產生。但因女媧事務繁忙力不暇給，便把繩子放於泥濘之中，以繩上 之泥揮灑成了更多人，標示出了女媧單性生殖的大母神形象。此外，除了相傳女 媧摶土造人之外，其更有補天理水21、主婚22、作笙簧23之功，是結合了多重功績
19 中國美術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美術全集：雕塑編 2 秦漢雕塑》（北京：新華，1985），圖版 一三○，頁 133。
20 宋．李昉等奉勅撰：《太平御覽》（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七八引
《風俗通》，頁 8。袁珂以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絙人也」當為階級社會劃分 後之文字，非原始神話，詳參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頁 20-22。
21 《淮南鴻烈解．覽冥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
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錬五色石以補蒼天，鼇足以立四極，殺黑 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
抱圎天。」《論衡．談天篇》亦記有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補蒼天，㫁鼇足以立四極」之事。詳參 西漢．劉安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覽冥訓》（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本，1983），卷六，頁 9-11；東漢．王充：《論衡．談天篇》（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 庫全書本，1983），卷十一，頁 1-3 等。
22 《路史．後記二》：「佐太昊禱于神，祗而為女媧正姓氏，職昬因（婚姻），通行媒，以重萬民之 判，是曰神媒。……以其載媒，是以後世有國，是祀為臯禖之神。」注引「《風俗通》云：『女 媧禱祠神，祈而為女媒，因置昬姻。』」《路史．餘論二》另有「臯禖古祀女媧」條。詳參宋．
羅泌：《路史》（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十一，頁 1-5；卷三十九，
頁 10-11。
23 《禮記》：「女媧之笙簧」鄭玄注引《世本》：「女媧作笙簧」。詳參東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
唐．陸德明音義：《禮記注疏》（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十一，
與神性的女神。
女媧其名始見於《楚辭．天問》：
女媧有體，孰制匠之？24
大約在問女媧製成了別人的身體，然而她的身體又是誰造的呢？儘管問題有些出 奇，使人難以解答，但也間接點明了女媧具有可造人類的強大神秘力量。接著王 逸注云：
傳言女媧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其體如此，誰所制匠而圖之乎？25
除了說明了女媧的外貌是人頭蛇身之外，並點明其所擁有一日七十化的能力，而 具有如此奇特外形與強大力量的女媧，到底是誰造出來的？《說文》十二亦曰：
媧，古之神聖女，化萬物者也。26
強調女媧是具有化萬物能力的神聖女神，而在《淮南子．說林訓》也記述了女媧 七十化的記錄：
黃帝生陰陽，上駢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27
高誘注：「黃帝，古天神也，始造人之時，化生陰陽也。上駢、桑林，皆神名。」28 由上駢生出耳目，桑林生出臂手，他們生出的都是人體的器官，故黃帝所化生陰
頁 23。
24 東漢．王逸撰：《楚辭章句．天問》（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
頁 8。
25 東漢．王逸撰：《楚辭章句．天問》（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
頁 8。
26 東漢．許慎撰；北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景印清同治十二年陳昌治刻 本，2003 年二十一刷），卷一二下，頁 4。
27 西漢．劉安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說林訓》（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本，1983），卷十七，頁 5。
28 西漢．劉安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說林訓》（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本，1983），卷十七，頁 5。
陽應也是指向身體器官，即是以陰陽來借指男女的性器官，29而在此則記錄了諸神 創造人類的工作中，女媧則有「七十化」。
前面如此多條資料都反覆強調著女媧七十化，化生萬物，那麼，究竟甚麼是
「化」？《山海經．大荒西經》載：
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
郭璞注：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30
