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令人畏懼而無法想像的並非無限的虛空,而是存在。27

古埃及人用一根羽毛作為天平上的砝碼,以秤靈魂的重量。對他們而言,羽 毛即為精準的象徵。28用極其輕微的重量來秤一生的作為,以有形物質評量無形 物質,卡爾維諾以「輕」的概念來處理沈重,另一方面伴隨著便是「準」。卡爾維 諾對「準」下了三個定義:

1. 為構想中的作品,精心擬定明確而周詳的計畫;

2. 喚起清楚、犀利、令人印象深刻的視覺意象;

3. 在用字遣詞上以及表達思想與想像力的細緻方面,力求語言精確。

卡爾維諾在書中舉里歐帕第 (Giacomo Leopardo, 1798-1837)29 的主張:語 言越模糊,越不精確,便會變得愈有詩意。…他所要求的事以高度的精確與細密 的凝住觀照每個意象的構成,注意細節的精密定義,注意對象的選擇,注意照明 與氣氛,凡此種種都是為了達到某種程度的模糊。30

延續第二節「快」的結尾,筆者提出「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的概念來 說明重複與離題,兩者相互背離卻也聯繫著,離題將故事延展,重複造成韻律,

時間在離題與重復間造成被壓縮而形成「快」。而「準」,則是樹木枝葉繁復的另

27 同註 1,頁 95。

28 同註 1,頁 83。

29 義大利著名文學家。

30 同註 1,頁 8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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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狀態。即描繪每一片樹葉精細的葉脈分佈,無數葉片各自分離卻依賴葉脈聯 繫而成一棵樹。精準描繪單一物件其背後卻有相連的關係,眾多葉片模糊了一棵 樹的姿態,但是最終表達出的還是一棵樹的概念。

卡爾維諾對精準的追求分成兩個方向:

一方面將次要的事件化約為抽象的類型,據以執行操作及解說定理;另一方 面,藉由文字的經營,盡可能精確地呈現事物可感知的層面。31

回到〈打魚人和他的靈魂〉上面,王爾德主要想談的是什麼?是愛情嗎?是 財富或者智慧?又好像都不是。愛情的獲得只是藉由一連串的事件,順利的將影 子分離後便擁有了,直到一連串誘惑事件組合而讓漁夫縫合靈魂之後失去。智慧 與財富,都只對特定人俱有意義,漁夫棄之如敝屣,卻有人在手裡捧著。我們隱 約知道有一個什麼價值支撐著王爾德所架構出漁夫的世界,但,是什麼?

卡爾維諾指出邦奇筆下,世界以最卑微、無關緊要以及不對稱之事物的形態 呈現,而文字可以令我們察覺到這些不規則、精細而複雜的形式之無窮變化。卡 爾維諾認為我們總是在尋找某些隱藏的或僅僅只是潛在的或假設性的東西,每當 它們浮現在表面,便追蹤其線索。…基於這個理由,適切地使用語言得以直接、

專注而慎重地接近看得見和看不見之事物,並敬重那些不以文字作溝通的(呈現 或沒呈現出來的)事物。⋯因為真正的作品不存在其確定的形式,而存在於一連 串試圖逼近它的努力。32

31 同註 1,頁 102。

32 同註 1,頁 10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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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1 年王爾德出版了四本風格迥異的書《石榴屋》、《撒維爾勳爵的罪行與其 他故事》、《意圖》、《格雷的畫像》。其中〈打魚人和他的靈魂〉收錄在《石榴屋》

一書。值得注意的是,王爾德在〈打魚人和他的靈魂〉處理靈魂這議題似乎覺得 仍有發展的空間,於是在《格雷的畫像》再次以靈魂為題材,試圖進一步闡述他 的想法。

在《格雷的畫像》中,格雷原本是個無知的美少年,因為亨利爵士的啟發,

發現自身的美,卻也驚覺所有的青春美貌都會隨著時間消逝,只有留在畫框中的 畫像,將青春永駐。於是格雷說:「要是我可以永遠保持年輕、肖像變老就好了!

