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港口阿美農作生產的轉變歷程
第三節 稻米復耕行動
一、稻米復耕的過程
石梯坪稻米復耕行動的緣由之一，在於與政府土地爭議的交涉沒有獲得具 體回應，這使得族人深感更應該重新耕作石梯坪荒廢的土地，恢復記憶中稻作 興盛時期黃金稻浪的景象。石梯坪風景區內 823、592 等地號被劃為公有地後，
2009 年 Sumi 與林務局合作修復水圳及復育濕地生態，接著和一些族人嘗試恢 復稻作，而這也就是石梯坪稻米復耕的開始。石梯坪爭議土地（823、592 等地 號）及稻米復耕區域相對位置，詳見圖 3.4。石梯坪水田復耕的目的在於宣示阿 美人的土地還是活著的，這個行動不只是讓港口阿美人恢復昔日稻作，最重要 的是不要讓部落土地成為外人炒作的商品，不要在祖先傳下來的土地上到處充 滿觀光客的民宿，而是讓土地回歸到餵養族人生命的初衷。
面對三十幾年來的土地流失危機，土地自救會自 2009 年成立後發起數次土
地抗爭行動，在激烈的抗爭和漫長的等待後地主們至今仍無法拿回土地。族人 們思索著要如何才能守住祖傳土地，他們意識到抗爭行動終究還是要回歸到日 常生活實踐，所以返鄉的青壯年才強調要把土地「種」回來。「種回來」，不 只促使稻米復耕，也讓自救會的行動主軸從向國家拿回耕作權進展到與國家協 商共管（如在藝術〔823 藝術村〕與農業發展這兩個面向）。
土地抗爭和復耕行動裡的重要人物 Sumi 提到：
在二十幾年前（1994 年），我回來部落的時候就曾經拉起白布條向東 管處抗議了，可是到現在我們的土地還是拿不回來。我就住在石梯坪，
整天看著我家旁邊一大片荒廢的田地，以前這邊的田地都處都是種稻 的，可是現在種的不是民宿就是賣地的牌子，我很擔心外面的人來這 邊買地。如果這些土地後來都不是我們的話，以後部落的小孩回家都 不曉得要去哪裡。我們現在倒不如把這些荒廢的田種回來，再種回以 前的樣子。
2009 年，她開始和林務局合作推動石梯坪濕地生態復育。從林務局的立場 而言，梯田是一種濕地，復育的用意在於梯田注水後濕地生態的生物多樣性得 以恢復，而林務局希望藉推動濕地保育計畫落實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的「里 山倡議」精神。49港口在日治時期建立的灌溉水圳約有百年歷史，這些年久失 修的水圳歷經天災重創已無法供應田地水源。林務局對石梯坪的濕地復育補助
49 2010 年 10 月在日本名古屋舉辦的「聯合國第十屆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中，里山 倡議內容涉及國際間討論的農業生物多樣性保育、傳統知識保存、農村生計、耕地活化等 議題，希望促進農村生產、生活和生態的永續性行動。「里山」一詞源自日文（英文譯為 Satoyama），「里」（sato）是村里家居，里山最初指的是圍繞村里家居附近的山坡林地。
1970 年代里山一詞特指圍繞農村周圍的次生林地，可提供傳統農村日常生活所需。目前
「里山」的概念擴大涵蓋農村聚落與周圍環境整體（李光中 2014:30）。
水圳維修經費外，主要目標在於宣導友善環境農作的使用，也就是禁用農藥、 批判，關於慣行、有機及友善環境等不同農法間的爭論可見於郭華仁（2012, 2015）；黃樹 民（2013）。
漢人資本家，部落居民沒見過也不認識他們。52農人和地主間有的是家人或親 業委員會網站：https://www.coa.gov.tw/ws.php?id=18814。
54 此處的「計畫」指的是前文所提到的林務局計畫，如「花蓮豐濱港口水梯田濕地生態三生 產業生根計畫」。
55 自 2015 年起台灣原味（財團法人台灣好食協會）受林務局委託，執行計畫駐點港口部落和 復耕團隊合作，農民生產的稻米大多改為自用或零售，少數是和花蓮的餐廳契作。
作的方式種稻，過程中禁用化肥、農藥，並且最後要通過國內友善環境農作的
時間 復耕歷程 農法 耕種面積 忠義（Hoshino Tadayoshi）先生指 導綠生農法相關課 程。
在石梯坪秀山段，加勒比 海民宿以北，地號 84、
83、82、81 種植蔬菜及傳 統野菜。
時間 復耕歷程 農法 耕種面積
資料來源：參照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2012, 2013, 2014, 2015, 2017），呂 憶君增修。
保障價格收購（2,070 元／袋，每袋 60 公斤）。契作農民需接受農改場指導並 配合土壤及水質等事項檢驗。合約書裡亦載明，除需以零農藥的方式耕作外，
農民還需維護、管理田與水圳。農民的收入由林務局分兩期支付：第一期在收 成前預付農民總種植產量所需的 50%經費，第二期餘款在收成的海稻米通過農 藥殘留檢測後支付。
復耕團隊試圖重振 mipaliw 的傳統文化，甚至想要在行銷海稻米時把這個
意涵營造成阿美文化意象。所以團隊一開始便建立「米粑流」（即 mipaliw）品 牌 。「米粑流」圖案由四個部分組成，順時針方向依序為水梯田、輪傘草、海 稻米、大葉田香（如圖 3.6）。輪傘草和大葉田香之所以會出現在圖案裡，是因 為在施用慣行農法前，過去這兩種植物常出現在水田裡，被拿來編製草蓆和釀 酒，港口人希望這兩種與水田共生的植物會因復耕再現，因此「米粑流」品牌 表達出有機生態與文化傳統共存共榮的精神。57圖 3.6 「米粑流」圖像
