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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語詩的多語鎔鑄

在文檔中 向陽現代詩研究:1973-2005 (頁 164-174)

第五章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第五節 台語詩的多語鎔鑄

對於多種語言在詩中運用的思考,是向陽很早便開始思索的文學課題,向陽 說:

在今天國語之使用已甚普遍之際,特別予以提倡,或有人以為毫無必要,

唯自語言之漸替興革上看,目前社會上「國台夾雜」「雙轡並御」而無悖 之事實,亦是無可否認,如何以長遠的眼光、周密的準備來統籌計劃並整 建之,消極上可免因語言隔閡而生之地域偏差,積極上更於未來國族語言 之整理融合有益。而就此時此地之文學創作言,則台灣話的影響既屬無可 避免,其傳達可能亦因母語的喚醒而較易受一般讀者喜愛,加上文學語言 有僵化之必然性,乃更使台灣話具有「文學新生地」之價值,如何善加運 用,規劃導引,藉富文學命脈,是有志之文學工作者應面對的課題。96

向陽體察到台灣是一個雙語甚至多語對話的社會,這樣的語言現象不能略而 不見;當然向陽所關心的,絕對不單是語言問題的層面而已,而是文學的藝術和 文學的關懷,如同第三章所論及的「文學語言」與「生活語言」的融合。

評論者如果要論及向陽台語詩作「抵殖民」的精神,或許到了「貨殖篇」的 完成,透過語言對立的書寫,才真正建立台語與華語在文學中平起平坐的地位,

讓華文詩不在現代詩壇獨霸,而是如同現實社會中華語與台語各自尊嚴並合諧的 共榮相處。向陽說:

這三十六首仍嫌粗糙的詩作,無非是在求表達我對於生我、長我、育我的 這塊土地與人民的愛情,不管出於詠嘆、嘲諷、憂心或批判,其中蘊含著 我期望這塊土地及人民重建自尊、勇健前行的迫切心情。97

96 向陽:〈始於查甫二字〉,《康莊有待》(台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85 年 5 月初版),

頁 121。

97 向陽:〈土地:自尊與勇健〉,《土地的歌》後記,頁 198。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透過書寫,知道語言不足為隔;透過書寫,體察母語才足以負載土地的情感;

透過書寫,建立母語文學的自尊自信,──有了自尊自信,才能在多元文化的時 代中尋出自己的定位,展開自己的價值。

「貨殖篇」的完成,代表台語詩的一種超越,超越華文詩所設定的語言侷限 與文學獨霸的局面;「貨殖篇」的完成,讓台語詩滲透到華文詩中,讓向陽對語 言的運用更加開闊自在,超越語言各自的藩籬,形塑一種文化交融的新視界,更 能表現台灣這一個多族群多語言的實際面貌。

筆者以為向陽詩集《亂》出版以後,王灝對於向陽台語詩作的三階段分期,

已不足表現向陽在台語詩創作的進程與成就。筆者以為 1986 年以後可歸為第四 階段──語言鎔鑄時期──其中詩集《四季》的完成(1986 年)可歸為前期,是 語言鎔鑄的初期嘗試;1989 以後(詩集《亂》的第一首詩發表日期)歸為後期,

是語言鎔鑄成熟期。以下試論向陽台語詩的語言鎔鑄:

《土地的歌》之後,在詩集《四季》當中,我們讀到〈霜降〉這樣的詩:

霜,降自北,一路舖向南方 沿黑亮的鐵軌,幻影

飄過城市、窮鄉與僻壤 在平交道前兜了一圈 回來偎著小站店家的看板 偶而閃過夜行的車燈 一兩聲燒肉粽的叫喊 還有 ラ シ オ 中的補破網 八○年代末葉的台灣 傳唱四○年代初期的音響

鄉愁通常也是這樣,北上 在卡拉 OK 頭前叫爸叫母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酒罐爛醉,橫七八豎在桌腳 白沫沸騰,霜一樣降在桌上 所謂文化是東洋換西洋 所謂古蹟是被推倒的城牆 民俗躍上花車──所謂觀光 是姑娘的大腿大家同齊來觀賞 中產階級們暢論世界與前瞻 霜降,在他們憂國憂民的髮上98

這首詩融合了國語、台語(燒肉粽、補破網、頭前、叫爸叫母、同齊)、日 語(ラ シ オ、卡拉 OK)的辭彙和句法,呈現出八○年代文化混雜、語言紛亂的社 會現象,如同詩題〈霜降〉一般,讓我們讀來有一些徬徨與憂心。我們也看到語 言的滲透與交融,不是刻意,卻非常真實的語境,是如此的與我們所生存的這個 環境契合呼應。向陽的語言策略,與其說是刻意突顯,不如說是細微的觀察了社 會的現狀,真實的抓住了詩意的瞬間。

向陽在一九九一年六月《笠》詩社主辦的「現代詩學研討會」提到:

向陽在一九八六年推出詩集《四季》時,對於台語文學的思考,開始有了 轉變。這本以「台灣四季」為觀察對象的詩集,延續著一八九五年六月向 陽以台灣工人悲歌為題材寫的〈在公布欄下腳〉,採取使用北京話與台語 對立混用的精神,試圖在其新作中進而混合運用台語、北京話與殘留在台 語中的日語,來指陳並表現「新台語」的風貌。99

如同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說客家話會夾入「麥當勞」的字眼,說台語會冒 出葡萄牙語的「pan(麵包)」、日語的「脫拉褲(卡車)」,說華文會感到「鬱卒」,

