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宋代醫書的記載
第三節、 「人神」概念試析
究竟「同神」、「不同神」是什麼意思呢？「人氣」和「人神」又有何差異？
試舉《范汪方》和《華佗方》來和《黃帝蝦蟇經》之「蝦蟇圖隨月生毀日月蝕避 灸判法」作比對並且分析之。根據《隋書》的記載，《華佗方》是華佗的弟子吳 普所撰。78《舊唐書》則認為是華佗所寫，吳普集之。79可以確定的是，《華佗方》
為漢末、三國時期的作品。華佗的針灸著作，在《隋書‧經籍志》中載錄有《華 佗枕中灸刺經》；日本的《醫心方》中，又有《華佗針灸經》（或《華佗針灸經法》） 的名稱。雖然《華佗枕中灸刺經》和《華佗針灸經》已不可見，但根據《三國兩 晉南北朝醫學總集》的輯佚後的成果，仍稱其為《華佗針灸經》。80筆者判斷《黃 帝蝦蟇經》與之同時代。《范汪方》則為東晉人范汪（約309-374）所撰。81《范 汪方》又稱《范東陽方》，或《范東陽雜藥方》（簡稱《雜藥方》）。書卷帙浩繁，
歷代記載卷數不一，有一百五卷、一百七十六卷、一百七十卷諸說。可惜《范汪 方》早已散佚，但在《外臺秘要方》、《醫心方》中均載引其大量醫方，另在《諸 病源候論》、《備急千金要方》和《証類本草》等書，也有不少內容散在其中。82
《范汪方》與《華佗方》皆已亡佚，本文所引用二書記載的「人神」禁忌內容，
皆徵引自丹波康賴《醫心方》之中。83
比較這三本書的內容，可以清楚的看到「人神」禁忌的發展脈絡。《范汪方》
與《黃帝蝦蟇經》都使用了月中蝦蟇、兔的生毀來說明對應「人氣」的所在位置。
然而，這兩本醫書所載的「人氣」位置卻不太相同。以《黃帝蝦蟇經》為中心來 對照《范汪方》以及《華佗方》，發現《黃帝蝦蟇經》屢次提到的「一云：人氣
78 〔唐〕魏徵等撰；楊家駱主編《（新校本）隋書》卷三十四〈志第二十九‧經籍三 子‧醫方〉
（臺北：鼎文書局，1980 年），頁 1041。「華佗方十卷吳普撰。」
79 〔後晉〕劉昫撰；楊家駱主編《（新校本）舊唐書》卷四十七〈志第二十七‧經籍下‧丙部 子錄‧醫術類〉（臺北：鼎文書局，1981 年），頁 2049。「華氏藥方十卷華佗方，吳普集。」
80 參見：嚴世芸，李其忠主編《三國兩晉南北朝醫學總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9 年），
頁16。
81 王子謨，王曉萍〈范汪與《范汪方》勾沉〉，收入《中醫文獻雜誌》1994 年，第 3 期，頁 1。
82 參見：嚴世芸，李其忠主編《三國兩晉南北朝醫學總集》，頁 669。
83 〔日〕丹波康賴撰，趙文山等注釋《醫心方》卷二〈人神所在法第八〉，頁 113-116。
在……」。其實就是《范汪方》所記的「人氣」所在。84顯示在漢代已經出現「人 氣」所在處不可針灸的禁忌概念，而且具體內容不只有一種說法。《華佗方》沒 有出現蝦蟇、兔，也沒有說明「人氣」所在，而是以「神」來表示禁灸刺的部位。
對照醫書的行文，《黃帝蝦蟇經》裡的「人氣」未必等同「人神」。該日的「人 神」位置，寫在每則條例之後；「同神」抑或「不同神」。若是「同神」，表示「人 氣」所在與「人神」所在相同。反之，若「不同神」則會進一步說明「人神」所 在的位置，如：「彼在內踝」、「彼在胸中」。在《黃帝蝦蟇經》當中，「不同神」
的日子總計有：六日、八日、九日、十三日、十五日、十六日、十七日、十九日、
廿日、廿二日、廿三日、廿四日、廿五日、廿六日、廿八日、廿九日、卅日，以 上諸日的「人氣」所在都不同於「人神」所在。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不同神」
