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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倫理的形塑──父性權力的形貌

華人社會在承襲儒教文化的脈絡下,是一個以父權為主的社會制度。在社會 制度的最小單位家庭中,「兒子」因未來將成為另一個家庭中的「父親」而同樣位 於「父系」的傳衍序列當中。循此,「父子之倫」便成為儒教倫理當中有著延續父 權、穩固異性戀體制的核心倫理。「父子之倫」這四個字清楚地說明了儒教倫理以

「父權」為尊、以有子之「異性戀」為整個社會建構的重要系統。然而父之權的 龐大,或要將其子建構為未來的父親之期望,卻對子造成了壓迫,使得父子間其 實是不平等、並有著權力行使的關係。

描繪父子關係的台灣小說與研究皆非少數,父子關係更可進一步拓展到「父 子家國」的論述。梅家玲便曾說,對華人社會而言,以家族中的父子血緣傳承為 基礎,進而延伸到崇尚完整一統又位階井然的社會家國想像──這套論述不僅是

「古有名訓」,更早已內化於千百年來的人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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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戰後的小說,以父子關 係託喻家國滄桑的書寫也不絕於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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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藉父親形象的變異反觀政治的例子。然 而,引王德威所言,他認為台灣作者最有力的表現則是在方興未艾的同志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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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身為同性戀的「子」來說,同時位在、並代表父權/異性戀體制的「父 親」,無疑是一個龐大的壓力之存在。因為同性戀不僅無法實行生殖的「傳宗接代」

功能、因「無後」而大不孝,更甚者是背棄「陽物父親」而崇尚無生殖意義的「肛 門」性行為,而嚴重地對以傳宗接代為要的「陽物父親」形成威脅。同性戀「孽 子」之所以無法在家庭中現身,主要原因是因同志沒有生育能力,面對綿延宗嗣 的失敗,同志是「不孝/肖」的。在畢恆達的研究中,也發現向父母現身、出櫃 幾乎是多數同志最重要也最困難的挑戰。

在這樣的困境下,同志對於家庭、對於父親及父權都更有深刻的體悟及複雜 的情緒,體現在文本創作中,便有許多描繪父子關係的文學作品。在前一章對《孽 子》的討論,已有諸多對於同志孽子追尋父親、渴望父親原諒等面對父權系統的

23 梅家玲,〈孤兒?孽子?野孩子?:戰後台灣小說中的父子家國及其裂變〉《文化、認同、社會 變遷:戰後五十年台灣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北:行政院文建會出版,2000 年),頁 363。

24 同註腳 23,頁 363。

25 王德威:「比起彼岸作者的大塊文章,當代台灣作者最有力的表現並不在此,而是在方興未艾的 同志文學」,引自〈叫父親,太沈重?──父權論述與現代中國小說敘述〉《如何現代,怎樣文 學?》(台北:麥田出版,2008 年 2 月),頁 200。

臣服樣貌,本章節一開始將由陳俊志《台北爸爸・紐約媽媽》延續《孽子》的論 調,觀察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紀,尋父的路途依然在行進著。後討論曹麗娟〈在 父名之下〉中獨子同志所必須承受的「含蓄」無能現身,以及於父逝之時的回返

(卻又不遵守倫理秩序的)呢喃。企圖明晰父親與其權力在倫理系統中成型的「建 制」性格,將可供性別研究開展更廣大之架構來審視與理解。

一、《台北爸爸・紐約媽媽》的尋父路途

以同志視角書寫自我家庭史的陳俊志《台北爸爸・紐約媽媽》(以下提及書名 簡稱為「《北爸》」),以散文文體搭配照片的形式回溯成長過程中父親與母親之於 家庭的一則則故事;甚至於 2012 年由黎煥雄導演改編為舞台劇,於國家戲劇院上 演。其火熱程度,宛如十幾年前《孽子》改編為電視連續劇之盛況,張小虹也將

《北爸》譽為「二十一世紀的《孽子》與《荒人手記》」。《台北爸爸・紐約媽媽》

以散文體的書寫方式揭露自我家族史、以及其所引起「大眾」的討論熱度,我們 便要再次詰問:為什麼《北爸》如此受到歡迎?除了文本的分析外,亦可進一步 從大眾文化的態度,來觀看同志文本與儒教倫理在社會文化背景下的關係。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講的是作者陳俊志自小爸媽離異、其家庭內各個成 員間的故事。作者的父親在五○年代的台灣開了照相館,一度事業成功,父親卻 開始外遇,接著遭遇石油危機於六○年代倒閉,欠下大筆債務,雙親倉皇決定逃 到美國,作者與其兄弟姊妹因而與雙親分離,開啟了作者所說「某一個完整的自 我形象也永遠從我生命中失去」的家庭裂痕。因此作者藉由書寫家族裡一段又一 段的往事,試圖重新「完整」自我的生命歷史。

作者在《台北爸爸・紐約媽媽》一書中使用了大量諸如「破碎」、「粉身碎骨」、

「無家」等字眼,雖然所揭露的是自身家庭的傷痕,然傳遞的卻是家庭作為一倫 理空間執行之場域對於個體成長的重要意義。而關於文本中所言的破碎或無家,

我認為敘事者將破碎的原因皆指向了父親。

敘事者的父親在年輕時開創了彩色沖洗業的第一個本土品牌,還開了一間照 相館,迅速累積財富後開始忙於交際應酬、頻繁外遇。之後生意遭到石油危機的 衝擊宣告倒閉,並和母親逃至美國。至此敘事者言:「我的童年從十歲那張強作笑

