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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論:功用性與純粹性

在文檔中 向陽現代詩研究:1973-2005 (頁 42-48)

第三章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第三節 功能論:功用性與純粹性

蔡鎮楚在《詩話學》中討論到以「言志」為詩之本質,表現在詩歌觀念與其 價值取向,具有三個顯著特點:第一、重詩教;第二、重人品;第三、復古擬古

37。以此衡諸向陽的文學行止,似乎並無不可,甚至可以說是不謀而合;當然我 們必須要用一種新的角度來詮釋與看待。蔡鎮楚歸納「詩教」的意涵大致包括三 方面:一是詩歌必須遵從封建理論道德規範,為政治教化服務;二是詩歌的社會 功能在於「興觀群怨」,發揮美刺作用;三是詩歌的批評和鑑賞原則在於「中和 之美」。38筆者以為重詩教則不免理念先行,容易沖淡藝術的質地;幸好向陽完全 避免了這種僵硬的弊病,39而且更懷抱著寬容並蓄的胸襟來看待詩的存在與功 能。在第一本詩集《銀杏的仰望》後記,向陽是這樣思考著:

詩有什麼效用呢?懷疑,促使我對詩的重新思考。詩,可以興,可以觀,

可以怨,到底其作用還是消極的,如果詩僅止於這種假託與反映的功效,

則「饑者歌食,勞者歌事」豈不是借文學的其他型式來表達更容易奏效嗎?

至於如嚴滄浪「興趣」說,王漁洋「神韻」說,乃至於王靜安「境界」說,

是不是稍嫌失之籠統?詩如果不是浩瀚的大海,只要勤練泳姿,自可以漂 亮的泅泳而過。問題是,目前我們競相以泳姿的風格比較高下,如果詩是 大海,一種值得追尋、探究的藝術,繡拳花腿是否能如願橫渡呢?——種 種問號在腦海裡迴旋。我意會到一種突破偏窄的精神界域的欲求,一種洸 洋滋泗的大國詩風的嚮往,可是無力去解決。也許詩的效用是隱而不彰的 吧?而其效用不在於詩的橫切面,須從其縱深的影響程度來細加考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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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認詩的本質,本來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必然在創作的過程中不斷徬徨、質

37 蔡鎮楚:《詩話學》,頁 177。

38 蔡鎮楚:《詩話學》,頁 178。

39 如同前引林燿德之論評,向陽詩作「大致上而言,總能化抗爭的憤狷為詩教的感化,寓理念 於抒情的風格。」參見林燿德:〈八○年代的淑世精神與資訊思考——試讀向陽詩集「四季」〉,《四 季》附錄,頁 174-175。

40 向陽:〈尋求紮根繁殖的土地〉,《種籽》後記,頁 198。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疑、肯認,並不斷回頭逼視自己,重新加以否定或增強。在創作中最難解決的卻 是面對現實生活的逼近,如何抉擇使現實生活和創作取得平衡,往往是創作者最 大的難題;只有抓到詩的力量,詩人方得以勇敢無畏懼地繼續寫下去。「詩有什 麼效用呢?」它能解決生命的困頓嗎?抑或只是一種生活可有可無的調劑與裝 飾?向陽顯然也遇到了這樣的生命難題,逼視他,使他不得不去思考詩的功能何 在。他想到要「藉詩來代父親說話,來探詢父親的生命」,他要尋找的是一種深 沈而久遠的力量,如同父親的形象與生命一樣深植在他的心中;到了第二本詩集

《種籽》,向陽已體認到:

無論如何,詩更是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心靈照映。在 缺憾不足中努力達成不可能的圓滿,詩於是乎存在。舉世滔滔,詩的口語 化、社會化,甚至於載道化,終不能脫離其本身俱足的世界,畢竟詩是「自 我營建」的工作,長江不廢萬古流,各種刺探,試驗是必須的,然而非從

