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小米、糯米與稻米價值作物的移轉

第二章 港口阿美農作生產的轉變歷程

第三節 小米、糯米與稻米價值作物的移轉

小米對傳統台灣南島語族的社會生計及文化有重要意義,而小米的重要性 表現在神話中小米為神靈賜予的主食以及相關農耕與歲時祭儀裡。26早期港口

26 小米的相關研究可見於古野清人(2000[1945]:43-107);河野喜六(2000[1915]:144-145,

15-阿美人在山田游耕種植小米、陸稻及其他旱地作物。然而,如同第一章提及國 家力量的介入造成阿美人改種水稻,日常主食從小米轉變為水稻,因此在對小 米的記憶上明顯有世代間的斷裂。

隨著生產方式轉變,在日常生活裡水稻比小米更有影響力。這幾年港口居 民重啟休耕的水田,但由於水資源供應吃緊,甚至常有民生用水不足的狀況,

以作物種植條件而論,小米在旱地粗放即可長成,不像水稻需要穩定的灌溉。

在回答小米復耕的可能性時,老人們總是說「很累、很累」。「很累」意味著:

(一)從勞動力來看,旱田粗放種植的小米雖然不像水稻精耕需要投入插秧、

灌溉、施肥、除草等過程,但小米收割後必須完全以人力用杵、臼搗穗,反覆 處理使穗脫殼才能取得收成。水稻耕作歷經國民政府推行的農業現代化及機械 化後,大幅簡省工序和人工成本。相較於小米,水稻耕作的勞動力不需完全仰 賴人力。(二)就單位面積產量而言,小米收成的總產量遠不及稻米。居民們 提到小時候家裡人數多,年齡較大的孩子擔負照顧年幼手足的責任,成人必須 在田裡勤奮工作才能讓家人吃飽。自從開始種水稻以後,很明顯地稻米產量遠 遠大過小米,以稻米為主食更能滿足眾多家人的口腹,稻米比小米更適合作為 現代生活的主食。(三)關於經濟價值,在港口小米不是經濟作物,沒有進入 市場交易,不像稻米可以販賣後成為經濟收入。這使得經歷小米與稻米耕作年 代的港口居民普遍認為,稻米的經濟效益遠勝小米。

16);佐山融吉、大西吉壽(1923);阮昌銳(1969:167, 293-298);黃宣衛(1989);

羅素玫(2005)與李宜憲(2011:96-114)等人的作品。阿美人的結婚又名為米糕的交換

(mifalitsuto-fumai),米糕是獻給祖靈的祭品(陳文德 1985:165)。早期港口阿美人的農 耕祭儀以小米為中心,定時舉行播粟祭(misaumax)、播後祖靈祭(misapo?o)、除草祭

( pakajap ) 、 收 割 祭 ( pexavaijan ) 、 豐 年 祭 ( ilisin ) , 或 是 不 定 時 舉 行 求 雨 祭

(pakaoulal)與求晴祭(pakatsilal)(阮昌銳 1969:293-298)。然而,如今除了豐年祭之 外,其他的祭儀已不再舉行,豐年祭儼然成為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表徵,而這種現象也普遍 見於大部分阿美族部落。

表 2.1 小米與水稻之比較

項目 小米(hafay) 水稻(panay)

耕作型態 旱田粗耕 水田精耕

勞動力 人力 人力和機械

單位面積產量 較低 較高

經濟價值 非經濟作物 以市場價格換取現金 資料來源:呂憶君整理

水稻定耕和過去小米旱田游耕間存在著斷裂。有趣的是,從現今港口阿美 人在日常和儀式中糯米的使用,我們可以發現糯米雖然是水田定耕作物,但在 當地的文化邏輯裡卻扮演著連接從旱田游耕到水田定耕之間斷裂的重要角色。

在港口部落,糯米最初曾是山上的旱田作物,它的口感(黏性)和生長條 件(旱田)都和小米近似,後來才改良成為水田作物。27依據離現今約莫百年 前的記載,水稻種植普及前,阿美族人主要耕作米(陸稻)、小米、甘藷、芋 頭等作物。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同一篇記載裡提到,不管後來傳入的水稻或原 本種植的陸稻和小米都有糯、粳之分,而糯的黏性比粳強(例如,糯小米的黏 性比粳小米黏)(河野喜六 2000[1915]:25)。也就是因為稻的品種裡也有較具 黏性的糯,這可能是後來港口阿美人漸漸不種小米得以挪用糯米來製作米糕,

取代小米或銜接小米的飲食文化傳統。

除了上述的銜接意義外,糯米的物質性(materiality),尤其是黏性,近似 於以前小米做的米糕(turun),而其他種的稻米就沒有這樣的物質性。在港口 糯米被稱為 turun。也就是說,小米糕、糯米、糯米糕都被稱為 turun,歷史過

27 自古花蓮縣縱谷的原住民聚落(如萬榮、壽豐、光復、瑞穗、玉里及卓溪等一帶)就有種 植陸稻的傳統。相對於需要灌溉與栽培的水稻,陸稻多採粗放耕作,其產量雖不及水稻,

