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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柏拉圖:再論正義

第一節  正義與契約

《伊里亞德》與《奧迪賽》約於西元前

750

700

年間以目前所見 的形式呈現。前者描述特洛伊戰爭,但不是以戰爭元年開始的戰爭史 紀實,而是描寫戰爭的最後一年,也就是第十年,希臘與特洛伊兩軍 對峙的故事;後者描寫特洛伊戰後,獲勝的希臘大軍皆歸故里,唯獨 奧迪修斯在海神普塞頓(

Poseidon

)的詛咒下,遍尋不著返家之路的 故事。儘管荷馬關於正義的用字大多見於《奧迪賽》,在《伊里亞德》

僅見七次,4但這不表示正義在《伊里亞德》這部史詩中是被忽略的概 念。它沒被忽略,只是經常以隱議題的身分出現。例如,《伊里亞德》

開卷便以阿加曼農剝奪阿奇里斯(

Achilles

)的戰利品,且拒不歸還,

遂使阿奇里斯忿而撤兵起始。憤怒的阿奇里斯說:

你〔阿加曼農〕這個無恥之人,你這個狡詐之徒,

阿開奧斯人中今後還有誰會熱心地 聽你的命令去出行或是同敵人作戰?

我到這裡來參加戰鬥,並不是因為 特洛伊槍兵得罪了我,他們沒有錯,

……

3 Long 1970: 122134137Jaeger 1969: 6aretē一字在當時使用的言說中,不是只有狹隘 的荷馬使用方式。與這兩位學者抱持不同觀點的是Adkins 1965: 55,荷馬的價值觀適合荷 馬的社會;Adkins 1971: 2

4 Lloyd-Jones 1983: 186; Gagarin 1973: 82.

你這個無恥的人啊,我們跟著你前來,

討你喜歡,是為了梅內勞斯(

Menelaus

)和你,

無恥的人,向特洛伊人索賠你卻不關心。

你竟然威脅我,要搶走我的獎賞,

那是我辛苦奪獲,阿開奧斯人敬獻。

每當阿開奧斯人掠奪特洛伊人城市,

我得到的獎賞和你的不相等;

是我這雙手承擔大部分激烈戰鬥,

分配戰利品時你得到的卻要多得多。

我打得那樣筋疲力盡,卻只帶著 一點小東西回到船上,但屬於我的。

我現在要回到菲西亞,帶著我的彎船,

那樣要好得多,我可不想在這裡;

以不帶榮譽的方式(

atimos

),為你掙得財富和金錢。(

I, 148-171

5

這段怒斥中有幾處值得注意:希臘人的戰爭習俗是,於攻城掠地、戰 勝敵人之後,將領士兵可獲得屬於個人的戰利品。其次,戰利品是與 榮譽(

timē

)有關的獎賞或禮物(

geras

),戰利品被剝奪是一個人的榮 譽被剝奪;且維繫榮譽是荷馬口中的英雄與諸神共同的目標,6儘管神 祇的榮譽比英雄高。7第三,為剝奪踐踏自己榮譽之人服務,或與其共 事,是有損榮譽之事。雖然引文中並不見正義的概念,但無論是阿加 曼農的行為或阿奇里斯的決定,若我們從正義(

dikē

)的字源分析,皆

5 除非另注說明,書中關於《伊里亞德》之引文皆根據羅念生及王煥生2000的中譯文修改 而成。

6 Adkins 1965: 63; Jaeger 1969: 7.

7 《伊里亞德》IX, 498, tōn per kai meizōn aretē timē te biē te”。

隱含正義的概念。希臘字

dikē

的意涵包括審判官的判決或在紛爭中一 方對自身權益的主張,這兩個意涵皆在字源上與動詞

deiknumi

(我展 現、我指出或我證明)有關,且由此動詞所延伸的意義上,指出範圍 及界限。把延伸意義運用在阿加曼農與阿奇里斯的糾紛中,不難看出 阿加曼農的行為逾越了界限與範圍,因為他將不屬於自己的戰利品及 榮譽占為己有,因此是不合乎正義的行為;反之阿奇里斯的撤兵似乎 是合乎正義的行為,因為若追求榮譽是英雄應有的作為,那避免被剝 奪榮譽便是適合英雄的行為選項。若阿奇里斯不做此選擇,他繼續與 阿加曼農併肩作戰會是件醜陋可恥之事(

