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詞

漢語形容詞的層次歸屬，是語言學界一個廣為爭論的課題，西方學者如 Schachter(1985)、McCawley(1992)認為漢語屬於典型的形─動語言，趙元任 (1968)、鄧守信(1974)也有著相似的看法，均將漢語的形容詞劃分為動詞的 次範疇；而部分漢語學者如黎錦熙(1924)、呂叔湘(1942)等則認為形容詞為 一獨立的詞類。形容詞的劃分歸屬對於對外華語教學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也關係到教材術語的使用。

以下我們將從西方語言學觀點探討三大普遍詞類的原型(prototypicality) 及類型標記(typological markedness)分布，並檢視漢語和英語形容詞的標記 分布是否一致，進一步探討漢語學者對於形容詞及動詞歸類的看法，最後從 偏誤防治的角度出發，提出我們認為形容詞應該劃分為動詞之次範疇的主 張。

一些語言類型學家如Dixon(1977)、Croft(1991)認為語言的三大普遍詞類 包含了名詞、動詞、形容詞。Croft(1991)提到具有跨語言基礎的詞類原型概 念(prototypical correlations of syntactic categories)，認為名、動、形這三大詞 類與人類語言的指稱(reference)、述謂(predication)和修飾(modification)三大 普遍性功能相對應，並佐以事物(objects)、屬性(properties)、動作(actions)的 語義概念進行詞類劃分，參見下表四-3：

表 四-3 Croft (1991:53) 詞類原型及有標無標的概念(以英語為例)⁷³

詞類 名詞 形容詞 動詞(謂詞)

功能⁷⁴ 指稱(reference) 修飾(modification) 述謂(predication) 語

義

事物 (objects)

無標名詞

(unmarked nouns) e.g. vehicle

所有格 (genitive) e.g. vehicle’s

名詞性謂詞 (deadjectival nouns) e.g. whiteness

無標形容詞 (action nominals) e.g. destruction

分詞 (participles) e.g. destroying, destroyed

無標動詞

(unmarked verbs) e.g. destroy

上表中依詞類的原型概念可看出，名詞的功能在於指稱，而最典型的名

73 本表合併自 Croft(1991:55)的詞類原型概念表及 Croft(1991:53)的有標無標概念之英語 釋例表，表格當中的說明參考自 Croft(2001:88)，其中的中文部分為筆者自譯，而表格中 的例子僅取一例為代表。

74 部分學者如 Schachter(1985)稱之為句法功能(syntactic function)，而 Croft(1991)稱之為語 用功能(pragmatic function)。

表 四-4 王楚蓁(2008:57) 漢語詞類類型標記分布表

指稱 修飾 述謂

事物 這孩子很乖 (無標名詞)

這孩子的成績不好 他是一個孩子

屬性 孩子的快樂 快樂的孩子很幸福

(無標形容詞)

孩子很快樂

動作 這本書的不出版 不出版的書放在倉庫 他出版了書

(無標動詞)

王楚蓁(2008:57)指出 Croft(1991, 2001)的詞類類型標記理論有必要再做 探討，明顯的例子是漢語的無標形容詞還必須加上定語標記「的」；同時也 引用了 Jesperson(1924:114)認為「修飾功能」可能來自謂語功能的弱化的觀 點⁷⁵來解釋此現象。因此修飾是否和指稱、述謂同位於核心層次，而名詞、

動詞、形容詞是否為普遍的三大詞類這點是有爭議性的。但透過上述的對比 討論，也進一步證明了英漢形容詞的不對等。

經由以上討論我們可看出英漢的形容詞並不完全一致，至於漢語的形容 詞是不是應該獨立成為一詞類範疇，或是和動詞劃分為相同詞類範疇，王楚 蓁(2008:51)根據Hengeveld(1992)提出的阿姆斯特丹詞類模組(Amsterdam model of parts of speech)⁷⁶理論，認為最能證明漢語沒有形容詞範疇的依據是 作為定語的修飾功能時，動詞和形容詞都使用了相同的定語標記「的」。如 下例句(31)⁷⁷：

(31) a. the intelligent detective.

b. the singing detective.

75 Jesperson (1924:114) “...an adjunct is a weakened predicate,and in the same way Sheffield says that an adjunct ‘invloves a latent copula’ If this means that a red rose is equivalent to (or had its origin in) a rose which is red, therefore red is always a kind of predicative.”

