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體－容器－世界

於原始社會之中，生命的繁衍為原始初民們所重視的問題之一，著名人類學 家馬凌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1884-1942）即說：「在所有人類生命的基

52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圖版一五三，頁 144。

53 王小盾：《中國早期思想與符號研究：關於四神的起源及其體系形成》（上海：上海人民，2008），

頁 588-589。

54 ［英］馬凌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著；朱岑樓譯：《巫術、科學與宗教》（臺北：協志工 業，2006 四版，原著最早版本年 1948），頁 63。

本需要中，當以繁殖與營養居先。……這些繁殖力量乃社會和文化的生存所 繫。……對原始人來說，即使是在最佳情況下，總難免於飢餓的威脅，因此食物 豐足是正常生活的基本條件。」⁵⁵此處除了點明繁殖的重點需要之外，亦提出了營 養的重要性，而無論是繁殖或營養，皆在在說明了以生命延續為核心出發點的終 極關懷。對於繁衍的關注，於上一節兩性同體與陰陽交尾的身體意象當中已有了 初步的了解，更多的出土文物更是可為「繁殖與營養為先」的論點提出種種佐證，

如此而觀，原始初民們所關注的核心議題便顯而易見。

一、女體的特徵

原始初民對於種的延續相當重視，那麼生命究竟從何而來？對於此問題，現 代人或許能依據理性的、科學的邏輯思維方式給予回應，但對於原始初民而言，

面對解決許多不甚瞭解的問題，他們所採取的方式乃是運用形象的、直觀的思維 模式給予回應。⁵⁶原始初民與現代人思維模式上的差異性，亦說明了眾多神話故事 在現代人看來是如此荒謬、不合真實、不具理性邏輯，但在對於創造出眾多神話 的原始初民思維模式中，卻是真實存在且深信不疑的因素。

原始初民藉由觀察發現了所有的新生命總出現在漸漸大腹的女人、雌性動物 之中，而當新生命誕生之後，突起的腹部便也消失蹤跡，因此，運用形象化而直 觀思維模式的原始初民們相信了女性突出的腹部即為新生命的表現。於突起的腹 部當中有著新生命，新生命是氏族與部落壯大興盛與延續的根本，做為創造生命 的大腹女體即成了原始初民所關注的焦點。此外，原始初民們亦發覺了新生命誕 生之後的營養來源，乃是來自於那具創造生命女體腫脹乳房所分泌的乳汁，它是 提供脆弱新生命延續生存的重要因素。

在成熟的男體與女體在外表可觀察的範圍上，最大的差異除了生殖器的不同 之外，乳房與特定突出的腹部便是只有成熟女體唯獨具有的特徵，而這些特徵不 光單單僅只於男體與女體的差異表現，無獨有偶的竟亦表現了原始初民們所深切 重視的繁殖與營養要素，也因為原始初民並不甚了解新生命究竟從何而來，故對 能產生新生命的女體懷有崇敬的心理。女體的這兩項特徵被賦予了更深刻的意

55 ［英］馬凌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著；朱岑樓譯：《巫術、科學與宗教》（臺北：協志工 業，2006 四版，原著最早版本年 1948），頁 63-64。

56 中國的神話思維結構具有形象、直觀的思維方式以及約定俗成的特徵，詳參鄧啟耀：《中國神話 的思維結構》（重慶：重慶出版社，2004 一版二刷），頁 161-167。

蘊，生命的誕生與延續此新生命的重責大任全繫附於女體之上，女體之重要性不 言而喻。

女體突出的特徵在考古發掘中皆能發現典型塑像予以佐證，一九六三年，在 內蒙古赤峰西水泉遺址出土一件小型陶塑人像（圖 2-3-1⁵⁷），頭部殘缺，雖僅有半 身，但可見胸部雙乳突出。⁵⁸一九七九年在遼寧喀左縣大城子鎮東山嘴村發現了一 座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的建築遺跡，⁵⁹其中出土的兩尊陶塑人像備受矚目，由圖 2-3-2⁶⁰可見此塑像腹部突出，臀部肥大，左手貼於上腹，有表現陰部的記號，是兩 尊孕婦裸體塑像，考古學家認為應是生育神、地母崇拜的偶像。⁶¹一九八一年更在 距東山嘴不遠，同屬於紅山文化的牛河梁發現了規模龐大的女神廟祭祀遺址，發 現多尊大者有真人三倍，小者亦幾近真人大小的陶塑女神像，儘管許多女神像肢 體已殘碎，難以窺視整體樣貌，但由眾多塑像殘塊中，考古學家仍辨識出了乳房 殘塊，佐證了女體特徵的存在。⁶²一九八三到一九八九年在河北灤平縣後檯子也陸 續發掘到六尊新石器遺址石雕塑像（圖 2-3-3⁶³），有兩尊為殘缺，其他四尊石塑像 的乳房及腹部突出，雙臂屈肘抱腹，可看出形態多為裸體孕婦。⁶⁴一九八四年在內

圖 2-3-1 內蒙古赤峰西水泉 遺址陶塑人像

圖 2-3-2 東山嘴紅山文 化遺址陶塑人像兩尊

圖 2-3-3 河北灤平縣後檯子遺址石雕塑像 四尊

57 馬金花：〈試論我國北方地區史前女性塑像與雕像〉，《內蒙古文物考古》（2009 年第 2 期），頁 59。

58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赤峰西水泉紅山文化遺址〉，《考古學報》（1982 年 2 期），頁 183-198。

59 郭大順、張克舉：〈遼寧省喀左縣東山嘴紅山文化建築群址發掘簡報〉，《文物》（1984 年第 11 期，總 342 期），頁 1-11。

60 中國美術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美術全集：雕塑編 1 原始社會至戰國雕塑》（北京：新華，

