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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等待」的敘寫手法

第三節 自然意象的造境

敘事與抒情是構成文章的要件,敘事主景,外在事物的描摹,抒情主情,內 在情感的抒發,文出於人之心,經過各種感官,落於人之手,「由景生情」或「境 隨心轉」都可以當作注解,客觀的景物,透過主觀的人的眼界,有了不同的氛圍。

蔡英俊先生在《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一書中,對這樣「情景交融」的理論 有詳盡且深入的探究:

兩漢的經學家,就已經注意到《詩經》中運用自然物象來觸發作者內在情 思的創作現象,因而重新檢討「比」、「興」觀念的內容架構;魏晉以後,

因應著山水詩的蓬勃發展,劉勰與鍾嶸分別提出「物色」與「形似」的觀 念來解釋山水詩中情思與山水景色交相引發的表現模式…… 「情景交融」

的觀念深深根植於中國的詩論傳統,它所以獨立成詞,並且衍為中國詩歌 批評理論的一項重要課題,還是晚到南宋中期才正式出現。204

情與景交互表現在文學作品中,很早便有跡可循,透過相異的名稱,來詮釋外在 景物與內在感受所激盪出的火花。雖說「情景交融」定名,一直要到南宋才出現,

卻影響不了兩者在詩作裡的重要性,相輔相成,互相感發,從「比」、「興」,到

「物色」、「形似」,在在都足以證明。

魏晉時期詩人們有意識創作情景互攝的詩歌作品,他們以敏銳的審美徜徉、

204 蔡英俊:《比興物色與情景交融》,台北市:大安,1986,頁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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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會著自然風光,外在山水、花鳥,成為文人復現等待的媒介。感於物與心的交 流,等待歌詩中大量出現兩個載體,一為自然景象,一為人文風貌,本節先鎖定 對前者的描摹分析。

一、「客觀」之美的「主觀」關注──等待空間營造

一個「物象」要成為「意象」首先需要得到作者注意,有意義的材料與書寫 者相互契合,才能在客觀之中投射想喻示的意味。此時富有山水美景作品持續展 現,強調出時代中的重要性。

描寫自然的詩很早便有,但並非單單以景物為主角,景大多是陪襯,用來烘 托心情。

顧名思義,所謂「山水詩」,應是指「模山範水」(《文心雕龍‧物色篇》

205)類的詩而言,為取材於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乃至草木花卉鳥獸者。換 言

之,它的內容宜包括大自然的一切現象。不過,在我國文學史上,「山水 詩」一詞卻已約定俗成,別有一種特殊的含義,而並不是泛指任何時代的 一切風景詩那種籠統的說法。追溯其源,應始於劉勰《文心雕龍‧明詩 篇》所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206

山水詩、風景詩描寫山山水水,一切自然景物,但就文學史來說,有其限制,並 非信手拈來,寫山寫水寫花寫鳥的詩便叫山水詩,它應該在「莊老告退」時漸漸 展露頭角。林文月也提出了更明確的定義:

在我們的觀念上,「山水詩」是指南朝宋齊那一段時期的風景詩而言;更 具體的說,乃是指以謝靈運為代表的那種模山範水的詩而言。其實,在謝 靈運以前,雖然也有以山水草木鳥獸等自然景象入詩者,不過因為那些詩 的作者描寫大自然的目的多數只在於借為抒情寫志的比興或陪襯而已,在 寫作的分量上既顯得貧乏單薄,而在態度上也不夠深入熱烈,因此只能視 為山水詩的準備期或醞釀期之作,卻不能視為真正的山水詩。207

由上述說法來看,在文學史的範疇下,魏晉時期描繪自然風景之詩,僅能算是山 水詩的準備、醞釀時期,此時詩中的山水比例不這麼高,倒比較像是為了烘托主 人翁的心情添加的,讓景物催化心情,也豐富詩的層次。

在進入所謂「山水詩」之前,山水草木鳥獸本就適時的出現,點綴詩篇,而

205 林文月解釋「模山範水」本為形容司馬相如之輩所寫的大賦,此處借以言山水詩。這裡沿用 林先生的想法,作為山水詩的定義。林文月:《山水與田園》,台北市:三民,2013,頁 23。

206 林文月:《山水與田園》,台北市:三民,2013,頁 23、24。

207 林文月:《山水與田園》,臺北市:三民,2013,頁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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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詩作中又以這個時期的自然眼界最廣,最玄,也一直延伸到了後來陶淵明的 田園裡。從「建安」到「正始」,文人們的生活環境和地位有了改變,筆下的景 物選擇亦隨之變換。

曹氏兄弟描摹美人的細膩鉛華,在正始混亂黯淡的社會中謝幕,他們多以女 人為主題,佐以景物襯托女子哀傷心境的詩作好比曹植〈雜詩〉其七「閒房何寂 寞,綠草被階庭。空室自生風,百鳥翔南征。」(頁 457、458),在這個灰暗時 其同樣難以看見。色調鮮明具有宮廷風味如曹丕〈秋胡行〉「汎汎淥池,中有浮 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芙蓉含芳,菡萏垂榮。」(頁 390)被時間停格在上一 個時代。

這個時期自有他們獨樹一幟的風格,用嵇、阮代表。

正始期間,曹魏集團與司馬氏集團之間的權力爭鬥愈演愈烈。在這種形式 之下,正始玄學倡導自然之道,無疑也有以之反抗司馬氏集團邪惡跋扈的 現實政治意義,也正是為了反抗和逃避這種黑暗險惡的現實,正始名士─

