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陰的替代性器官

眾所皆知，女性之所以會懷孕，乃是男女性器官接觸受精而成，人類的新生 命是男性精子由女陰進入到女體受孕而生，女性誕下胎兒也是經由女陰開口而 出，女陰是新生命進出的重要器官。但在渾沌蒙昧原始思維的原始社會中，他們 並不理解妊娠與性行為間的因果關係，乃因性行為與女性大腹懷孕的間隔時間過 長，甚至女性可能有性行為但終其一生皆未曾妊娠產子，使得原始初民們無法將 二者串連。另外，在原始初民們思維中擁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可見、可觸，服從 於必然定律的實在體系，另一個是不可見、不可觸，屬於精神層面的實在體系，

兩個世界體系確實存在且具有相互作用影響，因此他們深信著神靈是無所不在 的，即萬物有靈，在他們周遭的任何動物或植物、每個存在物、每件東西、每種 自然現象，皆非我們所想像的只是一隻動物、一株植物、一個存在物或只是太陽、

月亮等，他們相信這些無論是生物或無生物，都具有著屬於自己的「神秘屬性」， 視對象與環境而有不同的力量或神祕的威力，它們的感知方式是自然又超自然，

絕非我們現今實事求是的感知方式。¹正因如此，世界許多宗教及其神話傳說，皆 廣泛地存在著超自然受精而孕的記載，女性可能受神靈替代物、動物、植物或無 生物有感而神祕懷孕產子。

基於不理解妊娠與性行為之間的因果關係，以及認為萬物有靈的兩種基礎之 上，對女性懷孕做出了解釋：

婦女懷孕之原因是甚麼，連婦女本身也不知道。但她覺得，由於某種機會，

遇到某種動物或植物，或其他無生物，無意間，有動於心，便會使她誤認 為這是她懷孕的原因。²

他們相信女性之所以大腹妊娠產子乃是有某種神祕的力量進入到女性的大腹之中

1 ［法］列維-布留爾（Lucien Levy-Bruhl）著；丁由譯：《原始思維》（北京：商務，2010 初版十刷，

原著最早版本年 1923），頁 25-61。

2 楊堃：〈女媧考──論中國古代的母性崇拜與圖騰〉，收錄於《楊堃民族研究文集》（北京：民族，

1991，原載於《民間文學論壇》，1986 年第 6 期），頁 511-512。

所致，至於進入的時間即有可能是母親在感覺到腹中有胎兒之時，若此時又與外 在世界中的生物或無生物交互感觸而有所動，在原始初民的直觀思維中也就歸結 出懷孕乃是受到感知而孕而生，即形成了最初的感生神話。

感生神話反映了原始初民對何以有孕的原始思維想像，他們運用自己的思維 與理解萬物的方式來進行一種解釋。在科學覺知的現代時代，女體之所以會懷孕 有妊乃是因為男性精子與女性卵子透過雙方的性器官接觸受精而成，此觀念是大 家所熟知的，但在原始時代的人們不見得能理解如此透徹，從最初懵懂以為是女 性因某種機會觸動因此有孕，到後來才也許慢慢覺知到了男女性器官接觸所以有 孕的關聯性。感生神話所感的對象可能是神靈替代物、動物、植物或無生物，感 知的主體則一定為女性，或直指女性身體某部位，其所感知的身體部位或器官即 成了另種女陰替代性器官。

一、口的性化

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指出了在性行為的過程中，口所帶來的愉快興奮 的性價值或是以口充當性器替代器官的性使用功能，自古以來始終是種普遍的現 象。³口為一種泛性器官的現象，除了弗洛伊德所著重在性行為發展過程中的觀察 之外，中國神話中也可見到口的性化痕跡。

新生兒是由女體所孕育而成，之所以有新生命落在女體之中，應是由男性性 器官進入女陰之中並順利受精才成，女陰無疑是新生命進入的必要管道，但在感 生神話中，女陰卻非生命進入的必要管道，透過感知的方式也能讓女性有妊。做 為感生主體的女性，其身體用以感知外界而孕的部位有口：

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 狄取吞之，因孕生契。⁴

記載了簡狄因吞下了玄鳥的卵而產下殷始祖契。《詩．商頌．玄鳥》云：「天命玄

3 儘管弗洛伊德承認口的性價值與性使用的普遍性，卻仍將以口作為性器替代器官的性使用視為非 正常關係之「性變態」的一種。［奧］弗洛伊德著；宋廣文譯；戴淑豔校：《性學三論》，《弗洛伊 德文集》第三卷（長春：長春出版社，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05），頁 522-524。

4 西漢．司馬遷：《史記．殷本紀》（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頁 1。

鳥，降而生商」⁵，殷民族崇拜玄鳥，自謂是玄鳥所傳的後代子孫，並尊玄鳥為圖 騰。⁶既為玄鳥後代，為解釋最初如何與人產生交合作用，於是有了吞卵動作後而 生人的現象產生。