「詩」之立場出發,怕亦枉然!一首反應民生、「為民喉舌」的詩,如其 真能「大庇天下俱歡顏」,有何不可?相對的,一首放誕自任、「獨書其樂」

的詩,如其真能「與爾同銷萬古愁」,又有何不可?——詩不是一條巷子 走出來的,置諸廣闊的天地,則激水亂石式的論辯大可不必矣。41

可見得向陽固然以為詩必須背負著某種理想與抱負,卻也支持詩的純粹性的 存在,不必然背負著概念陳述、教育意義、道德說教的責任。雖說向陽有著「言 志」詩觀的傾向,成就他一種淑世的人文關懷的精神與基調,但他顯然把「詩」

與「非詩」區隔得非常清楚,並不容許教條的陳說逾越藝術的邊境一步。我們以

《歲月》卷二「泥土與花」為例,作者自謂是「向對於生長的土地及人群的詠嘆」, 但其中〈鏡子看不見〉、〈不只是相異的溪流〉、〈關上那光 打開那暗〉三首詩,

更是面對即時性的新聞事件所產生的憤怒喜樂與感悟,特別是〈鏡〉與〈關〉二 詩之事件背景,一時之間引發了多少國人的憤怒與震驚,但我們在向陽的詩中是 看不見這些情緒的。試看《鏡子看不見》42一詩為例,向陽透過「鏡子」意象的 媒介,我們看見老師與學生、現實與心靈、醜惡與美麗的對話。人生不能如鏡子

41 向陽:〈尋求紮根繁殖的土地〉,《種籽》後記,頁 207。

42 向陽:〈鏡子看不見〉,《歲月》,頁 36。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那般平順,人心也不能如鏡子那般無情,無情地反射現實殘酷的一切,但是透過 鏡子,卻讓人們有了反省與醒悟。透過向陽的詩,只見字裡行間的悲憫,不見憤 怒;而憤怒呢,正躲在文本的縫隙之中,使讀者困頓,醒悟。而結尾「所謂不幸,

是我們幸而承擔了/別人可能遭受的厄運/所謂幸,是我們不幸而受害/及早保 護了周圍的顏面和光滑/然則在美與醜間我們選擇愛/即使鏡子看不見」,更將 憤怒與悲憫豁然提昇到一種生命的哲學思考。

所以即使面對時效性的題材、勾動普遍人性反應的情緒,向陽皆能轉化成藝 術性的思考,不致淪為情緒的發洩、教條的吶喊。林燿德以為「向陽在形式上重 新俯拾音韻和格律,在主題意識和材料抉擇方面則承襲寫實的路線」;「對於詩的 功能的認知,約略看來,他較傾向於浪漫主義的純粹藝術觀點,亦甚接近 Gottfried Benn 提出「絕對詩」(Das Absolute Gedicht)的立場,嚴格地將文學發展與社會 運動釐清疆界」。43這樣的評論是相當中肯的,從言志的詩觀出發,則不免「載道」, 則寫實路線為其必然之抉擇;但又不放棄形式的追求,使得其「詩教」的意味化 為無痕,因而更激盪出對詩之功能性的深度認知——一種史詩般的關懷,以及對 史詩的追求與建構。

早在第二本詩集《種籽》出版之時,向陽已展現「將生命融入文學,人性和 歷史的方位上」之自期。1977 年底,從戎服役的現實經驗,使向陽面對小我生命 之惶恐未知與真實情境之粗糙歷練,使他學院式的思考有了巨大的改變。向陽說:

因此從落部隊於小港起,我開始努力於詩、生命與歷史感的整合。就詩來 說,我剛剛入門而堂府甚深,猶待刺探摸索;就生命而言,則是更為深潛 的堂奧,我不足以語之;然則歷史感卻是一種血脈,透過眼睛和心跳,我 感覺到它的躍動!在粗糙的生命裡,我藉著它來從事詩的「冒險工作」——

