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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高齡者之家庭生命故事
本節首先從兩位受訪者畫作所延伸出的家庭故事談起，再以Rabiger（2000）
提出的角色、地點、物件、情境、行動及主題六元素分析逐字稿，整理受訪者的 家庭故事內容、章節及敘事基調，以理解其家庭生命故事之主題與意涵。本節回 應研究問題如下：在老人漫長的生命歷程中，他畫下那些重要家庭故事？他使用 那些敘事元素說故事？高齡者家庭生命故事的內容與結構反映出何種共同主題 與意義？
一、 明子的家庭生命圖與生命故事
84 歲的明子將人生喻為高低起伏的山稜，她在家庭生命圖中（見圖 5）將一
生依照家庭的變化分為三大段落：原生家庭、自組家庭到現在的家庭狀態。
明子在畫作底部描繪她童年至青少年時期的生活：1934 年生，生肖屬狗，
身為長女因家境貧困自公學校三年級輟學幫忙家務。她自13 歲起必須分擔家計，
到附近的煤礦坑工作，某次發生意外，包含她在內的七人死裡逃生；18 歲開始
她到織布會社工作，學習裁製衣裳。她提到當時要去工廠工作得穿體面的衣服，
母親將自己的漂亮衣服給明子穿。但明子個子小，衣服太大件，同事問：「妳為 什麼穿那麼大件的衣服？穿的虛虛13的？」明子在訪談時說明：「大件弄弄空空14， 難看啊。」明子表達出當時必須穿母親衣服上班的不滿。
13 虛虛：閩南語，意指衣襬過大，穿起來過長又過寬。
14 弄弄：閩南語，意指鬆鬆的、衣襬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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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5：明子的家庭生命圖 來源：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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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作更勾起她的回憶，她提到在工廠工作需要手錶，但她的薪水必須全都交 給母親，向母親請求買隻手錶時遭斷然拒絕：「要買手錶，嫁人之後自己買。」
明子在畫作中段描繪婚後生活，25 歲生下大女兒、26 歲生下大兒子，後來接連
生下二女兒、三女兒、次子與么女。她在畫作中央偏右處再度細描生大兒子時的 場景：她在家中接生兒子後，把「男小孩」放在一張椅子上，小孩身上沾了點水，
她幫小孩剪斷臍帶。生大兒子是明子在青壯年婚姻時期的「核心情節」，她在訪 談時提到「生大兒子」後先生才收斂賭博、脾氣暴躁等惡習：
明子：26 歲生大女兒、二女兒，三女兒，生到第一個兒子時他才安定。
研究者：安定？誰安定？
明子：阿良【明子的先生】啊。
研究者：為什麼安定？
明子：阿生到男孩啊！【之前】生三個女生啊，家裡沒錢就吵架啦。
研究者：生完大兒子才比較好？
明子：後來比較不會【吵架】啦（明子第二次訪談逐字稿，2017.06.12）。
明子的畫中則常見「錢」及「錢無」字眼，經訪談得知，「錢」象徵明子能 自我掌握的「權力與自由」。她在原生家庭中無法自主運用自己辛苦賺的錢，因 為家中有「愛掌權」的母親，賺錢都要給母親。她提及自己某次跟風買時髦的東 西，母親發現後大發雷霆：
明子：跟人家買回家【她】就不高興了，錢的袋子就這樣從頭上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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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說自己去用自己去用。
研究者：這樣喔！
明子：這樣啊，妳嚇到了。妳不知道，愛錢就這樣。……，不然我幹嘛 一直努力賺錢（第三次訪談明子逐字稿，2017.10.10）？
明子結婚後與先生的哥哥及兄嫂一家同住，先生的薪水都交由兄嫂，兄嫂嫌 錢不夠、處處為難明子及她的孩子。她提到某次兄嫂的小孩把自己的女兒推入糞 坑，她回家撞見不敢吭一聲，帶著女兒梳洗完偷偷繞路回家。她更提到當時家裡 窮困，牽著女兒看到賣冰的小販時，她會趕緊繞路，因為「看到【冰】她想吃我 沒辦法，沒看到就不會」。當時先生嗜賭、還會打明子，她曾離家出走一段時間 借住朋友家及娘家，她更決定回到織布會社工作，努力攢錢在 1969 年買了人生 第一間房子。
畫作的第三部分，是明子現在的家庭狀態，她與次子一家住在汐止的房子中，
更買了第二間房，她喻此為人生高峰。畫作結束於2017 年 6 月 11 日，明子描繪 一個老人拄著拐杖的背影，象徵年老的自己。明子表示無法為畫作取名，但她以 高低山稜表達人生中的起落，並添上「笑笑過好日」作為自己的家庭故事尾聲。
整體來說，明子擅以物件描繪辛苦的工作場景，最常出現的物件有「錢」與
「房子」，研究者將之理解為：有錢才能買房子，買房子就能保護小孩，因此錢、
房子、家人對明子來說是家庭的重要元素。明子也在第三次訪談時明言：
如果沒房子一定要想辦法有一間，才不用給人家趕來趕去。一定要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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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可以躲，不會被說房租沒有繳，幾個月沒繳就要搬走，就要節儉一點，
一間固定大家可以躲，不是比較溫暖？……啊有錢才會有房子（第三次 訪談明子逐字稿，2017.10.10）！
Rabiger（2000）曾提出角色、地點、物件、情境、行動與主題集合成的敘
