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體大腹的繁殖意象
第三節 蛙體、女媧／常羲／嫦娥與月意象
蛙類生物除了具有超強的繁殖能力，類似懷孕的女體之大腹更使得其成為原 始初民所崇拜的繁衍崇拜物，用以裝載容納、滋養孕育新生命的腹體，與女體即 容器相呼應，亦不斷反覆呈現在眾多的出土文物之上。又因蛙類生物具有周期性 變形特徵，生與死的寓意似在其身上不斷流轉，透過飾於兵器上的蛙紋更可進一 步落實了「女體／蛙體─容器─世界」的觀點。除此之外，在眾多出土的漢代畫 像中亦多見有蛙類生物繪於其上，而此又有何種含義？
山東鄒城出土的東漢畫像石（圖 3-3-155）可看見正中間有一圓，而圓中有一
53 龔維英：《女神的失落》（開封：河南大學，1993），頁 24-35、425。
54 楊學政：《揭秘原始性崇拜密碼》（昆明：雲南人民，2008），頁 47-48。
55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圖版八○，頁 72。
蛙類生物，周圍有多種珍禽異獸的刻畫；河南南陽出土的東漢畫像石（圖 3-3-256） 亦見一圓中有蛙類生物，周圍則是星宿相連的圖案，從而可知，此圓與蛙類生物 當是指天象的符號。在四川郫縣出土的伏羲、女媧交尾畫像石（圖 3-3-357）中，
手中各捧有金烏的圓輪與蛙類生物的圓輪，此圓輪即是指日與月。
月亮與蛙類生物的符號連結，大量出現在種種漢代畫像石之中，然而，在更 早之前二者間即有了密切關係。戰國時代的屈原於《楚辭．天問》云：
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58
夜光所指的當然是月亮，顧菟一詞，眾說紛紜，前人多認為是兔；59聞一多則列舉
56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6 河南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圖版一四八，頁 120。
57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7 四川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圖版一二七，頁 99。
58 東漢．王逸撰：《楚辭章句．天問》（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
頁 2。
59 宋代朱熹於《楚辭集注》中即以為菟與兔同，宋代俞琰於《席上腐談》、洪興祖《楚辭補注》、
清代蔣驥《山帶閣註楚辭》也支持此說法。此外訓詁之書《別雅》亦云「司馬相如〈子虚賦〉：
『掩菟轔鹿。』《漢書．賈誼傳》：「不搏反冦而搏畜菟。」〈鄒陽傳〉：『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
酷吏〈嚴延年傳〉：『昔韓盧之取菟也。』劉向《說苑．善說篇》：『見菟而指屬，則無失菟矣。』
兔，皆作菟。」詳參宋．朱熹：《楚辭集注》（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
卷三，頁 4-5；宋．俞琰：《席上腐談》（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 上，頁 11；宋．洪興祖《楚辭補注》（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
頁 5；清．蔣驥《山帶閣註楚辭》（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頁 6；清．吳玉搢：《別雅》（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四，頁 18。
圖 3-3-1 山東鄒城漢畫像石 圖 3-3-2 河南南陽 天象漢畫像石
圖 3-3-3 四川郫縣伏羲、女媧漢畫 像石
十一項例子舉證顧菟是蟾蜍的古音，認為「顧菟在腹」即是指月中有蟾蜍，60孫作 雲以圖騰理論出發，也持應是蟾蜍的觀點；61蕭兵則認為：「顧、菟兩個字應該頓 開來；菟是兔子毫無疑問；顧則是鼓、蛄的假借字，是蟾蜍異名『居諸』的合音。」
是兔也是蟾蜍。62儘管解釋顧菟的說法眾說紛紜，但卻能肯定的是，早在屈原的時 代，人們即相信月亮與顧菟間應是有某種聯繫關係。
袁珂藉由漢代石刻畫像發現伏羲和女媧手中的日月輪，皆是蟾蜍於月輪中，
金烏於日輪中，於月中擣藥的也是蟾蜍，並引證傅玄〈擬天問〉詩中才見白兔在 月中擣藥的記載，認為兔於月中擣藥已是晉代人的擬想，因此提出月中有蟾蜍的 說法應是早於月中有兔的說法。63然而，在山東臨沂出土的東漢畫像石中早已可見 月中有兔搗藥的痕跡（見後圖 3-3-5），此畫像石的月輪內不只有擣藥兔，亦有蛙類 生物，是故其言白兔擣藥是晉代人的想像之說無法成立，應該向前推及到東漢。
雖然袁珂認為白兔在月中擣藥是始於晉代人想像的說法是錯誤的，但是其提出月 中蟾蜍的說法早於月中有兔的論點應是正確的，聞一多也直接提出「蟾蜍為最先，
蟾與兔次之，兔又次之」64的說法。西漢劉安於《淮南子．精神訓》云：
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65
又在〈說林訓〉說：「月照天下蝕於詹諸」，高誘注：「詹諸，月中蝦蟇，食月，故 曰：食於詹諸。」66這裡只說明了月中有蟾蜍。在稍晚的劉向《五經通義》則言：
月中有兔與蟾蜍何？月，陰也，蟾蜍，陽也，而與兔並，明陰係於陽也。67
60 聞一多：〈天問釋天〉，收錄於《聞一多全集．二．古典新義》（上海：開明書店，1948，原載於
《清華學報》，第 9 卷第 4 期，1936），頁 328-333。
61 孫作雲：〈《天問》新注〉，收錄於《孫作雲文集》第一卷《《楚辭》研究（下）》（開封：河南大 學，2003，原收錄於 1974 年初版《天問研究》），頁 598。
62 蕭兵：《楚辭與神話》（南京：江蘇古籍，1987），頁 124-125。