嘗試和冶鍊詩的可能領域;在澀苦的詩中,藉著它我琢磨生命的冷智和熱 愛。我萌生了寫作『台灣史詩』的誓願。44

43 林燿德:〈遊戲規則的塑造者—綜論向陽其人其詩〉,《一九四九以後》(台北:爾雅出版社有 限公司,1986 年 12 月初版),頁 82。

44 向陽:〈尋求紮根繁殖的土地〉,《種籽》後記,頁 208-212。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他省視自己,「面對文學,我所願所求的生命年輪至少已呈現出來;面對歷 史的榮辱和人間的悲喜,我所自勵自責的,雖仍路途迢遙,但一步一步踏過去,

我自信能印證出苦難中國的血跡和淚痕!」45

雖然向陽歷史意識逐漸萌發,但是這個時期對於史詩的見解仍不免是狹隘 的。他心目中的「台灣史詩」是從嚴謹的歷史考據而來,並以公義的史識擇之,

重現歷史正義或時代精神,向陽覺得「以詩紀史,其艱難尤倍於以文述史,正確 而深入的史識首先是不可或缺的,然後關係到詩的創作,而此期間各種錯厄甚 多,如何充實自我,預做基礎,乃成為我首要的考慮,當時人在行伍,或與志氣 相涉,有『十年研讀,十年創作』的豪語,以十年的時間蒐集資料,探究史實,

其實仍然嫌少;以十年心血潤筆創作,刮骨迫肌,又何嘗充裕為之?」461980 年 獲得「時報文學獎」的敘事詩優等獎的長詩「霧社」,最能展示他在此一方面的 實踐和成就,當年詩獎評審之一的鄭愁予甚至在五年後(1984 年)再次受邀為評 審時為文再度肯認這首詩的藝術成就,稱之為「為詩獎拔起高峰的一首詩」,47以 為難再突破。

向陽回想寫作當時,「在一行一字逐句推衍的詩的錯愕、停頓和慨歎之中,

台灣的歷史、被殖民者的悲哀,幽渺的鐘聲一樣,侵襲並挫傷著年輕的夢,而詩 成兩個月後『美麗島事件』發生,更彷彿是霧社的註腳,讓我面對族人的悲劇無 聲以淚」。48懷著歷史血脈與對土地人民深切的關懷熱愛,始終是向陽難以放棄的 職志,但或因職場與生活的時空因素,這樣宏偉巨製的「史詩」並未在向陽的創 作中再現。

並非向陽放棄了「台灣史詩」的抱負,或許以向陽對〈霧社〉一詩的另一認 知觀點來看待更為恰當,向陽以為該詩是要「透過現在的時空觀點,來關照過去 的時空事件,而試圖鋪陳出我對於超越時空界域的人間尊嚴的肯定」。49筆者以為

45 向陽:〈尋求紮根繁殖的土地〉,《種籽》後記,頁 208-212。

46 向陽:〈尋求紮根繁殖的土地〉,《種籽》後記,頁 205。

47 鄭愁予:〈為詩獎拔起高峰的一首詩——向陽的「霧社」〉,發表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版,1984 年 10 月 27 日。並收錄於向陽詩集《歲月》,頁 155。

48 向陽:〈折若木以拂日〉,《向陽詩選》前序,頁 3。

49 向陽:〈歲月:苔痕與草色〉,《歲月》後記,頁 155。

──向陽的詩觀與其實踐──

這句話真正指出了向陽「台灣史詩」的精神所在,一種超越時空限制、呈現普遍 人性的史詩關懷。

Paul Merchant 提到「史詩」的兩種定義:(一)史詩是一篇包含歷史的詩;(二)

Paul Merchant 提到「史詩」的兩種定義:(一)史詩是一篇包含歷史的詩;(二)

在文檔中 向陽現代詩研究:1973-2005 (頁 42-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