aischron

)。

儘管正義的基本內涵可藉由字源學上的分析呈現,但這似乎並沒 有使我們更清楚地了解荷馬是如何使用這個概念。接續的論證將爬梳 兩部史詩中與正義有關的詩句,以歸納荷馬對正義概念的幾種用法。

《 奧 迪 賽 》 卷 四, 潘 尼 洛 佩(

Penelope

) 對 其 追 求 者 派 來 的 使 者 說,難道在孩童時候他們的父親不曾對他們說過奧迪修斯是什麼樣的 人?「他在國度中從未有過任何不適當的言行,這是神聖君王的

dikē

690-691

)。8奧迪修斯與雅典娜祕密安排刺殺潘尼洛佩的追求者,並

要求其子特雷馬侯斯(

Telemachos

)命令保姆將宮中女僕關在房裡,且 把各式武器收拾好,使追求者無武器可用。就在父子兩人整好裝備出 發之時,特雷馬侯斯說:「父親,我雙眼確實目睹此巨大的驚奇,瞧這 屋牆,這一根根漂亮的板條,還有杉木的房梁,撐頂它們的長柱,在 我眼前閃光,像燃燒的火焰漫鋪。必有一位神祇在此,祂們擁有廣闊 的蒼穹。」(

19, 36-40

)奧迪修斯要兒子安靜勿言,並說:「這是居住 在奧林波斯山上的諸神之

dikē

。」(

44

)這兩個

dikē

在各自的脈絡事實 上都不帶有任何的道德評價,它們僅表現出:沒有不當言行是神聖君 王的行為象徵、擁有廣闊蒼穹是奧林波斯諸神的特有行為。簡言之,

8 除非另注說明,書中關於《奧迪賽》之引文皆根據陳中梅2004的中譯文修改而成。

正義在此有典型的行為之意涵。

此外,潘尼洛佩自述在奧迪修斯戰後不得返家的日子,她如何拖 延改嫁之事:早上織布,晚上再將織好的布拆了,如是維持了三年,

第四年被發現後被迫完成這匹布。她質問奧迪修斯的身世,奧迪修斯 回答道:「賴爾特斯(

Laertes

)之子,奧迪修斯尊貴的妻子,妳將不會 停止詢問我的身世吧?那我會告訴妳;雖然妳給我的痛會比我現在擁 有的多;因為這是

dikē

,當有人離開家鄉和我一樣長久,在會朽人類的 許多城市間的流浪,承受苦痛。」(

19, 165-170

)《奧迪賽》卷十四,當 養豬人好心接待衣著襤褸的奧迪修斯,在奧迪修斯以祝福來感謝他之 後,養豬人說:「我蔑視一位陌生人,就算來者是比你低下之人,是不 對的。所有的陌生人與流浪漢其實都來自宙斯;禮物雖小,但我們的 令人愉悅;因為這是奴僕的

dikē

,而且總是充滿恐懼,當新主人主宰 他們。」(

56-61

)這裡言及的兩個

dikē

,意義是:所發生之事是某類特 殊的典型。長期離家流浪之人都會有痛苦的感受,所以此感受的產生 發生在浪跡天涯之人身上是

dikē

的表現,或許我們可將之理解為常態;

同理,給予客人小但令人愉悅的禮物是發生在奴僕身上之常態。必須 說明的是,此常態發生之事不意味著它一定要發生在某一個道德意義 下,而是經常對某特定族群發生的事。

正義除了上述意涵,荷馬的用法尚有指必然會發生或不得不發 生之事,例如《奧迪賽》卷十一描寫奧迪修斯在冥府中尋求回綺色佳

Ithaca

)之法,當他見到自己母親的靈魂(

psuchē

)時,奧迪修斯懷疑

這是否是沛爾瑟風內(

Persephone

)派來的母親的影像(

eidōlon

),以 使他更加難過(

213-214

)。奧迪修斯的母親安提克蕾雅(

Anticlea

)說:

