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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神的詩學:風車詩作美學形式的內在性

第一節 主體的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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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主體的質疑

 

一、死亡驅力:向死中求存在

 

        楊熾昌曾指出,人的死這東西,特別關於自殺,家庭的事情和疾病等,生活 上的原因重疊的很多。人的一生會因其死而賦予意義。95對於死亡的理解是主導 生命歷程的重要過程,個體一出生就對死亡的超越理解產生深層焦慮。生命與死 亡的關係,由原欲和死亡驅力兩種衝突的欲望共同驅動,因此思索生存的意義時 必然會伴隨死亡的存在,透過死亡也才能構成主體的存有。楊熾昌詩作中大量展 示了對於死亡的指涉。 

 

〈秋嘆〉(節錄)

喝青色麥酒

焦急要自由地活下去時 流著汗

在思惟滑落的聲音裡 死是太慢啦96

 

        當自由地生存成為迫切的期待,死亡也成為自由地活下去的一種選擇。「太 慢」作為一種面對時間性的不足和缺陷時所提出的反應,引發了主體因為思考死 亡而產生的焦慮。楊熾昌曾說:「時間性地窒息就是精神的死亡。它(精神的死 亡)97始於時間的恐怖,對於詩人來說,時間的缺乏就會要求死的缺乏,而時間        

95  楊熾昌,〈殘燭的火焰——回憶燒掉的作品及和女性的羅曼史〉,《水蔭萍作品集》,頁 233。 

96  楊熾昌,〈秋嘆〉,1936 年 5 月,《水蔭萍作品集》,頁 43。 

97  括號為本文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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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連鎖就是死亡。」98   

        焦慮在佛洛伊德的解釋中,被視為一種自我保存本能的顯現。佛洛伊德認為 產生焦慮的主要原因來自於對外部危險的知覺反應,焦慮機制的產生過程中,首 先會引發一種「焦慮的準備性」(preparedness for anxiety),透過知覺敏感性的提 高,產生逃避或更高級的防禦行動。99無論是喝酒所隱藏的逃避姿態,或是流汗 所透露的知覺敏感,都指向面對自由地活下去的期待的焦慮。 

 

        佛洛伊德指出「出生是焦慮性情感的起源和原型」100,所有焦慮經驗在嬰兒 脫離母體時即已產生,因此個體一出生就對死亡的超越理解產生深層焦慮。生命 與死亡的關係,由原欲和死亡驅力兩種衝突的欲望共同驅動,因此思索生存的意 義時必然會伴隨死亡的存在,透過死亡也才能構成主體的存有。詩中主體由對生 存的思考連結到死亡的手段,思索死亡的手段時再感到時間的不足,其中主體性 的表現如同楊熾昌形容自己對對時間所擁有一種「肖像之愛」101,亦即在時間裡 看見自己的肖像,當他發現一個不完全的機械將毀壞自己的精神狀態時,便對時 間產生高度的愛戀。 

 

        承襲海德格的思想,拉岡認為人的存在只有經由死亡所設定的界線才獲得意 義,人的主體正是朝向死亡的存有。102死亡驅力作為能夠驅動思想的一個面向,

與失落相連的焦慮本身就是一種死亡驅力下的產物,不斷在主體中製造的驅力和 壓抑,迫使主體在生命中前進。詩中的主體的思考死亡傳達著一種生命的清醒,

這種焦慮不像是行屍走肉所能夠思慮的。 

 

       

98  楊熾昌,〈檳榔子的音樂〉,《水蔭萍作品集》,頁 123。 

99  Sigmund Freud,張愛卿譯,《精神分析引論》(台北:知書房,2000),頁 440‐442。 

100  Sigmund Freud,張愛卿譯,《精神分析引論》(台北:知書房,2000),頁 443。 

101  楊熾昌,〈檳榔子的音樂——吃鉈豆的詩〉,《水蔭萍作品集》,頁 123。 

102  Dylan Evans,劉紀蕙等譯,《拉岡精神分析詞彙》(台北:巨流,2009),頁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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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岡思考的主體性和語言是密不可分的,他認為沒有語言就不可能有人類主 體,語言是主體建構的場所也是主體異化、分裂的場所。103林修二的〈十二月〉

