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環身體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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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循環身體監視

受訪者們指出，近年來在社群媒體的興起下，社群內容加速了男同志圈內 體態為重的潮流，並且鼓吹身處社群中的男同志符合陽光健美的價值觀，成為 當中的一份子：

我覺得是最近幾年，社群媒體使文化突然一直強調完美的型態；對啊 同志文化一開始沒有這樣，我覺得是最近幾年越來越強調這樣子身型 的一個體態的潮流越來越明顯，一直不斷的加乘。（受訪者 H）

社群媒體就是視聽綁架，然後價值觀的一個形成，所以造成大家為了 想要成為那樣價值觀下的樣子，成為那個模型裡面且能夠容身於這個 模型當中的人，所以他們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率的運動方式。（受訪者 X）

研究指出，社群媒體建立了一個商品化的環境，鼓勵女性使用者持續監測 自我身體，同時將社會文化美感規範內部化，打造合宜性感的身體，並且通過 性影像展示進行身份認同和獲取社會資本（Kapidzic & Herring, 2011; Ruckel &

Hill, 2017），在本研究中也不難看出男同志族群也複製了類似的模式：承接前兩 章所提，男同志健身者在健身歷程中一而再的自我身體監控，確認自己是否符 合圈內主流體態標準，並透過自拍自我物化的記錄身體，迎合美體規範；健身 體態自拍對男同志健身者而言，是可輕易取得又兼具性感的性化照片，分享健 身自拍以獲得主流陽光男同志的身分認可，同時賺取網路社群對其的喜愛或是 讚美，而將自己作為商品分享於社群媒體上，也再度體驗了他者和自己共有的 身體監視。相較於女性在社群媒體上展演性化自我時，面臨性感尺度界線取捨 以及蕩婦羞辱標籤的平衡（康庭瑜，2019；Manago, Graham, Greenfiel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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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mkhan, 2008），男性在社群媒體上卻無形中規避了性道德的規範，可以恣 意的呈現腹肌、二頭肌、胸肌，突顯男性形象並免除性展演帶來的道德壓迫，

尤其在男同志社群中以男性對男性進行凝視的審美環境下，也打破了個體對性 尺度的拿捏，唯有具有體態資本者所展現的身體才具有性、才是性感的，不符 理想體態者被排除在外。此外，這些持有男體資本的男同志，也被社群鼓勵盡 可能的展現優勢之處，盡可能露出並分享其性化的身體，甚至是被允許帶有性 暗示之意；有別對女性蕩婦羞辱的批判，男同志分享性化身體影像的性暗示反 而更容易引起關注，引發男同志觀看者的愉悅之感，此愉悅也同時回饋於男同 志展演者，而一再實踐將自我物化。男同志握有性權力的展演，不僅僅表現於 本研究所討論的健身自拍中，大量的男體攝影或能夠展示體態的活動影像也同 樣充斥於社群媒體，強調著陽剛體態的正確性。

在社群媒體的規範允許下，男同志可以恣意的展示性影像，打造陽剛體 魄、壯碩身材的身體景觀，創立健身自拍的社群文化；身處此文化環境下的男 同志，不僅被激勵參與健身，也被鼓勵分享性感身體意象，執行者同時順應文 化現象，也強化了這個文化結構：

然後我也在做（分享健身自拍）這件事情，我就是強化的本身，默默 的被影響。因為以我自己來講，我就是次文化群體的那個個體，我就 是在這個文化裡面，所以免不了會去嘗試，或做這樣的行為。（受訪 者 G）

自拍不僅是一種圖像記錄與保存的方式，也是一項挪用場域意義並運用影 像建構自我認同的社會行為（Kozinets, Gretzel, & Dinhopl, 2017）。身為男同志 社群的一份子，除了透過健身行為與身體監控打造具性的壯碩體態，來符合圈 內主流身體意象外，健壯體態不僅是必要的，也是要能公開、可分享的，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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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延伸成為具有認同性質的行為，塑造體態並自拍分享於社群媒體以建立屬 於健身主流男同志者的自我認同。受訪者 G 也進一步表示：「（分享健身自 拍）就是社會的一個行為，在價值觀上或者在意識型態上去強化［…］某種程 度上可能第一個就是符合同志的審美標準，第二個就是希望說自己是裡面的這 一群人，我覺得它是一個循環。」社群媒體上的性感男體要求男同志監控自己 身體，也催促著監控有成果的男同志分享理想體態，形成強化男同志圈內文化 結構的循環行為，包含強化了符合男同志單一美體的審美標準、陽剛男子氣概 的主流意識形態、理想身體意象應該被分享的想法，以及藉由體態分享獲得群 體認同的價值觀，不僅鞏固男同志健身文化氛圍，同時也加深了健身自拍與男 體展現的行為模仿。