的所在部位與後世醫書記載的「人神」禁忌處大致相合。
《黃帝蝦蟇經》云：
月生十五日。兔生右股尻、身形盡具。人氣在巨虛，上、下廉。皆不可灸 判傷之。使人足脛痺、不仁。大小腸不化水穀。又不可合陰陽。女子中風 病。大禁非小。不同神。彼在胃管、右手陽明（一云：人氣在胃）。85 在這一天，「人氣」在巨虛以及上、下廉的位置。巨虛和上、下廉都是穴道名；
巨虛，屬於足陽明胃經；上廉、下廉則是屬手陽明大腸經。在《黃帝內經》的諸 多篇章都可以看到巨虛，上、下廉合用的治療方式。86《黃帝內經素問》卷十六
〈水熱穴論篇第六十一〉云：「氣街、三里、巨虛上下廉，此八者，以寫胃中之 熱也。」87在瀉胃中之熱的時候，因為巨虛上廉是足陽明與大腸合，巨虛下廉是
84 參見：表四、《黃帝蝦蟇經》【蝦蟇圖隨月生毀日月蝕避灸判法】，頁 24-25。按：《黃帝蝦蟇 經》唯有一日、五日、六日、十一日、十二日、二十日並未標明其他「人氣」所在的說法。
85 《黃帝蝦蟇經‧蝦蟇圖隨月生毀日月蝕避灸判法第一》，收入《東洋醫學善本叢書》，頁29。
（古籍原頁九上）。
86 按：《黃帝內經靈樞》卷八〈四時氣第十九〉：「腹中常鳴，氣上衝胸，喘不能久立，邪在大 腸，刺肓之原、巨虛上廉、三里。」，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醫書》冊一，頁303。《黃 帝內經靈樞》卷十一〈海論第三十三〉：「衝脈者，為十二經之海，其輸上在於大杼，下出 於巨虛之上下廉。」，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醫書》冊一，頁316。
87 《黃帝內經素問》卷十六〈水熱穴論篇第六十一〉，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醫書》冊一，
頁156。
足陽明與小腸合，所以灸療這些穴道可以治療胃病。這樣的說法，亦見於《黃帝 內經靈樞》卷一〈本輸第二〉。88胃經的起始點在於「厲兌」穴，經脈氣血循行 根據五輸穴：井、滎、輸、經、合而流注。89巨虛、上廉和下廉都屬於足陽明胃 經的範疇。《黃帝內經靈樞》卷二〈邪氣藏府病形第四法時〉又云：「大腸合入于 巨虛上廉，小腸合入于巨虛下廉。」90要而言之，因為臟腑之病要取下合穴。大 腸合入于巨虛上廉，所以大腸病要取巨虛上廉來治。91小腸合入于巨虛下廉，因 此小腸病則取巨虛下廉來診療。92回到《黃帝蝦蟇經》原文來看，「使人足脛痺、
不仁。大小腸不化水穀。」正是說明了「人氣」在巨虛，上、下廉而不可灸刺的 理由。因為灸刺了巨虛和上、下廉，會導致胃經、大腸和小腸都出現毛病。犯傷 了這些「人氣」所在的位置，足脛會麻痺不仁、大小腸無法正常的運化水穀。對 於十五日的「人氣」所在，《黃帝蝦蟇經》又有一云「人氣」在胃，「人氣」在胃 的說法與《范汪方》較為近似。93除了以上兩種「人氣」所在，對於十五日的灸 刺禁忌還有一個地方：「彼在胃管、右手陽明」，這裡的「彼」指的就是「人神」。
然而在《華佗方》的記載中，十五日「人神」在舉身周匝，全身都不可以進行針 灸醫療，十四日的「人神」所在才是在胃管。94
88 《黃帝內經靈樞》卷一〈本輸第二〉：「胃出於厲兌，厲兌者，足大指內次指之端也，為井 金；……復下三里三寸，為巨虛上廉，復下上廉三寸，為巨虛下廉也，大腸屬上，小腸屬 下，足陽明胃脈也，大腸小腸，皆屬于胃，是足陽明也。」，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 醫書》冊一，頁273。