中,死亡與語言的相互指涉解釋了符號界(symbolic)中語言的作用,其中死亡 是語言進入符號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與犧牲: 

 

〈十二月〉

感傷和夜。夜晚聽到的秋天的顫音。

那是非已然被埋葬了的語言不可的。

靜靜地愛撫著在秋天死去的戀慕的骨髏。104  

埋葬語言的必然性指涉了語言的死亡狀態,在愛撫骨骸的重複動作中,回顧語言 的死亡成為一種哀悼的工作。經過書寫,詩人的職責是掌握消逝的語言,但當書 寫被發現是一種對死去語言的愛撫,文字間傳達出來的會是面對真實界時巨大而 難以言說的創傷。 

 

        符號界基本上指語言的向度,任何具有語言結構向度的精神經驗,都必然屬 於符號界。但是拉岡不僅只將符號界等同於語言,相反的是,語言會捲入想像界 和真實向度。符號界同時也是死亡(death)、不在場(absence)與欠缺(lack)

的領域。死亡構成符號界,是因為符號是物的謀殺,符號代替了它所符號化之物,

也等同於物的死亡。105符號界也規約著與原物距離的快感原則,同時也是透過重 複而超越快感原則的死亡驅力。因此拉岡說:「死亡只是符號界的面具。」 

 

       

103  嚴澤勝,《穿越我思的幻象》(北京:東方出版社,2007),頁 2。 

104  林修二,〈十二月〉,無標著創作日期,《林修二集》,頁。 

105  Dylan Evans,劉紀蕙等譯,《拉岡精神分析詞彙》(台北:巨流,2009),頁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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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殺也是死亡驅力發展出來的一種自我毀滅的形式。楊熾昌詩中的死亡,不 僅死於父親面前,同時也死在符號界面前: 

 

楊熾昌〈靜脈和蝴蝶〉

灰色的靜謐敲打著春天的氣息 薔薇花落在薔薇圃裡

窗下有少女之戀、石英和剝製心臟的憂鬱……

彈著風琴我眼瞼的青淚掉了下來

貝雷帽可悲的創傷 庭園裡螗惆鳴叫

夕暮中少女舉起浮著靜脈的手 療養院後的林子裡有古式縊死體 蝴蝶刺繡著青裳的褶襞在飛……106  

        楊熾昌年輕時戀慕過兩位女性,兩位皆在其文本中留下深刻的痕跡。1926 年,19 歲的楊熾昌與 18 歲的電話局話務員今井民子相戀,但女方的雙親不允許 兩人交往,今井民子的胸疾在這段期間惡化,隔年秋天走上自殺之路。楊熾昌是 透過民子朋友的書信才得知噩耗。由於認為兩人的戀情是純潔的,楊熾昌的心理 越來越沈重空虛,甚至出現虛無主義者的傾向。107這段經驗後來被寫成自傳體小 說〈薔薇的皮膚〉發表於《台灣日日新報》文藝欄108,文中年輕的主治醫生與「我」

共同追求結核病人蒼子,蒼子的父親執意要她嫁給醫生,但蒼子卻對「我」愛意

       

106  楊熾昌,〈靜脈和蝴蝶〉,1935 年 3 月,《水蔭萍作品集》,頁 22。 

107  楊熾昌,〈殘燭的火焰〉,《水蔭萍作品集》,頁 234。 

108  《台灣日日新報》文藝欄,1937 年 10 月 2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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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種種壓力使得蒼子罹病的身體更形虛弱。少女蒼子最後死亡了,送葬的行 列中白色棺木反射的強光刺痛「我」的眼睛。 

 