延續對於健身自拍被視為循環行為的論述，許多受訪者不約而同指出這樣 子的效仿狀態是一個惡性循環，讓健身活動與體態分享都成為了持續不停的顯 著現象：

我覺得有點像惡性循環耶，真的沒有必要讓每一個人都成為螢光幕前 面那樣子的身型［…］其實如果大家今天都選擇不要去 PO 照片，那 其實大家就會慢慢的少去健身房、少去 PO 照片，這樣是我想要的狀 態；可是如果今天大家都一直 PO 照片的話，我覺得就是有點像惡性 循環，就變成我自己我也會可能 PO。（受訪者 B）

在消費文化的引領下，上健身房成為了具主導性的體育活動，同時也成為 一種生活方式，打造消費者理想的身體外貌，朝向欲追求的美體標準邁進；在 社群媒體強調視覺感官的環境中，自拍化作展演者的日常生活實踐，也成為向 他人傳達自我優勢的策略（Lang & Barton, 2015; Sassatelli, 2010），對男同志健 身者而言，分享健身自拍不僅履行了「健身即生活」的態度，同時也實踐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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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標準美學，並且向他人展示男體優勢，再次炫耀了個人資本與審美品味

（Eagar & Dann, 2016）。在此狀況下，分享健身自拍成為具有資本的男同志掌 握話語權的機會，卻也如前述章節所提，身體再度被自我與觀看者監控，同時 建立了主流同志族群對於身體美學的條件與想像，也成為男同志健身者自我商 品化的結果（Schwarz, 2010）；根據受訪者口述，惡性循環的現象可以歸咎於社 群媒體視覺呈現的要求提升，促使男同志們上健身房追求並呈現更精進的男體 美學，受訪者 X 便坦言：「我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在男同志健身自拍社 群中，他既被動地於社群媒體上接受大量的理想男體標準，並且依循準則投入 健身房打造壯碩體格；另一方面，他也主動地自拍健身後的健美體魄，並分享 於社群媒體提供觀看，從中獲得愉悅感與成就感，無意間也樹立了男同志美體 單一化，並再次強化了惡性循環的結構。由此看來，社群媒體雖提供男同志身 體賦權與展演的機會，卻也帶出了美體的等級制度（Lang, 2013），一再提醒男 同志族群陽剛體態的優勢性，以及單一美體標準的正當性，也鼓吹著握有男體 資本者大方展現自我，協助建構體態展演的視覺景觀。

它（分享健身自拍）同時在鞏固這個主流價值，讓這個主流循環下去 影響這些人，有些人可能真的不 care，有些人可能嘗試著進入這個主 流意識型態裡面，他就會想要嘗試去做這件事情，我覺得這在男同志 的文化裡很明顯。（受訪者 G）

身處於健身文化氛圍中的男同志，部分的人躲避了主流價值的宰制，不僅 將健身房視為非必要行為，體態也非其注重之處；但也有不少人順應著陽剛霸 權的潮流，將體態資本當作一個男同志圈內的重要資源，上健身房和維持適宜 體態也被當作是男同志族群應履行的義務（Brown & Graham, 2008）。除了健身 產業建立起全球性的標準身體意象與男同志崇尚的主流身體形象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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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workin & Wachs, 2009; Yelland & Tiggemann, 2003），並鼓勵著男同志族群前 往健身房打造體魄外，社群媒體所營造的視覺氛圍，也一再刺激男同志對感官 的需求，受訪者 X 便打趣的認為自己是被高度的視聽需求所綁架：「男同志對 於身材、對於外型的視覺價值觀要求，是因為我們被視聽綁架了嘛，像我就是 被綁架所以我才在健身。」作為社群媒體內的使用者，陽剛男體影像成為其健 身行為的催化劑，在投入健身房的過程中，不僅滿足個人對健壯男體的追求，

也透過健身自拍迎來愉悅感和正面回饋，再次強化健身視覺價值觀，正如 Alvarez（2010）所言媒體是男同志健身文化中重要的驅動力，卻也是由男同志 族群所驅動並交互影響著。在這不斷循環的過程中，也引發了如第四章所提，

對男同志對健身行為與圈內健身文化的認同與埋怨，在埋怨之餘卻一再履行健 身自拍的社群行為：

這個循環永遠打不破，除非哪一天我決定放棄［…］因為我覺得健身 已經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我就覺得這是完全不能…不能被…

我覺得他它已經完全融入我的生活之中了啦，它已經沒辦法從中被抽 離。（受訪者 C）

多數受訪者與受訪者 C 看法相似，認為此循環的結構是無法被打破的，甚 至是持續被強化：體態在男同志健身者長期的積累下具有一定的成果，即便在 鍛鍊期間迎來身體的疲態或主流壓制的負面情緒，卻也從中得到體格的資本以 及優越的正面情緒，並將健身視為生活方式，持續健身、持續打造體態資本、

持續身體監控、持續分享體態、持續觀看自身與他者，既無法抽離於健身循環

持續身體監控、持續分享體態、持續觀看自身與他者，既無法抽離於健身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