1988），圖版十八、十九，頁 13。

61 俞偉超、嚴文明等：〈座談東山嘴遺址〉，《文物》（1984 年第 11 期，總 342 期），頁 12-16。

62 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與積石塚群發掘簡報〉，《文物》（1986 年第 8 期，總 363 期）頁 1-19。

63 馬金花：〈試論我國北方地區史前女性塑像與雕像〉，《內蒙古文物考古》（2009 年第 2 期），頁 59。

64 湯池：〈試論灤平後檯子出土的石雕女神像〉，《文物》（1994 年第 3 期），頁 46-51、73-74。

蒙 古 林 西 縣 西 門 外 興

二、身體即世界

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55），頁 38-42。

74 葉舒憲：《千面女神》（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2004），頁 56。

有一圓孔，鼻成蒜頭形，雙眼、

眼睛與嘴作雕空與壺內相通的造形，而僅少數鼻孔也透空，顯示出眼睛和嘴當為 原始初民所重視的孔眼開口處，是做為容器內外交流之所。

巴赫金（Mikhail Mikhailoviteh Bakhtin）認為完整的軀體不該僅只是一副「我」

的軀體，必然須包含著我、他人、世界才能稱為完整，因此著重強調軀體的開放 性，它具有著與世界交流溝通的功能，唯有如此才能形構成完整的身體。而為了 形構完整的身體，軀體孔眼處即扮演著此重要性功能，是「世界進入人體或從人 體排出的地方，或者是人體本身排入世界的地方。」⁸²完整的身體透過孔眼處與外 在世界不斷交流形構而成，身體不僅只是一副物質的身體，而是包含了整個世界。

埃利希．諾伊曼（Erich Neumann）也提出了原始初民認為宇宙萬物如色彩、地域、

植物等與人和他身體各部位是緊密聯繫的，世界與身體之間有著神祕的参與、依 賴和影響性，甚至在不少地區的神話之中也發現到了將身體圖式當作世界第一人 的原型，而世界就是在這世界第一人的想像中創造出來，例如在中國上古神話中 的盤古、女媧、伏羲這些與開天闢地相關人物，便擁有其所謂世界第一人以身體 創造世界的說法。⁸³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亦指出由於在原始初民的意識裡，

大地是直接得以體驗並且接受的，故在一種直觀的思維當中，很難將屬於大地與 僅是透過大地而顯現出來的事物區分開來，於是大地與人體之間起了連結作用。⁸⁴ 無論是孔眼處與世界進行交流溝通，或是身體與世界萬物間的參與、依賴、

聯結和影響，抑或是世界第一人以身體創造世界的神話，皆點明了「身體即世界」

的觀點便是作為了原始初民的理解。於是進一步地，在結合「女體即容器」的思 維之後，埃利希．諾伊曼提出了原始初民一個普遍象徵公式：「女人＝身體＝容器

＝世界」，藉由此公式形構出了原始初民對整個物質與精神世界思維的原型模式。

「女體─容器─世界」⁸⁵的關聯可由圖 2-3-14⁸⁶示意圖表示。圖的中心是一個

82 ［蘇聯］巴赫金（M.M. Bakhtin）著；李兆林、夏忠憲等譯：《巴赫金全集》第六卷《拉伯雷研 究》（山東：河北教育，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44），頁 31。

83 ［德］埃利希．諾伊曼（Erich Neumann）著；李以洪譯：《大母神：原型分析》（北京：東方，

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55），頁 39-41。葉舒憲基於埃利希．諾伊曼提出的將身體圖式當作世 界第一人的原型觀點，針對盤古、槃瓠、伏羲、女媧作進一步考證與說明，詳參葉舒憲：《高唐 神女與維納斯》（西安：陝西人民，2005），頁 92-96。

84 ［美］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著；晏可佳、姚蓓琴譯：《神聖的存在：比教宗教的範型》（桂 林：廣西師範大學，200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56），頁 233-235。

85 埃利希．諾伊曼運用「＝」標示，但「＝」符號的左右應該要是完全等同的兩者，可女體、容 器、世界本該是完全不同的三者，因此此處更改為「─」符號，以標示左右兩者的聯繫關係。

86 ［德］埃利希．諾伊曼（Erich Neumann）著；李以洪譯：《大母神：原型分析》（北京：東方，

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55），頁 44。

標示了女性特徵：嘴、乳房、腹部、子宮的大容器。

嘴是重要的孔眼處，除了是氣息的進出之所，吞嚥 的形象一面指向營養的進入提供生命的延續，另一 面又指向作為象徵恐怖吞噬的「死亡─再生」之 門，⁸⁷實體的物質與抽象的精神都由此進行交換。

乳房的乳汁則做為女性哺育與滋養的特點，延伸而 出的「女體─容器」象徵也便具有著容納、哺育與 滋養的基本特徵，如西藏自治區昌都縣卡若遺址出 土一件彩陶雙體罐（圖 2-3-15⁸⁸），造形相當奇特，

罐身由兩個袋形相連，連結到了女體乳房的容器特 徵，便不難想像它是作為容納與乳哺主題而成的造 型；再看向甘肅臨兆縣馮家坪出土的齊家文化刻劃 紋兩聯罐（圖 2-3-16⁸⁹），它由兩個罐身連結而成，

罐身由兩個袋形相連，連結到了女體乳房的容器特 徵，便不難想像它是作為容納與乳哺主題而成的造 型；再看向甘肅臨兆縣馮家坪出土的齊家文化刻劃 紋兩聯罐（圖 2-3-16⁸⁹），它由兩個罐身連結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