但陸稻天性較耐旱、耐瘠及對逆境耐性強,非常適合山區種植(潘昶儒 2010:6-8)。

程裡,港口阿美人口中的 turun,最先是指小米糕,後來則是糯米或糯米糕。28 這也就是說,港口阿美人以糯米(稻米的一種)取代傳統時代裡小米在生活與 儀式裡的位置。糯米取代小米在儀式的位置不只是在對祖靈獻祭的食物這個層 面,也表現於共食這個凝聚社群的意義上。

復耕前當地人在山坡地種水稻,男子年齡組織中的青年階級 miawaway(見 第一章表 1.3 )負責巡守,避免山豬、猴子等野生動物破壞農作。該階級成員 會在山上看守,直到豐年祭才回到平地和眾人一起歡慶。如今港口部落仍然每 年舉行豐年祭,但大多數部落居民的生計已不像上一輩主要仰賴稻米耕作,而 是從事不同行業維持生計。報導人們認為回鄉參與豐年祭的意義已不只是慶祝 農作收成,也是原鄉和旅外族人在各行業(包括學業)上的豐收。但是,即便 豐收的內涵已有所不同,大多數人仍認為應該把豐年祭的農耕記憶保存下來。

因此,我們在豐年祭可以看到 miawaway 階級的年輕人持著火把、揹著收穫,

從山上進到部落廣場和眾人共同參與祭儀的場景。青年會在籌備豐年祭期間向 有男丁的家戶收取生糯米或現金作為祭典的公用物資或資金。有了這些資源後,

豐年祭裡眾人共食的豬肉與糯米的需求(用來製作糯米飯和米糕)才得以確保。

以米的特質而言,港口居民種植的水稻(panay)種類有秈米(或稱在來米,

tipus)、粳米(別稱蓬萊米,holaymay),以及糯米(turun,以圓糯為主)

(詳見表 2.2)。29早期台灣以種植和食用秈米為主,後來,日治時期粳稻被全 面引進後,人們便以粳米(蓬萊米)為主食(參見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2008)。

港口人至今仍以蓬萊米為主食(糯米次之)。不同於近年來主流社會因養生風 潮捨棄精製白米而流行食用糙米與雜糧,港口阿美人並不習慣吃糙米,白米之 外的最佳選擇就是糯米。港口阿美人愛吃糯米,特別是圓糯,這是因為圓糯的

28 各阿美族部落並非都稱糯米為 turun,此處可看出糯米在港口阿美文化脈絡裡糯米和米糕連 結的特殊性。

29 Panay 或 Tipus 是港口常見的女性名字。

黏性勝過長糯之故。想吃糯米時,他們就會以糯米飯為主食。當地人喜歡糯米

(holaymay)

蓬萊米 圓短、透明

喜愛。現今,還有自動攪拌機器可以代勞,這使得糯米糕的製作與食用都比以 往更為方便。以上這些即是糯米至今仍廣受港口阿美人歡迎的因素。另外,值 得一提的是,「住在大港口的阿美族因為有的祖先是漢人,他們會做粿,和我 們不一樣。我們就不會那樣吃。而且我們也不會用艾草做草仔粿。」報導人也 向我提到他們食用糯米和製作米食的方式和漢人不同。

綜上所述,糯米可說是連接傳統旱田耕作和現代水田耕作之間的作物,其 中報導人常提及的 falinunu 這個糯米品種就是很好的例子。falinunu 原本為一種 旱稻糯米,後來被改以水稻的形式種植來增加產量,因此廣受阿美人的好評和 喜愛。在 1920 年代以前(也就是國家力量在台灣東部全力推廣水稻種植前),

這種糯稻就存在,甚至到現在都還持續被種植著,現今在花蓮的縱谷或海岸仍 可看見這種糯稻田。港口阿美人認為,相較於其他品種的糯米,falinunu 吸引人 的美味在於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香氣與口感。特別是報導人們一再強調,falinunu 的黏性更勝於其他糯米,它的特色就在於煮熟後在常溫下,多日內仍然可以維 持黏彈的口感,不容易變硬而難以咀嚼下嚥。

除了自己種植之外,港口居民大多去鄰近的豐濱、長濱或台東大俱來漢人 所開設的碾米廠購買糯米。32儘管糯米承載著傳統意涵,但在文化與傳統世俗 化的今日,糯米也未必具有過去小米的神聖與宗教意義。然而,糯米那種接近 小米的黏性使它可以被做成米糕,因而相當程度地取代小米成為祭儀或是婚喪 喜慶裡的價值食物,其角色便有別於日常生活裡食用的白米。由此,我們看到 港口阿美人在接受水稻這種外來作物及其耕作慣習後,在農作生產上的轉變與 延續,特別是他們如何藉著挪用糯米這種特殊作物來取代某些小米的社會文化 意義。

32 據報導人們說,以往擁有糯米的多半是社經地位較高的家族。至於為何糯米的消費會有這 種階級差異的現象,並非本研究主要重點,亦需進一步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