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后希鎧跨域書寫的認同與再現
第二節 家國與政體：流動的社群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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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鎧因擔任副刊編輯與教職，深刻觀察當地人心理狀態，交索纏繞的種族與文化 深思，形成其小說創作主題，例如印度人的早婚、文化移動、全球意識、多元文 化中心主義等。從事教育工作的后希鎧在文學創作的主張上受儒家影響甚鉅，在 文學批評方面也犖犖有積極用世之觀，不宜以榮民作家等閒視之，10而應置於創 作地的文學思潮與環境互動情境中證其價值。
流動狀態中，一切未明與曖昧之處必須倚賴關係維持穩定，比如締構婚姻能 鞏固人倫親族之誼；家齊則國治，若是家庭安穩，則強種報國在望；再加以物質 與精神內外的撐持，知識分子能在歷史與未來之間迴旋，出走與落腳之際，攫取 空間景觀，感知精神文明，更能以其敏銳的現代性體驗，創發源源不絕的思考與 書寫。東南亞作為動機與動力發生意義的現場，離境與回歸的越界，使創作主體 擁有更多與時代交錯的多元際遇。11準此，本章基於民國性的時間意義，關注后 希鎧小說中數座空間場域以及時間斷代的抉擇：《馬來妹》描述英軍敗退日軍壓 境而馬共崛起時的馬來西亞，《混血女郎》以英籍新加坡外交官的混血妻子因舊 日戀情及逃避種族婚姻的壓力來台尋親為主軸，《離心的花蕊》以華僑教師何建 生基於人道主義救援印度孀婦妮拉，展開存在主義、種族與宗教異視的對話。本 章擬以上述三本跨及東南亞流動情境之長篇小說為主體，並與 1945 光復後書寫 台灣原民的《楊柳青》、飽漲情欲驅力精神分析寫法的《落潮》、披露共匪面貌的
《龍天蛇草》及《奔流》，以及其他以寫實筆法為主的社會關懷與人倫情意作品 對讀，並旁及若干單篇，檢視后希鎧跨域轉換身分之際，對於文化認同、種族認 同與國籍認同的思考，12分析其長篇小說中呈現的社群景觀、物質文化與精神觀 念，形構出流動視野中的民國性軌跡。
第二節 家國與政體：流動的社群景觀
反共框架與冷戰時代背景的世局紛亂，后希鎧以傳統中國宗法人倫的維繫，
母性力量的護持與從家國到政體的團結，呈現此一時期緬甸和新、馬地區流動的
10 榮民文化網，網址 http://lov.vac.gov.tw/culture/Content.aspx?i=48&c=1，擷取日期 2019 年 1 月 27 日。
11 高嘉謙：《遺民、疆界與現代性：漢詩的南方離散與抒情（1895-1945）》（台北：聯經出版公司，
2016 年），頁 186。
12 陳志明：〈海峽殖民地的華人：答答華人的社會與文化〉，收於林水濠、駱靜山編：《馬來西亞 華人史》（吉隆坡：馬來西亞留台總會，1984 年），頁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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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群景觀。
一、宗法人倫的維繫
人倫之始造端乎夫婦，后希鎧小說人物以婚姻關係締造社群景觀，移居新加 坡生活中所遇見的活潑熱情、主動奔放、青春洋溢的「混血女郎」形象，寄寓著 他對東南亞日常經驗的的依戀，並揉雜種族情懷與家國之思。《馬來妹》與《離 心的花蕊》塑造由婚姻而宗法的人倫聯繫，跨越種族藩籬，成功形構一家親的和 諧景觀。由婚姻而家庭，既是擴大的個人，亦是縮小的社會∕國家，一旦婚姻成 為個人與國家中的屏蔽和媒介，個人與國家都力圖在其中尋找自身定位與價值，
13將國體制換為家庭的描寫，巧妙避開直寫政治的風險。家庭中的個人，出現觀 念無法溝通的情況，則可施以親情關懷與推己及人的救世想望彌補一切罅隙，最 終理想是讓家齊而後國治。流動狀態最終以政治權力的經營與所得收束，后希鎧 的小說並不編織極權治理的方式，而是以無所不在人心慾望的浮動、合理的人情 禮勤、終成眷屬式的圓滿與自由寬容的姿態，建構出后希鎧小說中多元的社群景 觀，寓託流動政治權力如何介入社群，影響個體人生呈現昂揚或傾頹的姿態，由 婚姻而家庭，由宗族而家國的政體，凸顯后希鎧對於華人在東南亞生活樣貌的深 刻體悟。
長篇小說《混血女郎》女主角安娜的母親以婚姻為手段，換取國家身分的保 障，在三十三歲時毅然決然拋棄年長自己七歲的丈夫，轉與幾近父祖輩的六十七 歲英國人結縭。女兒安娜擔心母親這一作為與婚姻觀念，豈不是另一半若果「天 天死，天天嫁」，但也深明「當父母有衝突的時候，做兒女的人，最好腳踏兩隻 船。」14小說情節描述親情的倫常綱繫與宗族認同，羈絆混雜的關係中以子女不 表態的自由寬闊作為明智的保身之道。出於神州淪陷，不由得轉徙寄身異域，對 於始終以他者眼光冷靜觀察世道的后希鎧而言，保持客觀正是寓居異鄉的安身立 命之道。
女性藉由婚姻獲得永久正式身分，固已為法律所許可，然而下一代深受困擾
13 朱曉東：〈通過婚姻的治理——1930-1950 年中國共產黨的婚姻和婦女解放法令中的策略與身 體〉，收於汪民安主編：《身體的文化政治學》（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4 年），頁 51；方孝 謙：〈敘事身分與互信機制的分析：研究台籍與馬華女性的離散家族〉，《文化越界》1 卷 9 期（2013 年 3 月），頁 1-42。
