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孽子》小說所展現的傳統倫理痕跡

作為台灣第一本書寫同志的長篇小說,《孽子》不僅在文學史上具經典意義,

在整個台 灣社會亦 有 著時代性 的歷史意 義 。於《現 代文學》 上 開始連載時

(1977-1978),台灣社會的氛圍是保守且傳統的;到了 1983 年以長篇小說形式出 版,社會的狀況猶在戒嚴的高壓統治中。可以預見,八○年代初對《孽子》的評 論絕對是保守、且有所批評的;要一直到九○年代,台灣的性別運動盛起、同志 文學開始在台灣文壇妖魔亂舞地現身後,才有更多肯定《孽子》書中對同性情、

戀的評論紛紛出現,欲將先前的保守論述作一翻轉。

然而有趣的是,2000 年與電視劇風潮一同出版、且有總結白先勇(同志)研 究之姿的研究論文《孤臣、孽子、臺北人──白先勇同志小說論》,卻在書中指陳 九○年代的評論「帶有強烈的運動色彩,再加上援引西方理論的比例甚高,與小 說脈絡時相乖違」

29

;且以出版的時間來看,曾秀萍對於白先勇同志小說的論述在 某個層面上是帶有相當的保守性格。而這份保守性格,或說一種具傳統(儒教)

倫理色彩的書寫特性,不約而同地反映在小說及曾秀萍評論的書寫中,更值得我 們從此一角度來切入、爬梳白先勇的同志小說。因此,本節將從具經典意義的《孽 子》進行文本討論,觀察小說在怎樣的層面上體現了傳統的、儒教的倫理痕跡;

並以此「傳統/儒教倫理」之面向來與各年代、各具有不同角度的研究評論進行 對話。

一、「父像」的追尋與救贖

小說的命題直接地點明一個倫理關係的意涵:其「子」之「孽」來自於一個 對儒教倫理系統無能服膺的失敗。小說幾乎是不斷地陳述身為人「子」面對父親 的歉疚、面對自身的同性戀身份之罪孽。「孽子」標示出六○、七○年代男同性戀 在台灣父權社會被看待的方式尚未脫離宗法思想的傳宗接代觀念,劉亮雅便認為,

顯現台灣同志最難克服父權家庭(主義)對同志身份的打壓

30

。小說自開頭便以「放 逐」之題道出「父」對「子」悲憤、顫抖的出逐,陳芳明說父子決裂的這一幕「立

29 曾秀萍,《孤臣・孽子・台北人:白先勇同志小說論》,頁 41。

30 劉亮雅著,王梅春、廖勇超譯,〈在全球化與在地化的交錯之中:白先勇、李昂、朱天文和紀大 偉小說中的男同性戀呈現〉,《中外文學》第 32 卷第 3 期(2003 年 8 月),頁 68。

即把同志身分至放在儒家傳統的脈絡,並且也置放在整個社會的對立面」

31

。然對 這群孽子們來說,雖然父親對他們逐出、對他們的同性行為憤怒、感到丟臉,但 在白先勇的筆下,這些孽子們卻沒有一個對「父」是帶有忿恨的,相反地,在被 放逐的流浪日子裡,孽子們尋尋覓覓的皆是一個「父像」的再現。

(一)小玉的尋父

在白先勇的筆下每一位孽子都與其「父」有著複雜的情緒,作者透過孽子們 對其父不同的態度,然建構的卻都是同樣對倫理關係、對「父」之親情的回歸,

而在小說中尋父意識最清楚的莫過於自小就沒見過父親的小玉。然而,小玉是《孽 子》中對於同性情慾較有闡述、且自我認同較強烈者,小玉面對李青對他說「小 無恥,怎麼偷人偷到家裡去了?」

32

不以為然的答道:

「有甚麼稀奇?」小玉聳了一下肩膀,「我十四歲就帶人回家到廚房 裡打砲去了。我們住在三重鎮,附近有好幾個老頭子對我好,常常 給我買東西…給我買一樣,我就跟他們打一次炮。」33

即便讀者可以從小玉的一些言談中看到比較清晰的同性情慾認同,然而作者對小 玉角色的安排更著重在突顯小玉對「父親」的尋尋覓覓。小玉拜乾爹、在日本華 僑林茂雄面前一副「頭乾臉淨」的乖巧樣,楊教頭也說「他在別人面前,張牙舞 爪,就像隻小鬥雞,你真是把他收服了!」

34

──小玉的「敢曝」在其乾「爹」面 前彷彿就被馴服了一般。

然而小玉拜乾爹的目的,卻非出於勢利,而是為了他的尋父大夢。因為小玉 的阿母告訴他,小玉的阿爸是一個日本華僑。小玉自小就沒見過老爸一面,身份 證上父親那一欄填著「歿」,但他卻渴望著能夠見父親一面,面對李青「我看你想 去日本想瘋了」的嘲弄,小玉說:

「你知道什麼?你們有老爸的人懂個屁!我這一生,要是找不到我 那個死鬼阿爸,我死也不肯閉目的!」

31 陳芳明,《台灣新文學史》,頁 613。

32 白先勇,《孽子》(台北:允晨文化出版,1992 年),頁 96。

33 白先勇,《孽子》,頁 96。

34 白先勇,《孽子》,頁 101。

「好吧,就算你到日本去,找到你老爸了,他不認你,你怎麼辦?」

我看見小玉那般認真,便存心逗他道。

「我也不一定要他認麼!」小玉冷笑道,「我那麼不要臉?自己老爸 不認,還要死賴不成?我是要知道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就行了,就算 他長得不像池部良也不要緊,我要看看那個馬鹿野郎,是個牛頭馬 面,還是個七爺八爺!」

