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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與阮籍──亂世中的等待

第三章 等待類型的沿承與開發

第二節 嵇康與阮籍──亂世中的等待

正始,是「竹林七賢」所處的年代,嵇康與阮籍更是這個文人集團中最有名 望,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也正因如此,他們這個環境下受到的衝擊也最大,心 理所面臨的矛盾與悲苦就可想而知了。

政局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正始政治混亂且黑暗:

正始是魏廢帝的年號,當日的政治實權已落在司馬懿父子的手裏。魏帝闇 弱,篡奪之勢已成,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與鬥爭,尖銳而殘酷。司馬 懿於嘉平元年,誅曹爽,司馬師於嘉平六年廢齊王芳,司馬昭於景元元年 弒高貴鄉公髦。他們一面剷除宗室,奪取政權;同時又排除異己,屠殺文 士。116

政權在血腥的殺戮下流轉,司馬氏逐漸握有實權,他們殘忍的誅殺宗室,甚至文 士們都不能倖免,順司馬者生,不順者亡,難怪社會不安,文人抑鬱。

葉嘉瑩在《漢魏六朝詩講錄》中也說道:

從東漢到魏,從魏到晉的政治更替,一般說起來是假禪讓之名而行篡逆之 實。117

由此可知,魏晉時期的禮教形同虛設,只是上位者用來謀權的工具,司馬氏又更 加極端激烈,以強取豪奪的方式來獲得帝位,社會的道德價值崩壞。

這時期的士人出現了兩種情形,一是攀附權貴歸向司馬政權,另一是選擇遠 離世患,保全自身。嵇康果敢拒絕,阮籍藉酒裝瘋躲避,看不慣司馬氏高舉道德 禮教的旗幟來合理化自己的作為,他們尋找自然山水的慰藉,沖淡現實的苦悶與 失望。他們並非沒有理想抱負,也不願隨世人趨炎附勢,只能盡可能離繁雜俗事 遠一點,但又無法避得完全,現實讓他們無可奈何。

值得一提的還有玄學的盛行,羅宗強先生在《玄學與魏晉世人心態》中有一 段話:

正是現實生活中這些更為深層更為實質的需要,促使玄學的產生。從人 性覺醒到清談到談玄,這樣一個自然而然發展過程的內在動力,便是社 會現實向理論提出的要求。118

116 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三冊 上),臺北市:華正書局,2006,頁 292。

117 中國的正統觀念認為,不管你是多麼好的人,只要你把前面那個朝代推翻,自己做皇帝都算 篡逆。又說,曹丕得天下還是相當和平的,且他允許漢獻帝始終保持著天子的禮法,可晉取天下 是以殺戮得來的。引用葉嘉瑩:《漢魏六朝詩講錄》,河北教育,1997.07,頁 246~249。

118 羅宗強還說玄學是企圖從理論上解決自然與名教的矛盾而出現的,它與現實有密切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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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學是依循著社會的需要產生的,與現實生活息息相關,正因為士人關心他們所 處的環境,所以相互討論、批判,因為局勢使然,因為個人這隻小蝦米無法扳倒 世俗的大鯨魚,終而走上了「自然」這條道路,與其說是超脫,不如說是消極對 抗險惡現實的方法。

嵇康與阮籍的詩即寫出了那樣動盪不安情境下士人幽微的心聲,夾雜著玄理、

懷想與自然,一顯一隱,一剛一柔,呈現出另外一種身分背景的等待。

在政治立場上,嵇康抱持著堅決不出仕的態度,司馬氏當然曾想過要拉攏這 位「名士」,可未能成功,嵇康身邊的朋友,甚至是兄長也勸他去當官,不過都 被他拒絕了。在〈與山巨源絕交書〉119中,清楚的表明了他的立場:

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常謂之知言。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從 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 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 下相知耳。間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

手薦鸞刀,漫之羶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嵇康和山濤同為竹林七賢,原是好友,山濤後來做官,希望嵇康也出來當官,於 是叔夜寫下了這篇文章。在這段話中嵇康從以為山濤是知己,因為山濤了解自己 不願出仕,到後來發現山濤根本不了解他,還推薦嵇康任官,最後筆調越發激烈,

諷刺山濤要自己在朝為官,是要讓他的清白掃地,可見嵇康的心意是多麼的堅決。

除此之外還能明白嵇康這個人的個性,他說自己是直來直往,內心狹窄的,不合 乎自己心意的事便無法容忍,表現在政治上叔夜因此得罪了許多人,顯現在文章 中是直書胸臆。嵇康在文中更舉了許多不能也不願為官的例子,期望朋友能諒 解。

而在文章的後段,嵇康帶出了自己微小的願望: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

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願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 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願畢矣。

只要能待在家裡,把所學的交給子孫,時不時和親人聊聊天,喝點小酒,彈彈琴,

這一生就夠了。可惜連這簡單的願望嵇康都無法如願,一方面是自己耿介,好打 抱不平的性子,一方面實在是因為這樣的亂世。

這樣一個嫉惡如仇,不願仕宦的人,懷有什麼樣的等待,〈四言贈兄秀才入 又引了顏之推《顏氏家訓》卷三《勉學》,說明嵇康、郭象、阮籍……這些玄學領袖人物,都並 非超塵出世者,他們並未能擺脫人間欲念,未能忘情,並指出這一點正是他們與老、莊思想的根 本不同之處。羅宗強:《玄學與魏晉世人心態》,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頁 66、67。