76 阿姆斯特丹詞類模組(Amsterdam model of parts of speech)是以詞類的語法功能為基 礎，以型態句法作為詞類劃分依據的詞類劃分模式。

77 例句(31a.b)引自 Hengeveld (1992:38)。

c. 聰明的偵探

d. 唱歌的偵探

在例句(31a)中，我們可以看出形容詞(intelligent)可直接作為名詞 (detective)的修飾語；而例句(31b)的動詞(sing)作為名詞(detective)的修飾語 時，則需透過分詞化的手段才能產生修飾語的功能。而在漢語的部分，例句 (31c)、例句(31d)，皆使用了相同的手段來產生修飾語的功能，可看出英語 及漢語當中的形容詞及動詞並不是完全對等的。由上述的討論看來，漢語的 動詞及形容詞有其句法的相似性，皆可當謂語，做修飾語時的句法表徵皆相 同，都有相同的標記「的」，可以劃分為同一個詞類範疇。

上述我們考察了語言學的本體研究成果，證實了漢語形容詞和動詞的句 法分布並不是互補，而是有所重疊的，而從教學的角度而言，我們主張將形 容詞劃為動詞次類有兩大主要理由：其一，將形容詞歸於狀態動詞能夠以較 簡易的詞類標記系統達到最大的學習效益，符合詞類教學語法的原則；其 二，此種劃分系統較符合漢語形容詞的句法表現，能夠對於初級學習者的偏 誤有所防治。

以下我們將進一步探討一些將形容詞提升為主要詞類的學者所持的看 法，並進一步闡述我們的主張。

部分學者，如朱德熙(1982)、劉月華等(1996)、郭銳(2002)等將漢語的形 容詞劃分為主要詞類。劉月華等(1996:111)認為，形容詞的主要語法特徵是

「不能帶賓語」。然而，漢語的不及物動詞也不能帶賓語：如「哭」、「跑」

等，因此我們認為不能以此當做形容詞類應該提升為主要詞類的有力依據。

同時，劉月華等(1996:111)也指出「有些形容詞有時可帶賓語，這時這 些形容詞就兼屬動詞類了。」這樣的論點，也影響到教材的編寫。以下是我 們於教材中找到形容詞⁷⁸同時標記為動詞的現象舉例：

(32) 適合 (V/SV)

你這件衣服太緊，不適合運動的時候穿。

78 《實用視聽華語》教材的 SV 標記雖名為狀態動詞，然而其標記內涵即為形容詞，非完 全等同鄧守信(1974)之狀態動詞。如「喜歡、想、愛」等，《實用視聽華語》的標記為 V，

非 SV，只有「冷、胖」等才標為 SV。

我這雙鞋不太高，上班的時候穿比較適合。 (實用視聽華語B3，L4) (33) 後悔 (V/SV)

他年輕時沒好好念書，現在很後悔。

那個演講很精彩，我真後悔沒去聽。 (實用視聽華語B4，L5) 值得思考的是，這樣的分類及標記是否有其必要性，少數的形容詞(如：

胖、瘦等)同屬變化動詞(如：胖了三公斤)，此為雙類(dual categories)的普遍 語言現象。然而上述教材的處理，是依該詞項的句法表面形式，將後不加賓 語的視為形容詞，而後加賓語的則視為動詞。以「後悔」為例，事實上，「後 悔」一定是及物的，我們一定是後悔某件事，就如同「關心」也一定是及物 的，我們不能關心，卻沒有對象。同樣的，若是「後悔」的表層結構沒有賓 語，那只是因為省略的緣故。因此我們不以表面句法形式將後加賓語的「後 悔、適合」視為動詞，而後不加賓語的視為形容詞。我們認為，「後悔」跟

「適合」都屬可以帶賓語的狀態動詞，即「及物狀態動詞」。

本文根據鄧守信(2010)的詞類標記系統，將形容詞歸於狀態動詞，予 以”Vs”(state verb)的標記，而在句法表現中，部分狀態動詞可帶賓語，我們 認為只要將可帶賓語的詞項標記為及物性的狀態動詞，予以”Vst”(transitive state verb)的標記即可，而不需要分成兩個詞類標記增加學生的負擔。

我們主張將漢語形容詞歸為動詞次類的另一個原因是從學習者偏誤防 治的角度來出發。如同趙元任(1968:339)的主張，我們認為把形容詞當作動 詞的一種，是強調漢語裡的形容詞能當謂語，而不需要加上「是」一類的字 眼，見例句(34a)；不同於英語的形容詞若作為謂語時則必須帶“be”動詞，見 例句(34b)：

(34) a. 我非常高興。(cf.*我是非常高興。) b. I am very happy.

而從漢語形容詞的句法表現來看，除了上述例句(34a)可直接作謂語 外；當形容詞做定語修飾名詞時，其句法表現和動詞無異⁷⁹。因此，我們主 張將形容詞歸類為動詞次類之一。

79 可參見例句(31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