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性器官的借指與吞噬再生
第三節 西王母身體圖式的轉換
西王母是半人半獸的怪神，職掌著瘟疫和刑罰，同時又是位雍容華貴的女性 神仙，掌有不死之藥和使人長壽的蟠桃，既是死亡刑殺之神，又是生命福壽之神。
西王母不僅外貌形象上有著極大的差異性，而其所職掌的力量又看似屬對立面的 兩者，因此，西王母的神話研究在學界中屢屢可見，但卻也存在著「古今爭議最 多、身分和性質最不明確的一個神話人物」57的現象。以下茲就文獻記載、出土文 物、西王母與龍虎椅三方面探究西王母身體圖式的轉換。
一、文獻典籍中的西王母
先秦兩漢文獻中，關於西王母的記載首見於《山海經》，當中相關西王母的記 載有三處：
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
是司天之厲及五殘。58
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
56 ［蘇聯］巴赫金（M.M. Bakhtin）著；李兆林、夏忠憲等譯：《巴赫金全集》第六卷《拉伯雷研 究》（山東：河北教育，1998，原著最早版本年 1944），頁 367。
57 葉舒憲：《中國神話哲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1992），頁 83。
58 袁珂校注：《山海經校注．西山經》（臺北：里仁，2004 臺權版二刷，最早版本年 1980），頁 50。
名曰西王母。59
西王母梯几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崑崙虛北。60
第一則描述西王母半人半獸的形象，並點明其為職掌瘟疫刑殺之神，馬昌儀認為 可看作是西王母之原始，61第二則也尚保留著西王母半人半獸的外貌，即至第三 則，半人半獸的外型不復見，王者之風外顯。
爾後，在漢代墓室中常見西王母的畫像於壁上，但外型儼然為人，而不見其 半人半獸的原始模樣，器度雍容，似乎身為亡者的守護者，而在文獻記錄方面，
似乎也漸漸迥異於《山海經》中所見的西王母形象。首先，於《山海經》中原是
「司天之厲及五殘」主掌瘟疫刑殺的西王母，在漢代《淮南子》卻又成了掌有不 死之藥的神人：
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恒娥竊以奔月。62
此處所記嫦娥奔月的源由，原來是因為偷吃下了西王母給予羿的不死之藥。到了 漢代以後，《漢武故事》與《漢武帝內傳》則記錄了漢武帝接待西王母的故事，漢 武帝請不死之藥，西王母給予其三千年才結果的美桃，63西王母在此二書也如《淮 南子》中給予羿不死藥，是一名職掌不死藥之神。而其外貌形象也有了改變，富 著不凡的神仙器度，茲錄《漢武帝內傳》中西王母形象的描寫片段以示：
唯見王母乘紫雲之輦，駕九色斑龍。別有五十天仙，側近鸞輿，皆身長一 丈，同執綵毛之節，佩金剛靈璽，戴天真之冠，咸住殿前。王母唯扶二侍 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綾之 ，容眸流盼，神姿清發，真美人也。
59 袁珂校注：《山海經校注．大荒西經》（臺北：里仁，2004 臺權版二刷），頁 407。
60 袁珂校注：《山海經校注．海內北經》（臺北：里仁，2004 臺權版二刷），頁 306。
61 馬昌儀：《古本山海經圖說》（臺北：蓋亞文化，2009），頁 209。
62 西漢．劉安撰；東漢．高誘注：《淮南鴻烈解．覽冥訓》（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本，1983），卷六，頁 14。
63 詳參東漢．班固、明．吳琯校：《漢武故事》（臺北：藝文印書館，景印原刻古今逸史本，1966），
頁 5；東漢．班固：《漢武帝內傳》（臺北：藝文印書館，景印原刻守山閣叢書本，1968），頁 1-3。
《漢武故事》及《漢武帝內傳》作者皆尚有爭議，題為班固之名應是後世所偽托，可詳參李劍 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天津：天津教育，2006 年修訂本初版二刷），頁 179-184、196-200。
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錦袷 ，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分 頭之劍，頭上大華結，戴太真晨嬰之冠，履元璚鳳文之舄。視之可年卅許，
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64
西王母出行排場宏麗壯大，先描寫二侍女的年齡、服飾、神情氣度，再描寫西王 母的年齡、服飾、神情氣度，前者只用五句描繪，而西王母則使用了十三句，描 寫越加精細，顯然對侍女的描寫是為了烘托出西王母尊貴、華麗、端莊的器度。
至此，《山海經》中原始西王母半人半獸的模樣已經消逝無蹤，轉變成了雍容不俗 的華貴婦人形象。
另外，原本只是「司天之厲及五殘」的死亡刑殺之神，在漢代民間也被供為
「老壽星」、「福星」，能賜福祿、送子、免災，65此種形象在西漢焦贛的《焦氏易 林》卦辭中多有真實反映的記載，以下略舉數例：
〈伸〉噬嗑：稷為堯使，西見王母，拜請百福，賜我嘉子。66
〈訟〉需：引髯牽鬚，雖懼無憂，王母善禱，禍不成灾。67
〈訟〉泰：弱水之西，有西王母，生不知老，與天相保，行者危殆，利居 善喜。68