        〈薔薇的皮膚〉中楊熾昌回憶今井民子的場景在清風莊肺病療養所,療養院 後的古式縊死體直接令人回想至民子的自殺。罹病是少女不得不面對死亡的命 運,然而少女的自縊表現的卻是自發走向死亡的姿態,對死亡驅力的奮力擁抱,

表現出少女為了朝向當前狀態的解體,因而衍生的自我毀滅形式,也就是自殺的 傾向。 

 

        拉岡描述死亡驅力為對於失去之和諧的懷舊,渴望回到母親懷中的前伊底帕 斯黏著狀態109,死亡驅力帶來的自殺傾向是受死亡本能欲望所驅使的表現,目的 是為了回到想像界的自戀狀態,也為了逃避父親在伊底帕斯情結中所扮演的角 色,也就是代表律法的符號父親。 

 

        佛洛伊德將自戀定義為對欲力自我的投注,拉岡進一步從字源上強調自戀與 納西瑟斯神話的關連,將自戀定義為鏡像的情欲牽引。自戀的性質同時具有情慾 和侵略兩個面向,自戀主體像神話中的納西瑟斯一樣,受到自己形象的強烈吸 引,因此自戀具有情欲色彩;而由於鏡像所具有的完整性與主體真實身體無法協 調的不一致,使主體感受到分裂的威脅,因此也具有侵略的性質。拉岡提出「自 戀性自戕侵略」來說明對鏡像的自戀性執迷兼具情欲與侵略特質,可能會使主體 走向自我毀滅,這也符合納西瑟斯因為太過迷戀自己的水中倒影最後落水而死的 神話結局。110 

 

        選擇回到想像界,代表了對符號界的阻離。符號父親的立法和禁制功能表現        

109  Dylan Evans,劉紀蕙等譯,《拉岡精神分析詞彙》,頁 53。 

110  Dylan Evans,劉紀蕙等譯,《拉岡精神分析詞彙》,頁 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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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少女婚配的強制性。父之名是一個基礎表記,沒有它表義過程就不能如常進 行。基礎表記賦予主體認同,為主體命名,讓主體在符號界中取得地位,同時也 代表對主體進行伊底帕斯禁制。無法獲得作為符號的父親的認同,死在父親面前 的少女,也被阻離在符號界之外。 

 

        第二段戀情發生在 1930 年,23 歲的楊熾昌留學日本時,與大妻高女的學生 山崎美智相戀,美智表示畢業後將與楊熾昌回台灣結婚。後來發生了美智母親去 世的變故,美智毅然決定在冬天的時候離開東京,獨自一人到北海道的天主教苦 修院遁世修行。楊熾昌回憶美智的離去: 

 

箱根的雨夜,美智的淚之美,如漣漪更浸潤了蘆之湖,從意想不到的家庭 事故要擺脫它的冬天,推開「野鴿」之門進來的她靜靜地指著衣領的白康 乃馨,喝了我叫的冷咖啡。從銀座的星下的世界斷絕最後的關係到北海道 的天主教苦修會去了。靜寂的夕暮,抽一支煙,喝完咖啡就走了出去,把 白康乃馨靜靜地插在衣領上。

「微風唷,吹我的臉頰吧,如更溫和而又思慕地哭泣後的嘆息一般,清爽 的,思憶既深而又美的……」111

 

        美智的主動離開,帶有自戕於現實的毀滅意圖,遁隱修道所帶來的與世隔 絕,更具有從符號界死亡的意義。然而兩段戀情並未因為死亡而在現實生活中結 束,死亡驅力在符號界中重複的基本傾向,使死亡不斷重回楊熾昌書寫戀情的文 字,進行再次地死亡。 

        美智的主動離開,帶有自戕於現實的毀滅意圖,遁隱修道所帶來的與世隔 絕,更具有從符號界死亡的意義。然而兩段戀情並未因為死亡而在現實生活中結 束,死亡驅力在符號界中重複的基本傾向,使死亡不斷重回楊熾昌書寫戀情的文 字,進行再次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