原先女體受孕必須透過女陰與男性性器官的接觸，生命的誕出也必須經由女 陰而出，但在吞卵而孕的感生神話裡，受孕的器官接觸成了以口替代，口成了女 陰的另種替代性器官。

第三章第一節已說明原始思維有常將相似形態的兩者相互類比的狀況，將實 際並不等同僅在某方面相類似的二者，依據自我中心的想像直觀聯結，促使兩者 等同起來，進行類比。玄鳥卵與女體大腹皆具有渾圓的外相形貌，而兩者也同樣 具有孕育新生命的功能，儘管形貌與功能已相似，但原始初民們也了解到兩者再 如何相似，鳥卵生下的後代是鳥，而女體大腹生下來的是人，兩者無論如何都無 法等同。但在原始思維之中，他們也相信世界萬物間或者原因與結果之間的聯繫 並非是一種必然不可更動的連結關係，在看待所有事物或是問題時，也都習慣歸 因於某種祕密的或是神祕的力量會在暗中裡發揮作用。基於此種思維脈絡之下，

原始初民們即想到將鳥卵入到人體之中，讓兩者間互相緊密連結，讓神祕力量進 行最強大的力量去影響二者的關係與屬性，即可能融合成兼具二者特性的產物。

女體大腹後將會產出新生命，周遭世界中有些動物的新生命誕生於卵中，大 腹、卵成了新生命的對應物。⁷玄鳥的後代藏於卵中，為使玄鳥的生命與人得以相 合，原始初民使玄鳥卵進到了女體之中，讓兩者形成最為緊密的聯繫，以便神祕 力量在女體之中直接進行作用。而玄鳥卵入到女體之中，便使得女體得以在腹中 默默地進行二者的融合，孕育玄鳥與人形化的胚胎，原本平坦的女體腹部也因為 有了卵透過口進入到身體之中，隆起成了代表有妊的女體大腹。卵的渾圓外形與

5 西漢．毛亨撰；東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唐．陸德明音義：《毛詩注疏．商頌．玄鳥》（臺 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十，頁 17。

6 詳參袁珂：《古神話選釋》（北京：人民文學，1979），頁 200-201；陶陽、牟鐘秀：《中國創世神 話》（上海：上海人民，2006），頁 189。

7 此處「卵」的解釋，亦有不少學者以為當指男性生殖器的的「卵」，即睪丸，而鳥則為男根的象 徵物，又因蛋白與精液的相似性高，覺察到生兒育女乃是因男卵之精進入到女體腹中孕育而成，

此時的人們已能了解到男女交媾與生育的因果關係，詳參郭沫若：〈先秦天道關之進展〉，收錄於

《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一卷》（北京：人民，1982，原收錄於 1945 年初版《青銅時代》），頁 328-329；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0），頁 256-259；王小盾：《中 國早期思想與符號研究：關於四神的起源和其體系形成》（上海：上海人民，2008），頁 811 等。

儘管此說法也使卵具有「種」的延續意味，但若回歸到最原始之初時，原始初民們並沒有男女交 媾與妊娠間的因果關係之觀念，是故此處仍以卵為新生命的象徵物進行說明。

女體的渾圓大腹不僅形態相似，兩者同樣都具有著誕生後代新生命的功能，卵與 大腹合而為一，藏有玄鳥胚胎的卵從口入而成了女體的胚胎，在女體之中進行了 神祕的融合，再由女體產出育有玄鳥神秘力量的人類。因為二者相互融合作用，

此人不同於一般人，他既身為殷民族所崇敬的玄鳥直接後裔，也就具有著屬於玄 鳥的神秘力量，成了引領氏族起源的最先者。

口除了做為女陰的替代性器官之外，更重要的是作為了力量流轉的樞紐。卵 入女體的步驟為透過口，由口腔再直入女腹中，此即第二章曾提及的身體孔眼處 是世界與人體可相互交流溝通的重要地方，亦是「女體─容器─世界」的表徵。

巴赫金也提出認為在怪誕的人體中，僅次於肚子和性器官的便是嘴，被吞食的世 界往往就是透過嘴這個孔眼處進到身體之中。⁸原本不同類屬的東西透過孔眼處不 斷的進行內外相互交流與溝通，進而逐漸融合成了相近屬性的東西，口在吞卵而 孕的感生神話之中，即成了力量流轉的重要媒介，讓玄鳥的力量透過嘴巴與人類 的力量相互交流融合。

女體非封閉固鎖，除擁有容器容納的特徵之外，也與容器一樣可透過開口處 使內部和外部物質進出交換，至此，即可窺見簡狄吞卵而生契的神話底蘊，簡狄 吞玄鳥卵而孕之動作寄喻著透過身體孔眼處，使人類力量與玄鳥威力得以進出於

「女體─容器─世界」之中相互流轉交融。

除了簡狄吞玄鳥卵而生出殷始祖契的神話記載之外，秦民族起源神話亦為吞 卵而生：

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 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佐舜調訓鳥獸，

帝顓頊之苗裔，孫曰女脩。女脩織，玄鳥隕卵，女脩吞之，生子大業。大 業取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佐舜調訓鳥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