14 后希鎧：《混血女郎》（台北：驚聲文物供應公司，1972 年），頁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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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種族問題。在種族的範疇裡，安娜是一個沒有歸宿的人，她擁有祖父四分之 三英國血統，祖母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小說刻意將血統和政治一概而論，在婚 姻裡埋設引爆的衝突點。15安娜的父親認為她不應該親近中國人，既然身上的歐 洲血統為多即應懂得自尊，而後才能受人尊敬，而撂下「假如有一天你變成中國 人的妻子，你就是賤人」的狠話。當母親有意要安娜歸化英國人，英國人卻視她 為有色人種，在白人世界裡遭到莫大歧視。安娜憶起夫妻抬槓的場面：
中國人天生的髒亂，交通秩序那麼壞，就沒有辦法弄好，這是天性，無法 改善的。當然，這種話如果公開發表，中國人會恨死他。但是，我是他的 妻子，他認為這樣的話對我說，總不會有問題。誰知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國 血統，我自然會愛中國。而且在事實上，髒亂並非中國人的天性，是教育 不夠，是管理不認真，新加坡有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中國人，為什麼會井 然有序？他說那是白種人遺留下來的風氣。我說中國人建立大帝國的時候，
英國人還是野人。凱撒到英倫三島的時候，英國人懂什麼衛生，根本是野 人，可是中國的絲織品已經運到羅馬銷售了。16
即連夫妻口角無心脫口而出的也是以偏概全的歧視，足見丈夫約翰森雖能平等相 待，但那是安娜謊稱自己的英國人身分騙取得來的共尊共榮。缺乏以種族為保護 傘的愛情與婚姻，冒著蒙蔽丈夫騙來的舉案齊眉，終使得安娜陷於期待狂風暴雨 式的愛情，17鬆動原本穩固的婚姻狀態，跨海來台重拾舊日戀情，罔顧倫理與自 身可能發生的危難。
后希鎧化身第一人稱敘述者賀先生，以「誠和愛」為基礎改善詐偽無恥和猜 疑相賊的國民性毛病，18讓讀者的期待視野居於閱讀小說的純粹樂趣與作者移動 身世揣度的意識之中，跳開史述或重組歷史的身分認同問題，19以流動為改造的 救濟之道，而安娜與賀先生跨境流動的身世帶來空間更為寬闊的慾望生產，「同
15 馬峰：《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華文女作家小說比較研究》（馬來西亞：拉曼大學中華研究 院中文系哲學博論，2016 年），頁 39。
16 后希鎧：《混血女郎》，頁 88。
17 后希鎧：《混血女郎》，頁 94。
18 黃英哲：《「去日本化」「再中國化」：戰後臺灣文化重建（1945-1947）》（台北：麥田出版社，
2017 年），頁 158。
19 鄭尊仁：《台灣當代傳記文學研究》（台北：秀威資訊科技公司，2006 年），頁 262-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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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有時是一種恩典，有時卻是一種懲罰。對偷戀他人丈夫的女人來說，同情是 一種不可言傳的怪滋味，常常能夠使自省的人受不了。」20作者時而出入女子內 心，時而進入自我與小說人物疊合的意識流觀照，在世俗與理智限制下，以友情 轉化這一段曖昧情愫：
我好像一名臨終的僵體，在活人一場悲啼之後，便要與世長辭似的。但是，
在這悲傷之極的一剎那裡，我的心靈，卻有了轉機，大有死得其所的感覺。
說起來我比那般孤魂野鬼要幸運得多。在我人生的旅程上，有了安娜的友 情，我不是一個孤獨的人，至少我做人沒有失敗，我為什麼不心安理得地 離開人間呢？21
這一部充滿異國情調的情愛小說，在烽火初停及種族偏見的背景下，跨越種族的 婚姻象徵天下一家求仁成義的平等，透過「流動」泯滅種族邊界。血緣身世與負 罪感促使安娜委身約翰森少校，22不論新加坡或者台北，都市的物質文化產生精 神的兩面性：凡人具有普遍人性崇尚自由平等的個體需求，但自由的個人之間彼 此可以容許差異性，此差異性恰恰賦予個人追求與眾不同的榮光。23發達資本主 義時代將愛情與青春商業化，因為青春擁有籌碼，可以無視婚姻的忠誠而恣意犯 罪，因自私而嫉妒，貪得無厭的情慾造成不擇手段的行為。海域成為至關重要的 分界，自新加坡跨海來台，除了釐清舊日戀情，揭開安娜身世隱匿的親族裙帶，
也一併解決安娜與賀先生經久的曖昧繫連，使複雜的情感糾葛不再混亂失序、藕 斷絲連。24安娜在新加坡與台北的雙重流放與身體漫遊，最後以「不義之財不可 取，不義之事不可為」的傳統思維擺脫情感的動盪不安，賀妻多羅蒂和第三者安 娜彼此都為對方考量，認為應將賀先生交還原主╱對方。
因而當安娜的丈夫約翰森道破多羅蒂流利的英語帶有印度口音，多羅蒂盛怒
因而當安娜的丈夫約翰森道破多羅蒂流利的英語帶有印度口音，多羅蒂盛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