事六元素，依照不同的敘事元素，明子的家庭故事可分為三大生命章節與支線：
（一）大女兒，媳婦命，拚命做事貼補家用。
1. 工作遇難，驚險逃離。
2. 工廠工作穿母衣，衣袖鬆鬆。
3. 想買錶，卻被母親拒絕。
（二）嫁人卻遇惡毒兄嫂、愛賭丈夫，凡事靠自己。
1. 老公愛賭博，決定自己出外賺錢。
2. 女兒被欺負，兄嫂咄咄相逼。
3. 小孩想吃冰，不要看就好。
（三）存錢買房一間間，笑笑過晚年。
在章節一「大女兒，媳婦命，拚命做事貼補家用」當中，明子住在南港家中，
她描繪煤炭、台仔等物件代表她辛勤工作的畫面，而在她的口述中「母親」是要 她工作、拿走她薪水、給她穿舊衣服、不給她買手錶的人。章節一反映明子童年 到青少年期的主題：辛勞而壓抑欲望，努力扮演「長女」的角色，不敢違逆母親。
章節二則描述明子結婚後自組家庭的生活。嫁人後的明子終於能動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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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水替自己買錶。但婚後的她並不幸福，她的丈夫嗜賭又會打人，曾讓明子氣得 離家出走，而將無人照料的二女兒送給鄰居扶養。她的兄嫂更嗜錢如命，瞧不起 錢賺得少的明子一家，家中缺錢、小孩被兄嫂一家欺負等情境讓明子決定自食其 力回到織布會社工作，更在業餘自行報名裁縫課。她努力攢錢，就是為了買一間 自己的房子，才能夠保護小孩。章節二不斷重複的情節是明子若遭遇不平等對待，
她會選擇逃跑。例如第二次訪談時明子提到：
明子：二十五歲嫁，沒錢吵架，吵架就跑了啊。
研究者：跑去哪？
明子：跑去朋友那，跑去做事，跑去織布會社，就這樣繼續做。
研究者：【因為】沒錢？
明子：沒做事怎麼會有錢？
研究者：妳老公做什麼？
明子：他在做太亞15，太亞是腳踏車輪胎、摩托車輪胎那種靜音的。
研究者：錢不夠？
明子：愛賭博錢怎麼會夠。
研究者：他愛賭博喔？
明子：對啊，所以常常吵架。吵架他打人我就跑了啊，難道要在那邊等 被打。
15 太亞輪胎館：現位於台北市南港區南港路二段 41 巷 25-9 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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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他家暴耶。
明子：【後來我就】跑去做事。
研究者：生小孩了嗎？
明子：生一個，生第二個，現在在基隆那個。
研究者：第二個喔，什麼時候生大兒子？
明子：大女兒在25 歲結婚隔年就生了。沒錢跑去做事，啊那個【二女 兒】就這樣送人了。
研究者：沒錢養嗎？
明子：兩個人吵架不願帶【小孩】，不願帶小孩【我】就落跑。
研究者：你離家出走嗎？很久嗎？
明子：快一整年（第二次訪談明子逐字稿，2017.06.12）。
在明子生命故事的第二章節，她在婚後終於有自己作主的權力。當丈夫賭博 和家暴時，她可以選擇到織布會社工作。當她的孩子被欺壓，她選擇努力工作買 房，因為房子能保護孩子。章節三中，明子描繪晚年遷至汐止的家庭生活，她添 購房子並與兒孫同住，日頭及突起的山稜線象徵人生光明的高峰，佝僂的老人終 於能「笑笑過好日」。她一生遭逢困頓時所選擇的行動是積極面對，她努力賺錢、
逃離家暴的丈夫、存錢買房保護家人等作為，都反映她堅韌不拔的生命態度。
Erikson 的人生八大階段（Erikson, Erikson & Kivnick, 1986）提到在青少年期
是個體形塑自我認同的重要階段，此時期若能自由選擇價值體系則可達到自我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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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三、存錢買房一間間，笑笑過晚年
地點 人物 物件 情境 行動 主題
汐止 老人 山 老年：擁有房
子，和家人同住 的愉快晚年。
汐止 老人 拐杖
汐止 次子一家 日頭 有了房子 笑笑過好日 資料來源：研究者自繪
二、 梅生的家庭生命圖與生命故事
第二位受訪者梅生稱自己的創作為「簡報式」（見圖6），他以筆直工整的線 條創作並註記精確日期，清楚呈現家庭生命故事。梅生的故事起源於中國山東半 島，他於 1939 年生於平度，因生於蠟雪寒梅的十二月，故父親為他取了小名梅 生。梅生從小開始讀《四書》、《五經》、《三字經》等，父親接受過日本教育，因 此後來成為日本人的「先生」。
那時日軍佔據山東，他的父親因老家被盜竊而倉促返家，半路上吃了一顆涼 瓜，與心中怒火相衝，竟得急病死了。共產黨進入家鄉後開始批鬥，遠房親戚偷 偷洩露消息要他們快逃，梅生的母親連夜帶梅生逃往青島老家。後來共產黨開始 鬥爭，母親帶著他逃到青島。梅生在第二次訪談時感慨地說：「要是那天沒逃走，
可能就和母親死在同一個坑裡了。」
母親為了生活改嫁給在四四兵工廠工作的劉先生，一家三口隨劉氏來到台灣，
梅生同母異父的妹妹誕生。梅生在台灣度過愉快的小學、初中和高中生涯，因愛 釣魚被稱為「釣魚孩」。他高中畢業後在裕隆工作12 年，期間繼父病逝，梅生每 日買個饅頭配岡山豆瓣醬吃，一年來省下來幾千塊錢安葬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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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6：梅生的家庭生命圖
圖 6：梅生的家庭生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