為此,為此,我會交出一切!是的,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肯交出的!我可以 交出靈魂!」33

愛與美兩者都極為抽象主觀,王爾德在這兩篇文章中的處理卻有很多相似之 處。愛與美依附在人魚與畫像之上才成立,但卻一直獨立在整篇文章架構之外,

人魚從沒開口說過我愛漁夫,畫像也沒有突然顧影自憐起來,兩者都是被渴望與 投射之物。愛與美這兩者於是被抽象成為整個作品的他者34。漁夫認為的「愛」

與葛雷認為的「美」,都是依賴影子與亨利爵士大量地文字詮釋來證明或者反證存 在的價值。在〈打魚人和他的靈魂〉中,影子描繪智慧的東方之國與南方的財富,

對於空間與物件大量精準與細緻的描述,反而對主題造成一種模糊的效果。如果 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那「愛」到底好在哪裡?

33 奧斯卡.王爾德著,姚怡平譯,《格雷的畫像》(台北線:立村,2009 年),頁 41。

34 阿圖塞(Louis Althusser)延續拉岡(Jacques Lacan)「大寫他者」的觀念繼續發展,認為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往往將「大寫他者」給予我們的訊息,視為真實的存在,而不知這種凝 視原來只是一種虛構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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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葛雷的畫像》亨利爵士對於「美」寄託在青春肉體的葛雷身上,評論 道:「靈魂和身體,身體和靈魂,多麼神秘!靈魂中有獸性,身體也有靈性的時刻;

感官的官能可能昇華,理智可能會墮落。誰能說出肉體的衝動在何處停止?在何 處開始?一般心理學家的武斷定義是多麼膚淺!要在各學派的主張中作抉擇是多 麼困難!靈魂是深植在罪惡之身的魂魄嗎?還是正如義大利哲學家喬丹諾.布魯 諾所認為的,身體真的在靈魂之中?靈魂和身體的分離是不可知的秘密,靈魂和 身體的結合也是不可知的秘密。」35

衰老是「美」的一種消逝嗎?成長的智慧跟衰老的肉體不能一起存在呈現出

「美」嗎?這些王爾德並沒有在文章中提出肯定的說法,而是透過亨利爵士說出 各種可能性,在這邊真理不是愈辯愈明,而是透過文字讓人進入一種五里迷霧之 中,產生「是這樣嗎?」的迷惑,雖然我們都知道亨利爵士講的是「美」這個議 題,讀者卻越來越不能肯定。

在精確描寫這個世界的同時,影子也在建立漁夫與這個社會的連結。如同一 開始,筆者提到樹葉之餘樹木的概念,王爾德之所以如此繁復與精確地描繪諸多 事件,除了這些事件可以架構出整篇故事的篇幅之外,他反覆進行卡爾維諾在「準」

這個事項所提出的兩個觀點,「模糊與精確」跟「微小與無限」。如果王爾德只是 要傳達靈魂的高貴價值,他大可直接依照聖經的說法,鄙棄非人之外的存在,也 就沒有那樣多掙扎。但是王爾德從漁夫捕獲到人魚的那刻開始,便展開了許多事 件的發生。

35 同註 33,頁 8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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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爾德讓漁夫抱著愛慕小美人的心,開始了詢問之旅。問神父、問商人、問 女巫,每個人對自己所抱持的價值觀都強烈的捍衛着。神父認為靈魂之尊貴,甚 至連上帝都抬出來護衛,而商人認為靈魂不如半塊銀元,不如賣身為奴去當弄臣,

女巫能達成所有人的願望(只要付出代價),卻得不到自己所愛的。王爾德用字精 準的描寫每一個事件,事件裡面的每一個細節,除了漁夫反覆的說:「愛情才是最 好的!」之外,愛情是如此美好,我們似乎都被模糊了焦點,看不到故事背後的 隱含的意義。

微小的事件如果被無限制的書寫與重複,將會組合成一個不能掌握的無限。

反過來無限其實就存在所有微小的事件中,漁夫為小美人魚做的每件事,背後的 動機是愛,但是王爾德所描繪的每件事,除了愛之外,其實他更想指出人間有一 至善的定理,他嘲諷了物質也嘲諷了宗教,兩者所限制的,便是他們所限制不住 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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