119 郭全芝、殷翔:《嵇康集注》,合肥:黃山出版社,1986,頁 115~130。

64 軍詩十八章〉十七首寫道:

琴詩自樂。遠遊可珍120。含道獨往。棄智遺身。寂乎無累。何求於人。長 寄靈岳。怡志養神。(頁 483)

雖是寫給其兄嵇喜,但在這十八章裡,包藏著不同的意涵,有的道出對哥哥的讚 美與期許,有的傳達兄弟分別的哀傷及痛苦121,不願清高的志節污損,不做官亦 不代表對國家社會沒有熱愛與期待,只是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嵇康的選擇是退隱,

是遠遊。這首詩在前述兩個分類之外,寫一種抽象、精神上的等待,他要守住的 是「道」,不是世俗的利益,然而要如何實現,全靠自己的意志,「長寄靈岳。怡 志養神。」(頁 483)

〈四言詩〉之九:

有舟浮覆,紼纚是維。栝檝松櫂,有若龍微。□津經險,越濟不歸。思友 長林,抱樸山嵋。守器122殉業,不能奮飛。(頁 485)

詩人似一葉小舟,在水中浮浮沉沉,被世俗羈絆著。度過重重險要,要往哪兒去,

往他嚮往的所在林間與山澤,那裡能避開渾沌,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時代的禮 法、名教,並非為真,詩人不與時局同流,要貫徹自己的理想「思友長林,抱樸 山嵋。」(頁 485)。此無疑是一種對社會亂象的控訴,世局安定,處處和諧,便 不必往山林找尋自由安身。詩人無法「奮飛」的作為,一方面書寫自己心志,更 反映著大環境,等待大局勢走向光明而安定的希冀。

再舉〈答二郭詩三首〉中的第二首:

昔蒙父兄祚,少得離負荷。因疏遂成懶,寢跡北山阿。但願養性命,終 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當年值紛華。坎凜趣世教,常恐嬰網羅。羲農邈 已遠,拊膺獨咨嗟。朔戒貴尚容,漁父好揚波。雖逸亦已難,非余心所嘉。

豈若翔區外,餐瓊漱朝霞。遺物棄鄙累,逍遙遊太和。結友集靈嶽,彈琴 登清歌。有能從我者,古人何足多。(頁 487)

隱居是亂世保全自身的最好方法,嵇康有生不逢時的感嘆,而詩人又不善於隨世 俗浮沉,以求容身於塵世,這也不是他讚賞的作為,還不如朝向仙境而去,拋下

120《楚辭.遠遊》:「悲時俗之迫厄兮,愿輕舉而遠游。」郭全芝,殷翔:《嵇康集注》,合肥:黃 山出版社,1986,頁 15。

121 引用郭全芝、殷翔的說法:詩中既有對兄長馳騁疆場、英勇殲敵的由衷讚美,也有對兄弟分 離、不能自由相隨的嘆息,而後一種內容所佔比重相當大。這反映作者既希望有一個安定的時代,

個人有所作為,又因政局混亂不願入仕的矛盾心情。贊同兩人分析的觀點。郭全芝、殷翔:《嵇 康集注》,合肥:黃山出版社,1986,頁 4。

122 堅守禮法名教。《莊子.馬蹄》:「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郭全芝、殷翔:《嵇康集注》,合肥:黃山出版社,1986,頁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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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的牽累。一樣的,詩人反覆吟詠「離開」、「退隱」,不過在本詩中更進一步 指出「良辰不我期」(頁 487)的原由。最後寫出和友朋逍遙歌唱的情景,渴望志 同道合之人相惜相伴的心,顯露在詩中。

嵇康是顯,嵇康是剛,直率而少隱藏的將情感表達出來,個性上如此,在等 待的詩作裡亦如是,歸隱、尋道、志趣明明白白,揭示出自己的心之所向,發出

「良辰不我期」的感嘆,換個角度來說,詩人等待的、企盼的不就是一個良辰,

一個清明安樂,言論可以伸張,理想可以實現的現世,然而遍尋不著,只好抽身、

遠離。

同為正始名士的嵇康與阮籍,他們面對著一樣的大時代,有著相同的感嘆與 悲哀,也就是上面所談到的,對安定生活的渴望。不同的是兩人面對的態度,前 者剛硬而直接,後者委婉而曲折。阮籍懷抱著無比的雄心壯志,可惜時不他與123, 不像嵇康堅決不出任官職,守著自己的理想,直至生滅,也因此阮籍是更為掙扎 的,他知道這不是個施展抱負的時機,卻又無法完全放下自己的雄心壯志,一前 一後,一來一往,放浪形骸,不守禮法的阮嗣宗形象就這樣被塑造了。124

對阮籍來說,禮法是實現政治野心的手段,是攀附權貴的工具,他要追求的 並非外在世俗的制度,是內在他自己對禮法的規準,那才是他所要保護的、依循 的。

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邪?」125

從這裡就可看出阮籍的真性情,照理說嫂嫂回家,小叔是要避得遠遠的,但叔嫂 情深,君子坦蕩蕩,這才是詩人要表現的精神。

從這裡就可看出阮籍的真性情,照理說嫂嫂回家,小叔是要避得遠遠的,但叔嫂 情深,君子坦蕩蕩,這才是詩人要表現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