〈晉〉訟：穿鼻繫株，為虎所拘，王母祝詞，禍不成災，逐然脱來。69
西王母能賜百福、賜嘉子，並能使人免災順遂，西王母的形貌與所執掌的事務與
《山海經》中所見都有了截然不同的意象。
回歸到西王母最原始「豹尾虎齒」的形象，豹與虎都是勇猛無比的獸類，牠 們對原始初民們是巨大的威脅，容易令其產生畏懼之心，而西王母所職掌瘟疫和
64 東漢．班固：《漢武帝內傳》（臺北：藝文印書館，景印原刻守山閣叢書本，1968），頁 2-3。
65 李小玲：〈西王母原型：善與惡的統一〉，《江西社會科學》（2001 年第 12 期），頁 25。
66 西漢．焦贛：《焦氏易林》（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一，頁 7。
67 西漢．焦贛：《焦氏易林》（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一，頁 26。
68 西漢．焦贛：《焦氏易林》（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一，頁 26。
69 西漢．焦贛：《焦氏易林》（臺北：臺灣商務，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83），卷三，頁 28。
刑罰同樣是令人感到森然可懼的事物，原始初民對於這些最易掠奪他們生命的事 物感到恐懼，一面畏懼野獸與瘟疫的威嚇，一面又崇拜著牠們力量。除此之外，
原始初民對女性也同樣持有著崇拜與恐懼並驅的心理，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指出：
通過她們，氏族的生命得以維持和發展。孩子、衣服、莊稼、器皿，以及 群體的全部繁榮，都有賴於她們的勞動和魔力──她們是公社的靈魂。這 種魔力在男人那裡引起一種夾雜恐懼的尊重，這種尊重反映在他們的崇拜 裡。整個異己的大自然，集中表現在了女人身上。70
基於此種混雜了崇拜與恐懼的心理因素，並在原始思維的意識之下，認為所有事 物間都有神祕力量在暗中發揮作用，於是將同樣使原始初民感到恐懼之心的東西 擺放一起，並將暗中作用的神祕力量具現化，歸結於有一最高神人擁有掌控這些 恐怖力量的能力，在巴比倫神話中有伊西塔（Ishtar），希臘神話中有蓋亞（Gaea）、
美索不達尼亞神話中有伊南娜（Inanna），這些女神都是生命與死亡的主宰，掌握 著創造與毀滅，而在中國的神話中即有了半人半獸、司天之厲及五殘的西王母形 象出現。
二、漢代文物中的西王母
《山海經》中的西王母如虎般的利齒，正象徵的吞嚥撕裂的陰影，瘟疫與刑 罰也帶著巨大的死亡意象，西王母鮮明的恐怖外貌與其能力，使其身為死亡之神 的意象顯而易見。相關西王母最多的出土文物，以各類漢代墓室畫像石中所見最 眾。
一九五八年山東滕州市桑村鎮西戶口村出土一幅東漢早期的線刻畫像石（圖 4-3-171），西王母憑几端坐，臉部形態雙目大張，眉毛狂揚，有一張闊大的嘴，嘴 旁有對稱輻射線狀，右題曰「田（西）王母」，左右各有多名人身蛇狀尾的仙／魂。
其實，此幅線刻畫像中西王母的嘴，即是《山海經》中所言的「虎齒」之嘴，輻
70 ［法］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著；陶鐵柱譯：《第二性》（臺北：貓頭鷹，1999，原 著最早版本年 1949），頁 84。
71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圖版二二一，頁 210。
圖 4-3-1 山東滕州西王母線刻東漢畫像石
射線狀象徵虎的鬍鬚，用以突顯西王母嘴中的利齒，這幅畫像石中的西王母圖像 特別迥異於其他眾多漢代西王母圖像，是仍保存著《山海經》中的西王母原始形 態者。
在《山海經》中記載了西王母本是「司天之厲及五殘」，職掌瘟疫刑殺的死亡 之神，正因著西王母擁有職掌的死亡的權力，另一層面似也就意味著她擁有著整 握生命的力量，於是，可由其手中可獲得到不死之藥的生命之藥也就不足為奇。
在漢代眾多畫像石當中，尚可看見西王母的圖像旁配置有玉兔擣藥的圖像，李凇 即指出西王母最為必要和重要的核心圖樣即是西王母（戴勝）和玉兔：
在一幅表現西王母的圖像中，如果其中的圖像組合減至最低因素，那麼就 是西王母配玉兔擣藥；如果再減掉玉兔圖像，則使西王母的可識別性受損。
在這層意義上可以認為，擣藥兔是西王母的標誌。72
西漢中期尚有玉兔銜仙草獻予西王母，自西漢晚期開始玉兔擣藥成了定式，東漢 四川畫像石中則可見玉兔捧靈芝，無論圖示如何變化，玉兔與藥的因素經常環繞 於西王母身旁，此正象徵著西王母與不死藥之間的關係如此密切，而玉兔似乎即 為西王母掌不死權利的能力之具像化的表徵。73
72 李凇：《論漢代藝術中的西王母圖像》（長沙：湖南教育，2000），頁 252。李凇對「西王母圖像 志」細分成「核心圖像」、「必要圖像」、「輔助圖像與區域圖像」三層次來論述，「核心圖像」即 西王母（戴勝）與玉兔；「必要圖像」為蟾蜍、三足烏與九尾狐；「輔助圖像與區域圖像」則指 西王母圖像系統中不十分普遍和穩定的圖像，一般具有階段性、區域性，或集中於某些特殊介 質上，如山東建鼓舞、交尾侍者、雙首神等，陝北和四川龍虎座、華蓋、靈芝、各種形式的天 柱等，詳參同書頁 248-270。
73 何以是兔來擣藥？古人多以陰陽二元世界觀角度來討論玉兔的陰陽屬性，而無論玉兔是陰是
73 何以是兔來擣藥？古人多以陰陽二元世界觀角度來討論玉兔的陰陽屬性，而無論玉兔是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