資料來源：石梯坪復耕團隊提供
海稻米在海風吹拂下成長，它形塑出阿美族群、土地、海洋三者連結的意 象。然而在現實條件下，復耕過程裡互助換工的比例有限（詳下文），農事必 須以雇工或是志工協助。比起「米粑流」，更多人知道海稻米，後來海稻米就 成為復耕稻米品牌名稱。 復耕團隊用社群網路平台傳播港口土地復耕的理念與
57 輪傘草不只出現在「米粑流」的商標裡，後來回鄉青年與設計師也創立「Kamaro'an 住下來 吧」輪傘草工藝品牌，參見臉書網址：https://www.facebook.com/Kamaroan/。
作法和銷售海稻米。58農民希望讓外界知道海稻米代表他們和土地的情感連結，
所以，對他們來說，海稻米不只是商品。
二、復耕行動的內部關係
復耕初期，參與的老農和青農最大的差異在於：老農習慣施行追求最大產 量的慣行農法；相對地，青農的友善農法以環境生態永續為考量，這樣的生產 必須投注大量人力，但是卻遠不及慣行農法的產量。慣行與友善農法觀點與實 作的不同，造成世代間不易磨合的緊張。年輕世代的農人一方面需要借重老農 的經驗和知識（例如，稻米熟成與收割的判斷），但另一方面，老農使用化肥 與農藥卻又抵觸友善農法，因為一旦在有機認證過程裡作物被驗出除草劑等成 分，不只受重罰，農作物也不能進市場。例如，復耕初期報導人 F 和兒子常抱 怨有機農法產量太低，常提到過去用慣行農法時稻米長得既好且多，所以不信 任有機農法。F 的兒子曾向團隊語帶威脅地表達強烈不滿，配合度也不高，團 隊難以和他們溝通，只好放棄和他們合作以確保海稻米的有機品質。
水稻復耕一開始是以「米粑流」作為品牌，而 mipaliw 是傳統阿美社會裡 的勞動形式。《番族慣習調查報告》提到：
Paliw 是交換勞力之意。非親屬組織的 malapaliw 指好友間臨時組成的
勞動互助組織，組員一般為兩人，但有時為三、四人。如農作物播種、收成，一時需要勞力時，事先與友人中之同志商量，約定播種小米或 小米收成其間為互助期間，組員互相支援約定的農耕工作，在預約的 農事結束時該組織即一應解散，必要時再重新組織。……組員人數通
58 參見石梯坪水梯田復育計畫臉書網址：https://www.facebook.com/mibaliw/。
常是愈多愈好，因為組員多，大家同時在一場所勞動時甚為愉快且效 果也顯著。（河野喜六 2000[1915]:50-51）
這裡我們看到這種義務性的勞動立基於共享與交換，所涉及的不只是勞動
力還有共同體內的情感扶持。Mipaliw 一直到 1960 年代還很盛行，但這個時期部落內也開始有雇工來補
充勞動力的現象（阮昌銳 1969:166, 342），這種雇工（也就是勞動力資本化，而非義務或互助的形式）和換工在港口並存的現象從那時延續至今。石梯坪稻 米復耕的經驗顯示，雖然他們試圖藉復耕回到換工，但受到資本主義市場影響 已難以全面回到過去。59
由於石梯坪田地具坡度且零碎，無法全面使用翻耕機，需人力耕作，所以 有時雇用鄰近長濱的插秧隊（每隊 9 至 10 人，平均年齡 60 至 70 歲），插秧隊 裡有不同族群（阿美人、客家人、平埔族等）的人。這些長濱老農是東海岸一 帶的專業代耕者。報導人 A 說：
因為我們在石梯坪種的稻田是梯田，我們就一定要用人力，沒有 辦法全部用機器，像是稻穀倒進麻袋需要人力，車子要往哪裡都要人 力，割稻的時候田地的旁邊四角都要用人力，因為四角的部分，機器 沒有辦法，一定要用人工來割稻。等到人工割稻完，放進收割機打穀 時，我們可以互相幫忙就不用付錢。不過，在除草、插秧的時候，我 們就會很需要請人給工資。
請人的公定價，一天女工是 1000 元、男工 1200 元，工作從早上
59 在今日的港口，耕種如稻米的經濟作物時，少數個人間尚有 mipaliw，而耕種非經濟作物
（如種菜）時，mipaliw 仍相當盛行。
八點到中午十二點，中午時候要提供午餐，下午從一點到五點，休息 的時候還要有飲料跟點心。也有的是一天女工是 1200 元，男工是 1500 元，如果是種有機蔬菜的話，一天女工工錢是 800 元，種菜的工 資比種稻的便宜。（2015/11/13/訪談資料）
報導人 B 提到請部落外的雇工，直接給工錢就可以，雇用部落的人還要顧 及彼此的人情往來：
我從長濱請來的割草隊，不用供餐，付錢就好，一人一天付 1800 元，算八個小時，從早上 8 點到下午 5 點，中午休息一個小時。如果 我是請部落的人來割草，第一個動作慢，第二個我還要供兩餐，中午 要給他招待一下。晚餐坐下來的話，我還要給他招待飲料、酒，還要 做一大堆有的沒的，我沒有那個耐心。我覺得如果你來工作，你自己
我從長濱請來的割草隊，不用供餐，付錢就好，一人一天付 1800 元，算八個小時，從早上 8 點到下午 5 點，中午休息一個小時。如果 我是請部落的人來割草，第一個動作慢，第二個我還要供兩餐，中午 要給他招待一下。晚餐坐下來的話，我還要給他招待飲料、酒，還要 做一大堆有的沒的，我沒有那個耐心。我覺得如果你來工作，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