─主要是以阮籍、機康為首的竹林名士,更是從天道自然無為的思想出 發,衝破六經名教的藩籬,高揚起「人之真性無為,正當自然」(嵇康〈難 自然好學論〉)的個體精神解放的旗幟。208

自然無為的思想,替正始名士開出一條全新的道路,他們藉著自然風物抵抗現實 黑暗,並從中將自身解放,在山水裡實踐人的真性無為,風花雪月足以澄淨它們 的心靈視野,外頭的風景有了全新的意義。

於如此不安的局勢下,明哲保身必是不二法門,而處一片鬥爭哀悽基調中的 詩歌,就要算嵇康〈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十八章〉稍微透露出微微的欣喜:

風馳電逝,躡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盻生姿。 (頁 482、483)

輕車迅邁,息彼長林。春木載榮,布葉垂陰。 (頁 483)

浩浩洪流,帶我邦畿。萋萋綠林,奮榮揚暉。魚龍瀺灂,山鳥羣飛。(頁 483)

由第一句想像兄長騎馬奔馳的瀟灑模樣,雖只寫出馬匹疾速,但在騎馬飛騁的畫 面中,能想見其場景的遼闊,哥哥雄糾糾,氣宇非凡的神色,也因景物生動起來。

這一組句子,先以駿馬和廣闊視野為首,再以春景興興向榮「春木載榮,布葉垂 陰。」(頁 483)顯現自然界的生氣蓬勃,最後不單草木盎然「萋萋綠林,奮榮揚 暉。」(頁 483),連水,連魚,連鳥,都如此壯闊浩蕩,成功以自然山水襯托從 軍的英勇自信,其間也流露不少分離哀嘆,不過並不影響其兄形象。

208 王力堅:《魏晉詩歌的審美觀照》,臺北市:文津,2000,頁 5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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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像嵇康〈四言詩〉之十,便以景物寫出了任真自得:

羽化華岳。超遊清霄。雲蓋習習。六龍飄飄。左配椒桂。右綴蘭苕。淩陽 贊路。王子奉軺。婉孌名山。真人是要。齊物養生。與道逍遙。(頁 485)

此景恐怕只應天上有,自己所處的亂世,充滿權力殺戮,怎會有如此和諧安詳的 景象,脫離,拉開一個更高的角度看世界,或許能稍稍填補殘缺的理想。「清霄」、

「雲蓋」、「華岳」、「名山」,有這些恬靜的景致,「與道逍遙」,大自然給 詩人一個超凡俗世的安樂地。

阮籍〈詠懷〉八十二首之三十二,也頗有這樣的意味,遺世獨立,遠離人世 紛擾,可惜景物描繪不如嵇康活現,反而以典故聚焦「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遊。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頁 503),不過卻也藉著山的高聳,水的飄流,突 顯與仙人、漁父般灑脫自在的心境。除此之外詩作開頭也用景物描摹比喻人生,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 悠。」(頁 503),其中「人生若塵露」(頁 503)如曹阿瞞「譬如朝露」點出人生 短暫,阮籍更拿塵之渺小和天道的悠遠廣大相比,表現順應自然的信念。更以「朝 陽不盛」、「白日西幽」隱隱暗示社會的晦暗,自然之道成了依歸,山水是切斷 煩憂的去處。

現實渾沌,內心憂傷,使阮籍選擇的自然材料也搽上一層悲哀,聽見的常是

「孤鴻號外野」(頁 496),可望可及的則是「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頁 500)反映詩人孤身一人的寂寞,無人了解的惆悵,景帶出情,製造了加乘效果。

跳脫時代侷限,陸機〈苦寒行〉利用景物塑造環境險峻,也是一絕。先概括

「北遊幽朔城,涼野多險難。」(頁 657)的困苦情境,再不斷利用景物具體堆疊 出此地的幽深艱困「俯入窮谷底,仰陟高山盤。凝冰結重磵,積雪被長巒。陰雪 興巖側,悲風鳴樹端。」(頁 657),呼應題目「苦寒」二字,充分展現詩作寫景 之不凡。深描雕琢景物,常常是為了讓此情此感「離思固已久,寤寐莫與言。劇 哉行役人,慊慊恆苦寒。」(頁 657)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上述情境充滿高山與林木,彷彿隔出一道透明的牆面,與世間拉出距離,縱 情享受山水風光及天道自然的寧靜。陶潛一樣是捕捉自然風光的能手,卻再取材 上有另一種屬於他的質樸和諧。正始名士退隱山林,以此表達無奈,等待朝陽再 現,天道重上軌道;淵明走入家園,不刻意畫分予俗世的界限,運用田園景色,

完整自我空間。

在魏晉那個文學的浪漫主義時代,詩的潮流本來是傾向於駢麗的形式,和 玄虛的內容的;只有淵明的詩能特立於時代潮流之外,用淺白平易的文 字,描寫農村田園的日常生活,與沖澹淳樸的自由思想。209

209 林文月:《山水與田園》,臺北市:三民,2013,頁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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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裡,靖節先生走出華美文字堆砌,走出抽象深奧玄理,改用親近可愛的言 語,替日常生活留下紀錄,有了不同於時代的「田園詩」。

〈歸園田居〉其一,平實寫出田園居處的畫面: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 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戶庭無塵 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頁 991)

詩人的「自然」就是他的日常起居,接連的草屋,堂前、後簷種著喜歡的植物,

詩人的「自然」就是他的日常起居,接連的草屋,堂前、後簷種著喜歡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