這邊七十應為虛數，用來泛指多數。原本所謂的「七十化」，到了郭璞解釋成了「七 十變」，似乎變成了包含變化、變易的因素於其中。那麼，到底是化？還是變？回 歸於最初女媧的職責乃是「化萬物者也」，《山海經．大荒西經》分別說腸化，說 腹化，而腸在腹內，女腹是孕育生命的所在，因此，環繞在女媧的所謂的「化」， 應當是指向化生、化育的意思，袁珂則進一步認為更確切解釋應為「孕育」來解。31 作為創造人類、補天修地的殘缺，使世界獲得重生的大母神女媧，於傳說中她「七 十化」、「化萬物」便是「孕育天地種種萬物」之意，似也就能夠有所解釋。
緊接著，《山海經．大荒西經》所記錄的女媧之腸化為神十人的文字，不禁使 人想起盤古死後身體化為萬物的神話，似乎疑指女媧亦有死才得以有腸化成神十 人，但《山海經》或其它文獻之中並無女媧之死的記錄，故也僅能作為一種推斷。
腸在腹內，郭璞所注女媧「腹化為此神」，女體腹內有作為孕育生命的子宮，女體 的大腹有著新生命的表稱，儘管沒有明顯證據指出女媧亦有大腹而孕萬物，但原 始思維經常以直觀思維脈絡想像，以自身推及到周遭萬物，用已知的推測未知的，
是故要能由腹而孕育新生命，此女體勢必為大腹，由此可推知，女媧當有一作為 孕育萬物的隱形大腹。因此，由前述「化」作為「孕育」解，女媧有一個可孕育 萬物的隱形大腹，「女媧之腸化十神人」、「腹化為此神人」即可以解釋為「女媧的 腹部（之內的腸子）孕育出了這十名神人」。
關於女媧的原型，學界中有不同看法，如聞一多利用音義訓詁考證，認為女 媧原型是「匏瓜」，然此種說法是直接將女媧與伏羲並列解釋，而忽略了最原始女
29 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頁 19。
30 袁珂校注：《山海經校注．大荒西經》（臺北：里仁，2004 臺權版二刷，最早版本年 1980），頁 389。
31 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頁 19。
媧的單獨存在性，隱含有將女媧「附屬於」伏羲的含義。32楊利慧認為女媧原型是 測》（北京：北京師範大學，1999），頁 97-104。
34 東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唐．陸德明音義：《禮記注疏》（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
叫蛙氏族，蛙便是這一氏族的圖騰。這位女氏族長便被後人尊稱為女媧氏。」37何 星亮也肯定：「『媧』即『蛙』當無疑義，而『女』與『雌』義同， 所謂女媧，其 實就是『雌蛙』。大概雌蛙原是某氏族部落的圖騰，後來圖騰演化為神，『雌蛙』
也演變成『女媧』。」38葉舒憲亦贊同了「女媧」與「女蛙」間有密切關係，「蛙與 人類比認同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嬰兒出生與蛙的相似形。尤其是嬰兒發出的聲音猶 如蛙鳴，嬰兒哭聲也酷似蛤蟆叫。所以漢語稱小兒為『娃』，發音恰恰與『蛙』相 同，兩者皆為摹聲詞。根據音近義通的語用原則，蛙與娃，蛙與人也就自然聯繫 起來了。」39葉舒憲的說法將楊堃所限於「蛙圖騰式族全體─嬰兒─蛙」之說法，
更加延展成「人─嬰兒─蛙」，將整體人類畫入脈絡之中。
蛙類生物因其多產，具有超強的生育能力，為兩棲動物更與水、土聯繫關係 密切而被視為豐產的徵兆，並因其周期變型特徵，也被認同為生命力的超常演變 和永恆的表徵，原始人民們即在類同蛙類生物的思維之下，想像出一個能孕育萬 物的最高始祖母神──女媧──即被類比而形成。因此，我們能發現最早的文獻 如《楚辭．天問》、《山海經．大荒西經》、《說文》等所強調的皆是女媧具有「化」
的能力，即是強調孕育、生育、化育的特徵。趙國華指出：
女媧本為蛙，蛙原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徵，又發展為女性的象徵，爾後再演 為生殖女神。40
中醫界尚將女性陰部稱為「蛤蟆口」或，「蛙口」（娃口），「同樣也是女媧造人的 意思」41。女體陰部類比成蛤蟆口、蛙口，而蛙類生物的大腹則與女體大腹類比，
由此，能孕育化生世界萬物的女媧隱形的大腹已昭然若顯。
女媧為始祖女神，能化育萬物，似乎即是原始初民們相信著神人也許具有與
37 楊堃：〈女媧考──論中國古代的母性崇拜與圖騰〉，收錄於《楊堃民族研究文集》（北京：民族，
1991，原載於《民間文學論壇》，1986 年第 6 期），頁 502。
38 何星亮：《圖騰與中國文化》（南京：江蘇人民，2008），頁 144。
39 葉舒憲：《千面女神》（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2004），頁 148。
40 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0），頁 371。
41 楊堃：〈女媧考──論中國古代的母性崇拜與圖騰〉，收錄於《楊堃民族研究文集》（北京：民族，
1991，原載於《民間文學論壇》，1986 年第 6 期），頁 504。
一般常人不同的身體構造與能力，才能腸化 或腹化十神人，甚至能一日七十化，但若「媧」
為「蛙」，用已知的推測未知的，反觀蛙類生 物的生殖習性，則可有助於女媧腸化十神 人，一日七十化的實際理解。部份蛙類生物 產卵於水中之時，為避免蛙卵遭溪流沖散，
表面有細長的膠質囊包覆成卵串，而母蛙由 體內產出長形帶狀卵串（圖 3-2-142），乍看即 似乎似蛙腸排出體外。43蛙卵串似腸，卵串中又包覆著許多卵，許多新生命，等待 蛙卵孵出後，即好似從蛙腸中誕生出許多新生命，由此看待神話中的女媧之腸何 以可化成多名神人，何以可於一日之中化育眾多生命，似乎也就可獲得到了解釋。
原始初民對蛙類生物的崇拜心理，轉化形塑成了一個擁有高層次強大生育力
原始初民對蛙類生物的崇拜心理，轉化形塑成了一個擁有高層次強大生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