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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論:冷智與熱愛

在文檔中 向陽現代詩研究:1973-2005 (頁 36-42)

第三章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第二節 創作論:冷智與熱愛

文學創作是最基本的文學實踐,它是作家對社會生活的審美體驗,透過語言 文字與詩人的「靈視」所完成的形象反映,形成可供讀者欣賞的文學作品,是一 種特殊複雜的精神生產活動,其中既包含對生活的審美認識,又包含著審美創 造。同理可知,詩的創作是一種詩人的經驗、想像與個人意識對於客觀世界的投 射過程與完成。

朱光潛曾舉一個有趣的例子說,「一般人都時或感到很強烈的乃至於很奇妙 的情趣,以為這就是『詩意』,所以往往有自己是詩人的幻覺。他們常抱怨自己 沒有文學訓練,以至於叫胸中許多『詩意』都埋沒去了。義大利美學家克羅齊曾 替他們取過『啞口詩人』的渾號。其實詩人是沒有啞口的,沒到開口時,就還不 成為詩人。詩和『詩意』是兩回事,詩一定要有作品,一定要把『詩意』外射於 具體的形象,叫旁人看得見。」23

我們要探討的便是詩人何以可以將其所體驗之生活、所生發之情感、所激動 之懷抱,化作文字作品,而保持其充盈的詩意、情感與抱負,使接受的讀者仍有 所感。晉代陸機的〈文賦〉,是中國文學理論史上首篇專就文學創作論述較具系 統性的文章,其中心內容就是「論作文之利害所由」,陸機根據文學的實踐經驗,

指出文學創作的難處在於「意不稱物,文不逮意」,從而提出了文學創作中主體 與客體的關係、內容與形式的關係等問題,對「物」、「情」、「文」三者的關係進 行了探索,並比較細緻地論述了創作中的構思過程,奠定了研究文學創作的基 礎。詩既然是詩人意識對於客體世界的投射,主體與客體的對話方式必然不同,

而影響了詩人對形式與內容的處理方式。24

面對創作觀念,向陽顯然也同意文學絕非現實客體的反映而已,特別於詩。

向陽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怨,到底其作用還是消極的,如果詩僅止

23 朱光潛:〈詩的主觀與客觀〉,《詩論》(台北:書泉出版社,1994 年 4 月初版),頁 37。

24 簡政珍稱這種詩人透過語言對客體的詮釋便是「意象」,而非借用既有的外在形象或抽象語的 理念,是經過詩人濃縮、意識轉化而成的。從意象裡,讀者可以看到詩人的智力和才情。參見氏 著《詩心與詩學》(台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99 年 12 月初版),頁 100。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於這種假託與反映的功效,則『饑者歌食,勞者歌事』豈不是借文學的其他型式 來表達更容易奏效嗎?」25這段話一方面反映了詩人對文學功用的思考,另一方 面也反映出詩人對「詩」這一文類表達方式極其慎重的反省。然而向陽如何探尋 最完美的方式,以完成詩的創作,完成他對客體世界的重構?

面對文學,我只願也只求是,一株銀杏樹,用愛的導管吸汲土地的水分,

來充實並增強內斂傳統的木質;藉智的篩管澄濾天空的養料,去開闊並拓 延現代的韌皮;而在根莖向下紮殖和果葉望上結育中,以詩為形成層,分 裂、增生於春夏,休歇、合成於秋冬,一圈一圈勉力呈現出我生命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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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向陽而言,生命的年輪是一種四季輪迴的體會或考驗、外在環境的培植或 衝擊,如同銀杏樹,「晴陽滿山,在她熠熠翻動的枝葉裡,你彷彿可以瞧見她正 檢視葉脈上的風雨歲月,從她光潔挺直的枝幹中,死亡的影子逼迫著剛探出頭來 的綠芽,自她延伸而微露的根莖上,暴戾的風雨,曾無止歇地蠶食她的輿地,然 而,面對晴陽,她強韌的生命藉著葉浪訴說出掙扎後的跌宕自喜」,終而「微笑 抗議,且以金黃的枝葉追求再生」,27詩的形成則是詩人生命年輪的具體記錄與 呈現。

一首一首的詩,構築了詩人完整的生命年輪;而詩的生長與完成,則仰賴「愛」

與「智」的協調與合作。如同向陽認同的「銀杏樹」,當「多數人的抗議大半是 白樺般落盡枝葉的自棄」,失去了生長的力量與勇氣,向陽以「銀杏樹」自期,「必 須珍視自己的生命,如同勇敢面對死亡;必須學習忍耐,如同抗駁暴戾」,以一 種真正的生命之愛,深入土地,向下紮殖,用力吸取成長所需的養料和水分;但 過多的養料和水分,也許造成根莖的腐敗或則豐盈卻雜亂無序的生長,這時便需 要一種智慧來加以篩選擇取、檢視澄濾,並引導望上結育。

我們不禁要問,什麼樣的「土地」可以讓「愛的導管」無盡吸收以充實其木

25 向陽:〈江湖夜雨〉,《銀杏的仰望》後記,頁 198。

26 向陽:〈座右代序〉,《種籽》前序,頁 1。

27 向陽:〈雨中的銀杏〉,《銀杏的仰望》前序,頁 3。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質?而什麼樣的「篩管」又能分辨所吸收的水分與養分不是廢水和重金屬,而能 滋長出「金黃的枝葉」,拓延出「現代的韌皮」,以完成生命年輪之詩?向陽進一 步為我們解答了這個疑惑:

詩人用筆寫一己對天地萬物的感情見解,筆是工具,滾熱的愛和冷凝的 智,才是支持他創作不懈的源頭。詩人在他立足的土地上和共存的人群 間,生活、打滾、哭或者笑,像潮汐中的泡沫,朝夕奔波,他的喜樂來自 土地和人群,他的哀哭也源自土地和人群。脫離了土地和人群,詩人的一 切身段便成虛矯,木然而無生氣。但詩人也不能完全沉溺於潮汐中,朝三 暮四,隨波逐流。他對所立足的土地和所共存的人群可以「愛到深處無怨 尤」,卻也不能不「情到深處情轉薄」。透過敏銳的觀察和冷靜的批判,詩 人有時必須退出浪潮的行列,拒絕成為泡沫,以礁岩的銳利,戳破狂流,

做最堅硬的抵抗。28

以「言志」詩觀為其創作本質的向陽,淑世精神和土地關懷促成了他對土地 和人群的「熱愛」,土地和人群是詩的構成主體,而愛則是體內沸騰的流動的血 液;愛如果失去了滾熱的溫度,詩也就是一堆木然的文字而已。向陽借「節點」

來說明他的詩觀:

節點,借自物理學名詞,意謂物體震動時,其靜止不動之一點。準此於詩,

即是在作品的多重表面而樣態之輻射下,創作者所以站立的基本重心——

大抵即為其詩觀。29

而作為我詩作的情調的節點者,即是「人間愛」。30

「人間愛」,可以是風雨中《銀杏的仰望》,可以是《種籽》對人間的觸探,

可以是深沈悲憫的《土地的歌》,可以是抒情寫景終究回到人間立場的《十行集》, 可以是在時空中追尋人間定位的《歲月》,可以是含蓄的愛情委婉的《心事》,可 以是面對世局之《亂》的心情,小至於小我之情、至親之愛,大至於鄉土之愛、

28 向陽:〈出入—在熱愛與冷智之間〉,《歲月》前序,頁 1-2。

29 向陽:〈情調的節點〉,《流浪樹》(高雄:德馨室出版社,1979 年 5 月初版),頁 229。

30 向陽:〈情調的節點〉,《流浪樹》,頁 230。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家國之思,無不充盈在向陽的詩作之中。即至近年,向陽詩作銳減,經歷十六年 始推出的最新詩集《亂》(1989-2003)之中,我們仍然看得見向陽滾熱的「人間 愛」,對土地與人群深切的關懷:〈一首被撕裂的詩〉控訴了不同殖民政府同樣殘 暴粗劣的手段,〈我有一個夢〉以雙語的方式呈現族群和諧而共同的生活願景,〈野 百合靜靜地開〉關懷一九九○年參加三月學運的台灣青年,〈發現□□〉感傷台 灣意識的消解,〈亂〉藉由戰爭的控訴表達作者悲憫的人類大愛,〈日的文本及其 左右上下〉明嘲暗諷兩個專制政權的自大與自是,〈咬舌詩〉則用國台語夾雜的 方式,呈現一個失序的、價值觀混亂的後現代社會。

在作者胸臆不斷滾燙的熱血裡,在不斷湧出的土地的故事與人群的形象中,

如何不淪為情感的放肆、情緒的嘶喊,抑或喧囂的叫嚷、理念的口號,則詩人必 須自滾熱狂列的愛抽身而出,透過「智的篩管」——「敏銳的觀察和冷靜的批 判」——去蕪存菁,保留典型的形象,並加以鑄造轉化。如同朱光潛所說:

有情趣何以往往不能流露於詩呢?詩的情趣並不是生糙自然的情趣,它必 定經過一番冷靜的觀照和融化洗鍊的工夫。一般人和詩人同樣感受情趣,

但是有一個重要的分別。一般人感受情趣時便為情趣所羈縻,當其憂喜,

若不自勝,憂喜既過,便不復在想像中留一種餘波返照。詩人感受情趣儘 管較一般人更熱烈,卻能跳開所感受的情趣,站在旁邊來很冷靜地把它當 作意象來觀賞玩索。英國詩人華茲華斯(Wordsworth)嘗自道經驗說:『詩 起於沈靜中所回味得來的情緒。』這是一句至理名言。感受情趣而能在沈 靜中回味,就是詩人的特殊本領。……詩人的情趣好比冬潭積水,渣滓沈 澱淨盡,清瑩澄澈,天光雲影,燦然耀目。這種水是滲瀝過來的,「沈靜 中的回味」便是它的滲瀝手續,靈心妙悟便是滲瀝器。31

詩畢竟不是「饑者歌食,勞者歌事」的直截反映,以「熱愛」去深刻體會同 感,卻有待「冷智」的萃取提煉。向陽援引王國維《人間詞話》說:「詩人對宇 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

31 朱光潛:〈詩的主觀與客觀〉,《詩論》,頁 37。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32朱光潛的說法則有異曲同 工之妙:「詩的情趣都從沈靜中回味得來。感受情趣是能入,回味情趣是能出。

詩人對於情趣都要能入能出。單就能入說,他是主觀的;單就能出說,他是客觀 的。」33「熱愛」是主觀的,「冷智」是客觀的;「熱愛」是入乎其內,而「冷智」

則出乎其外。以熱愛入乎其內,故能體現其情感的真實而言之有物,以冷智出乎 其外,故能維持藝術的本質而得其高致。所以向陽說:「純就創作技巧來看,我

則出乎其外。以熱愛入乎其內,故能體現其情感的真實而言之有物,以冷智出乎 其外,故能維持藝術的本質而得其高致。所以向陽說:「純就創作技巧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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