容的全家福開始,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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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父親返回台灣,原想於高雄東山再起,豈料生意再 次挫敗,成了敘事者口中「從此一蹶不振,成了人生徹底的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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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者在 書中將父親寫為一個茍延殘喘、並使其「閹割」的形象,似乎是要削減父權的威 嚴。然而當敘事者正式展開,自我面對父親的姿態之書寫後,展露的卻是對「父 親」溫情的呢喃與渴求。

敘事者如此敘述他和父親的關係:「他和父親的戰鬥,以一種沒有語言的方式,

用父子關係最扭曲的代價,持續了數十年,堅持而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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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者回憶成年後父 親仍無法認同他的同性戀身份:

他一直以為父親再也不能傷害他了,他已經三十歲了,剛拍完他的 第一部同性戀影片,公開出櫃,在國際影展贏得掌聲與榮耀回來。

穿過蜿蜒的山路,好多往事隨著熟悉的山風一路吹拂,他回到新店 老家送生活費給父親。一進門,父親要他跪在陳家祖宗牌位前懺悔,

罵他敗壞門風,不知羞恥,大聲斥喝要他重新做人。他在心裡冷笑,

不知父親從哪學來這些台詞,過時而拙劣,像模仿一個寫壞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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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吾兒所面臨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沈重的傳宗接代之壓力,父親要 敘事者「跪在陳家祖宗牌位前」、或於曹麗娟〈在父名之下〉同樣有「祖公祖媽的 面底皮都給你削了了!」之怒罵,描繪的皆是來自傳統儒教倫理及父系傳承失敗 的衝突畫面。「過時而拙劣,像模仿一個寫壞的劇本」其話中之意顯現男同性戀因 絕子無孫,與家庭關係破裂實是一再上演的劇情。與父親的衝突以及再一次的從 家庭逃離,敘事者如此舔舐來自父親的傷害:

他一直以為自己一定能夠毫髮無傷,他已練就金身,父親絕對傷不 了他。他有酷兒理論他有同志運動他有親愛男友社群資源知識。經 過努力,整個社會幾乎已經站在他這一邊,政治正確,諒解寬容。

他還是過不了父親那一關。父親那麼輕易就擊倒了他。他發現自己 永遠無法逃離父親。一步都沒有離開過。30

26 陳俊志,《台北爸爸・紐約媽媽》(台北:時報文化出版,2011 年),頁 31。

27 同註腳 26,頁 62。

28 同註腳 26,頁 80。

29 同註腳 26,頁 158。

30 同註腳 26,頁 158。

敘事者一面將父親形塑為失敗者的頹像,並再三提及父親對他的「傷害」,但實際 上除了上述父親要他「跪在陳家祖宗牌位前」以及在敘事者成長過程中的缺席,

來自父親對於敘事者同志身份的傷害──在文本中其實並無太多著墨。

反倒是敘事者話鋒一轉,便說「他還是過不了父親那一關」、「他發現自己永 遠無法逃離父親」,在這樣的陳述中,我們可以發現,即便父親在敘事者的成長過 程裡頭是一個匱乏的存在,然而敘事者面對父親猶然是「一步都沒有離開過」。父 親似乎早已以一種符號或象徵進入了敘事者吾兒的意識層次裡。如拉岡所言,主 體的建構在「真實父親(real father)」進入後,意謂著孩童完全地意識且認同父親,

通過父親確立主體的自我存在,而讓自己進入了象徵秩序當中。因此,當父親在

《北爸》的敘事者童年時離開「缺席」後,敘事者便認為「是父親讓你我成為無 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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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父親」對敘事者來說已是象徵秩序的運作者。而家此一執行倫 理系統的空間若失去了父親,則整個倫理系統皆會瓦解,敘事者在其書寫中,所 踩踏的其實是一條尋父的倫理之路。

敘事者雖言和父親有其「戰鬥」、或「父子關係最扭曲的代價」,但敘事者皆 略過了這些戰鬥的砲聲隆隆,書寫直接來到了父親七十三歲的這一年,他回到鄉 下老家,回想起十年前「父親咆哮著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如瘋狂的獸嗥叫,咬 牙切齒地說他的同性戀丟盡全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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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刻父親卻是平靜的與他在餐桌上 用餐,然後把敘事者招進房間,指著父親自己準備好的遺照,交代後事。敘事者 如此呢喃:

和父親的拔河走到了終點,死亡帶來了不用解釋的和解,死亡崇高 於一切。在死亡的面前,所有其他渺小無力。死亡頓時壟罩了意識 的制高點,失去父親的恐懼遠甚於一路以來義正言辭追討的憤怒。

原來到了最後的時刻,所有人都一樣,再怎麼嘴硬都一樣,不認不 認還須認。33

「不認不認還須認」認的是什麼?認的是如儒家所言,在倫理系統中反思自我的 生命觀時,並不像基督教那樣,設想出一位獨立於世界之外的造物主,而是從自

「不認不認還須認」認的是什麼?認的是如儒家所言,在倫理系統中反思自我的 生命觀時,並不像基督教那樣,設想出一位獨立於世界之外的造物主,而是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