63 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頁 283-284。
64 聞一多：〈天問釋天〉，收錄於《聞一多全集．二．古典新義》（上海：開明書店，1948，原載於
《清華學報》，第 9 卷第 4 期，1936），頁 330。
65 西漢．劉安編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983），卷七，頁 3。
66 西漢．劉安編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983），卷十七，頁 2。
67 北宋．李昉等奉勅撰：《太平御覽》引《五經通義》（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983），卷四，頁 16。
以及東漢王充《論衡．說日》之時也說：
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兔、蟾蜍。68
才有了月中有兔與蟾蜍並行的記載。既然月中有兔的說法到劉向始見，因此，向 前推及至戰國時代，似乎聞一多與孫作雲所言顧菟是蟾蜍的說法較為可信。鄭先 興考究漢代畫像石也發現，在漢畫的月輪之中，早期只有蟾蜍，中期才有蟾蜍和 兔並存的現象，而到了後期則只存兔於月輪中。69因此，最先與月亮有連結關係的，
應是蟾蜍，而兔與月結合關係，則是晚出的現象。
生長於水陸的蛙類生物是如何和天上的月亮產生關聯？東漢張衡《靈憲》記 載：
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於有黄，有黄筮 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且大昌。」姮 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70
姮娥就是嫦娥，此即是中國著名的嫦娥奔月神話傳說。《淮南子．覽冥訓》也有相 同的記載：「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恒娥竊以奔月。」高誘注：「恒娥，羿妻。
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未及服之，恒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71 相傳嫦娥服食了羿自西王母那取得的不死之藥，飛奔入月化身為蟾蜍，並成為主 掌月亮的月精，於是，因為嫦娥奔月化蟾的關係，嫦娥、月亮與蟾蜍三者間有了 聯繫關係。
神話與傳說是產生自原始初民在探索其所身處的世界時，欲對於不瞭解之自 然現象作解釋與說明，他們透過想像的方式衍生出一套特殊思維模式，企圖運用 他們所能理解的說法，進而澄清人類生命之中曾經歷過的種種未知事物與生存衝
68 東漢．王充：《論衡》（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十一，頁 6。
69 鄭先興：《漢畫像的社會學研究》（開封：河南大學，2009 初版二刷），頁 271-272。
70 明．張溥輯：《漢魏六朝百三家集》輯《靈憲》（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
卷十四，頁 50。
71 西漢．劉安編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1983），卷六，頁 14。
突。由於月亮與蟾蜍本來是相距遙遠而不相干的二者，但是在原始初民的社會中，
因其特殊的類比聯想思維，兩者卻有著連結的關係，於是為了使二者的連結關係 合理化，便有了嫦娥奔月化蟾的神話傳說產生，主要是藉以一個想像出的實體對 象──嫦娥，來替原本相距遙遠而不相干的二者──月亮與蟾蜍，進行一種能被 當時人所能理解的解釋。
回歸到最初月亮和蟾蜍被原始初民相提並論的原因，其實皆是以女體特徵為 核心來出發。蛙體與女體類比聯繫的原因是因蛙類生物周期性變化及超強的繁殖 力的特徵，加之蛙體的外型正如懷孕女體的樣子，蛙體與女體故因此類比聯繫在 一起，被原始初民同視為崇拜對象。而月亮與女體的被類比聯繫原因有二：其一，
月亮的朔、望循環變化以二十八天為一個周期，恰如女性周期性出血的生理變化，
遂將經期與月亮聯繫起來，稱之為月水、月信、月經；其二，月亮的虧盈圓缺之 變化，亦使原始初民與懷孕的女體有渾圓大腹，而分娩後又回復平坦的現象作類 比連結，於是月亮與女體間也有了初步的類比關係。72屈原所說的：「夜光何德，
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用「育」用「腹」來描寫月亮，「育」和「腹」， 即正是女體大腹孕育新生命的現象，而嫦娥奔月前的占卜結果是「後且大昌」，「後」
跟「昌」亦皆為繁衍豐殖的指徵，最先因為外在特徵而初步與女體連結在一起的 月亮，也進一步跟著承繼了女體繁衍的內在象徵。
無論是蛙體或月亮，其兩者與女體的聯繫作用都是環繞在強調女體生育的特 徵。當蛙體類同女體，月亮也類同女體，如果蛙體和月亮之間又有其他相似的共 同點，在運用直觀思維的原始初民時代，兩者也就容易直接畫上等號。原始初民 觀察到蟾蜍多在夜晚出沒，正如月亮在夜晚出沒一樣，並且蛙類生物和月亮也都 有周期性變化特徵，能「死則又育」，是故，蛙類生物和月亮即直接地被正式類比 連接在一起。蛙類生物生活於水陸，原始初民可以觸摸，可以直接觀察，可以知
無論是蛙體或月亮，其兩者與女體的聯繫作用都是環繞在強調女體生育的特 徵。當蛙體類同女體，月亮也類同女體，如果蛙體和月亮之間又有其他相似的共 同點，在運用直觀思維的原始初民時代，兩者也就容易直接畫上等號。原始初民 觀察到蟾蜍多在夜晚出沒，正如月亮在夜晚出沒一樣，並且蛙類生物和月亮也都 有周期性變化特徵，能「死則又育」，是故，蛙類生物和月亮即直接地被正式類比 連接在一起。蛙類生物生活於水陸，原始初民可以觸摸，可以直接觀察，可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