「要是你爸爸已經死了呢,小玉,那麼你的心血不是白費了?」我 再激他一下。

「他死了麼?他的骨頭總還在吧!」小玉的聲音有點忿忿然起來,

「我去把他的骨頭揀回來,運到我們楊梅鄉下去,好好地造一個墓,

供起來,豎一塊大理石的墓碑,刻幾個大大的金字:顯考林正雄之 墓。以後清明,我便可以真的替他去掃墓了──」 35

即便小玉沒見父親,但他卻說「要是找不到我那個死鬼阿爸,我死也不肯閉目的」,

暗示著阿爸對自身生命完整性的重要,認不認兒子也沒關係,只要「知道確實有 這麼一個人就行了」。即使父親死了,小玉也認為那就把骨頭揀回來立個墓讓自己 能在清明節去掃墓──其字字句句都有著明顯的傳統倫理意識,這樣的書寫方式 將父親置放在一個象徵意義的層次上,「子」之生死至少有一方必須要有「父」的 意義才得以完整。

在小說中,小玉對父親的想像幾乎都是透過母親的描述,關於生父的線索並 不多,但那並不打緊,作者意欲突出的是小玉那份渴望父親現身的情感──且要 形塑為是一個自然、潛意識的渴望;面對一個從未「現身」的父親,小玉的反應 充分的道盡了一個傳統中國社會當中親屬關係的強大連結與強迫性

36

。將這份尋父 的渴望描述為自然情感,而得以將父與子的倫理關係合理化、自然化。造墓立碑,

完成一個祭祀儀式的掃墓動作,正是一種驗名正身的表徵,認祖歸宗心切,溢於 言表

37

35 白先勇,《孽子》,頁 148-149。

36 陳耀民,〈我們一家都是人?──論《孽子》及《逆女》中的家庭機制/身分認同與抗爭之可能 性〉,《同志研究》(台北:巨流,2001 年),頁 212。

37 曾秀萍,《孤臣・孽子・台北人:白先勇同志小說論》,頁 237。

(二)一同承受苦痛之父

白先勇在《孽子》小說中念茲在茲的是孽子與其父的交雜情感。為了要突顯 這份父子間的倫理情感,作者必須不斷強調「父-子」間的聯繫是一種自然、超 越一切、具先驗性質的共存關係。因此即便小玉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尋父的 意念卻是「自然地」令他覺得必須去做這件事;而在小說中另一種敘事手法,則 是將孽子們的苦痛與其父共同鍊結之,強調倫理性質的「本善」,說明父子之倫的 強烈──因此父親總是與孽子們一同受著苦痛的。如此的敘事手法首先必須由孽 子被父親逐出家門作為開端,如李青在公園裡第一次和王夔龍相遇,他們在黑暗 中「赤裸的躺在一起,肩靠著肩」

38

,王夔龍來此為的不是慾,卻聊起了他的父親

「五天前,我的父親下葬了。」

39

「我不是去留學,我是去逃亡的──」他的聲音倏地又變得沉重起 來,「十年前,我父親從香港替我買到一張英國護照,把我送到高雄,

搭上了一隻日本郵輪,那只船叫白鶴丸,我還記得,在船上,吃了 一個月的醬瓜。」

他猛吸了兩口煙,沉默了半晌,才嚴肅的說道:「我父親臨走時,對 我說:『你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許回來!』所以,我等到我父 親過世後,才回到台灣,我在美國,一等等了十年——」40

王夔龍被「父」逐出得最遠,下的禁令最重,一直到父親過世,他才能又再度回 到台北。只是,即便父親過世,進了棺木,然因為中國人的「面子」觀,王夔龍 卻連葬禮都無法參加:「……令尊的身後哀榮算是很風光了。那天有關係的人統統 到齊,你們家親友又多,你在場,確實有許多不便的地方。」

41

這道來自父親的禁 令沈重地禁錮著王夔龍,對於無法參加自己父親的葬禮,他激動的喊道:

傅伯、傅伯,他哪裡知道我那一刻內心在想什麼?那一刻我恨不得 撲向前去,揭開那張黑油布,扒開那堆土,跳到坑裡去,抱住爹爹 的遺體,痛哭三天三夜,哭出血來,看看洗不洗得淨爹爹心中那一 股怨毒──他是恨透了我了!他連他的遺容也不願我見最後一面呢。

38 白先勇,《孽子》,頁 28。

39 白先勇,《孽子》,頁 30。

40 白先勇,《孽子》,頁 32。

41 白先勇,《孽子》,頁 302。

我等了十年,就在等他那一道赦令。他那一句話,就好像一道符咒,

一直烙在我的身上,我背著他那一道放逐令,像一個流犯,在紐約 那些不見天日的摩天大樓下面,到處流竄。十年,我逃了十年,他 那道符咒在我背上,天天在焚燒,只有他,只有他才能解除。可是 他一句話也沒留下,就入了土了。他這是咒我呢,咒我永世不得超 生——42

王夔龍對父親向自己所下的「禁令」形容是「一道符咒」,雖然王夔龍被放逐到他 鄉,但並沒有因為父親不在身邊就得到解脫,而是父親的一句話「一直烙在我的 身上,我背著他那一道放逐令」。將父親的話語譬喻為「符咒」、「放逐令」,正是 為 拉 岡 ( Jacques Lacan, 1901-1981 ) 從 象 徵 秩 序 的 層 面 所 提 出 的 「 父 姓 」

(Name-of-the-father)

43

概念做了例證。在拉岡的論述中,將父親的功能與能指的 功能聯繫在一起,認為:「父姓就是象徵父親,這是個存在於能指水平的術語,在

(Name-of-the-father)

43

概念做了例證。在拉岡的論述中,將父親的功能與能指的 功能聯繫在一起,認為:「父姓就是象徵父親,這是個存在於能指水平的術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