89 參見：《黃帝內經靈樞》卷一〈九針十二原第一法天〉：「五臟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 六腧，六六三十六腧，經脈十二，絡脈十五，凡二十七氣以上下，所出為井，所溜為滎，
所注為腧，所行為經，所入為合，二十七氣所行，皆在五腧也。」，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 經典醫書》冊一，頁271。
90 《黃帝內經靈樞》卷二〈邪氣藏府病形第四法時〉，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醫書》冊一，
頁278。
91 《黃帝內經靈樞》卷二〈邪氣藏府病形第四法時〉云：「大腸病者，腸中切痛而鳴濯濯。冬 日重感於寒即泄，當臍而痛，不能久立，與胃同候，取巨虛上廉。」，收入錢超塵主編《中 華經典醫書》冊一，頁278。
92 《黃帝內經靈樞》卷二〈邪氣藏府病形第四法時〉又云：「小腸病者，小腹痛，腰脊控睪而 痛，時窘之後，當耳前熱，若寒甚，若獨肩上熱甚，及手小指次指之間熱，若脈陷者，此 其候也。手太陽病也，取之巨虛下廉。」，收入錢超塵主編《中華經典醫書》冊一，頁278。
93 〔日〕丹波康賴撰，趙文山等注釋《醫心方》卷二〈人神所在法第八〉，頁 114。
94 〔日〕丹波康賴撰，趙文山等注釋《醫心方》卷二〈人神所在法第八〉，頁 116。
第四節、小結
從《武威漢代醫簡》可知，漢代已有依時避忌的針灸概念。三國、兩晉到南 北朝是臨床醫學飛速發展的時期，政治上的動盪反而孕育出更有生機的醫學成就。
漢末以來，醫家對於時間節律的掌握更趨精細，開始以「人氣」、「靈符」、「神」
等來指涉循行於人身的流動物質。由漢晉之間的醫書所示，「人氣」、「人神」顯 然仍處於一個發展期。《范汪方》和《黃帝蝦蟇經》都以月中的蝦蟇、兔之生毀 來說明「人氣」、「人神」所在。《華佗方》既沒有隨月生毀的部分，也沒有「人 氣」所在，僅云某日「神」在某處。在漢末三國到南北朝時期的醫學發展中，「人 神」概念仍處於一個發展期，各家各派都有其依時避忌的學說。「人氣」、「人神」
的說法相互滲透、結合，到了唐代開始取得突破性進展，匯流成一套「人神」禁 忌學說。在後唐同光五年、北宋雍熙三年的敦煌具注曆以及《太平聖惠方》，都 可見到「人神」的記載。然而，自《聖濟總錄》開始，宋代醫書對於「人神」大 都闕而弗錄。
（二）《范汪方》、《黃帝蝦蟇經》、《華佗方》對照表
表四、《范汪方》、《黃帝蝦蟇經》、《華佗方》【逐日人神】對照表
月生 蝦蟇生 人氣在 蝦蟇生 人氣在 神在
一日 頭喙 足少陰 頭喙 足少陰至足心 足
二日 左股 股裡 左肩 足內踝後足少陰 踝
三日 右股 足踝後 右肩 股裏 股
四日 左脇 腎中 左脇 腰中輸 腰中
五日 右脇 舌本 右脇 承漿、又懸顱、又舌本 口齒、膺、舌本 六日 後左股 足大陰 後左股 足大陰大指、白 節上、太衝脈 兩足小指小陽 七日 後右股 口中 後右股 足內踝上、與足厥陰交 踝上
八日 大形 腰中 尻、身形盡具 魚際、股內廉 手腕中
月生 兔生 人氣在 兔生 人氣在 神在
九日 頭 尻上 頭 陽明、足趺交脈 尻尾
十日 左股 肩中 左肩 足陽明、趺上五寸腰目 腰目
十一日 右股 鼻上 右肩 口齒鼻柱 鼻柱
十二日 左脇 髪際 左脇 人迎、髪際 髪際
十三日 右脇 股本 右脇 頭。遂當兩乳間 齒
十四日 後左股 人迎 左股 陽陵泉、又胃管、又手陽明 胃管 十五日 身 胃管 右股尻、身形盡具 巨虚，上、下廉 舉身周匝
月毀 蝦蟇省 人氣在 蝦蟇省 人氣在 神在
月毀 蝦蟇省 人氣在 蝦蟇省 人氣在 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