動不動就要「愛流目油(I love you.)」、「起司(kiss)一下」,這是多麼簡單自然、

合諧共處的語言方式。向陽的語言思考也是如此,跳脫了「貨殖篇」的語言對立,

98 向陽:〈霜降〉,《四季》,頁 90。

99 向陽:〈從泥土中翻醒的聲音──試論戰後台語詩的崛起即其前瞻〉,《迎向眾聲》,頁 138。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到了《四季》詩集,向陽已經為多族群的語言找到文學中安身立命的位置,讓它 們錯綜呈現,合諧共榮,激發出更多的「詩想」火花,茂密詩語言的花園。〈咬 舌詩〉這麼寫道: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孤孤單單。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一人一家代,公媽隨人差的世界。

你有你的大小號,我有我的長短調,

有人愛歕 DoReMi ,有人愛唱歌仔戲,

亦有人愛聽莫札特、杜布西,猶有彼個落落長的柴可夫斯基。

吃不盡漢堡牛排豬腳雞腿鴨賞、以及 SaSiMi,

喝不完可樂咖啡紅茶綠茶烏龍、還有嗨頭仔白蘭地威士忌,

唉,這樣一個喧嘩而孤獨的年代,

搞不清楚我的白天比你的黑夜光明還是你的黑夜比我的白天美麗?

拖拖拖,磨磨磨,

拖拖磨磨,有拖就有磨;

這是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七月半鴨不知死活的世界。

你醉你的紙醉,我迷我的金迷,你搔你的騷擾,我搞我的高潮,

庄腳愛簽六合彩 ,都市就來博職業棒賽,

母仔揣牛郎公仔揣幼齒,縱貫路邊檳榔西施滿滿是。

我得意地飆,飆不完飆車飆舞飆股票,外加公共工程十八標,

你快樂地盜,盜不盡盜山盜林盜國土,還有各地垃圾隨便倒,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唉,這樣一個快樂與悲哀同在的年代,

分不出來我的快樂比你的悲哀悲哀還是你的悲哀比我的快樂快樂?

快快樂樂。做牛就愛拖,啊,做人就愛磨。

平凡的我們不知欲變啥麼蛖,創啥麼碗粿?

城市在星星還沒出現前已經目睭花花,匏仔看做菜瓜,

黃昏在昏黃的陽光下無代誌罔掠目蝨相咬,

這是啥麼款的一個世界?一個啥麼款的世界?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年代?怎麼樣的一個年代?100

詩中細明體部分文字以華語發音,標楷體並標底線部份以台語發音。紛雜的 語言,紛亂的年代,在向陽詩中激盪出光彩紛陳的意義。說是後現代也好,因為 單一句子中語言的拼貼轉換解構了語言閱讀的制式語感,整個段落國台語外加洋 語不斷交錯轉換,阻斷我們語言思索的迴路,呈現出類於巴赫汀(M.M.Bakhtin) 所說的「眾聲喧嘩」的場面:多種語言的交相合奏。101但這首詩最好的詮釋毋寧 是對此間生活環境的真實寫照,並呼應了人們內心中惶然不安的心情。

甚至詩的語言也可以是一種沉默,請看〈一首被撕裂的詩〉

一六四五年掉在楊州、嘉定 漢人的頭,直到一九一一年 滿清末帝也沒有向他們道歉

夜空把□□□□□□

黑是此際□□□□□

星星也□□□□□

100 向陽:〈咬舌詩〉,《亂》,頁 102。

101 「眾聲喧嘩」是指不同的社會團體、職業或年齡身份,會產生不同層次的語言,以離心力抵 銷具有向心力的單一語言──單一語言的作用是要統一整個語言與意識形態的世界,保證語言的 穩定性;然而社會日趨複雜的結果,將使不同的「語言」取得相當的力量。就文本而言,不同層 次的話語被引進其中,始化與產生差異性,各種不同的聲音及其間的關係同時存在,而造成眾聲 喧嘩。轉引自孟樊:《當代台灣新詩理論》(台北:揚智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8 年 5 月二

──向陽台語詩作的語言鎔鑄──

由著風□□□□□□□

黎明□□□

□夕陽□□□□

□□唯一□□□

□遮住了□□

□雨敲打□□□□

的大□

□帶上床了

□□的聲音

□□眼睛

□□尚未到來 門

一九四七年響遍台灣的槍聲 直到一九八九年春

還做著噩夢102

詩中大量採取□代替曾經存在的文字語言,文字被撕裂,語言被消音,徒留 大規模的沉默;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消失的文字語言引發更激烈的想像,沉默 背後是擁有巨大能量的怒吼。重新出發的向陽,對語言有了更寬廣的體會,不同 的語言在向陽筆下已鎔鑄出最堅實的人間愛的篇章。如同前論文所述,向陽的語 言觀是非常包容而富有前瞻性的,向陽曾說:

我認為台語文學是可以存在的,但是理想中的台語文學不應只是以福佬話 作為主體的文學,我以為未來的文學應該能夠包容、反映這塊土地,不同 族群所使用的語言,和多元複雜的語言面向。103

版),頁 285。

102 向陽:〈一首被撕裂的詩〉,《亂》,頁 18-20。

102 向陽:〈一首被撕裂的詩〉,《亂》,頁 18-20。

在文檔中 向陽現代詩研究:1973-2005 (頁 164-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