我的孩子,最不幸的人,

不是沛爾瑟風內,宙斯之女,欺騙你,

而是這是屬於人類的

dikē

,當一個人死時;

因為筋腱不再將血肉與骨頭連結一塊兒,

但火的強烈力量摧毀

它們,一旦

thumos

離開白骨,

靈魂如夢一般飛走,展翅離去。(

216-222

9

這段引文顯示當時的喪葬習俗火葬,以及荷馬對死亡的看法:

thumos

離骨,靈魂飛離。但什麼是

thumos

?陳中梅教授在其譯注有言:「『命

續存於冥府中。值得注意的是,在荷馬的史詩及古希臘傳統宗教中,

人死後靈魂續存的概念,不伴隨靈魂輪迴的概念或來世生命觀。總 之,荷馬的靈魂觀透顯出一種以物質主義及生理學描述人的心理狀態 的方式,因此其史詩中找不到嚴格的生理與心理之別;之所以有此段

關於

thumos

及靈魂的簡述,主要是為了引導出,荷馬認為人只會活一

次,所以死亡是人類的

dikē

,即不可避免之事。

dikē

在此幾乎與

moira

aisa

同義,此二字都有命運之意,皆指每一個人各自所享有的生命時 間。當時間用罄,生命結束是必然發生及不可違逆之事。

第二個例子在《伊里亞德》,希拉(

Hera

)與雅典娜對希臘聯軍 是否應敗在特洛伊王子赫克投爾(

Hector

)一人之手,和宙斯的看法不 同。希拉如此對雅典娜說:我們兩個不要為了人類反對宙斯,且讓此

隨運氣(

tuchē

)而行,一方生,另一方死,「讓祂在心裡(

thumō

)考

慮,怎樣對特洛伊人及達瑙斯人做出合度的判斷(

dikazetō

)」(

VIII,

430-431

)。17這句引文裡有兩個概念:第一,承上關於

thumos

的論述,

引文裡的

thumos

亦指出它具有思考及意識的功能;第二,這個判斷不

是宙斯在道德上對雙方陣營進行評價,亦即此處祂不是道德判斷的評 斷者。誠如

M. Gagarin

教授所言,18

dikē

的動詞在此展現的意涵是裁決

或解決(

ruling, settlement

)。一旦宙斯下了決定,特洛伊會戰敗,便成

了無可避免的事。

然而

Gagarin

教授反對將正義視為命運的詮釋,他不只一次地強調

正義在上述的引文中,只有典型的行為或從這個意義所延伸出的合宜 行為之意涵,除此之外其他的詮釋皆不恰當,因為我們沒有權利對荷 馬的詩句有諸如此類的讀法。19因此根據

Gagarin

教授的意見,《奧迪

17 亦可參見《伊里亞德》I, 542dikazemen)及《奧迪賽》11, 547dikasan)。

18 Gagarin 1973: 85。關於M. Gagarin教授主張dikē在荷馬史詩中無關乎道德,是否得當,會 於後文討論。

19 Gagarin 1973: 8387

賽》

11, 218

及《伊里亞德》

VIII, 431

中的正義或判斷都只是與第一個 正義的意涵有關。可是

Gagarin

教授似乎忽略了在《奧迪賽》

11, 216-222

,荷馬不僅是在敘述靈魂與

thumos

所具有的典型活動及死亡是人的 典型行為,更重要的是,他指出死亡會自然發生在此會朽者的身上,

這是不可避免、一定會發生的過程,因為人類的死亡屬於自然法則的 一環。同理亦可適用於對《伊里亞德》

VIII, 430-431

的詮釋,宙斯的裁 決等於決定了特洛伊人的命運,因此他們的失敗是必然的,也是自然 律則的一環。此外,將正義視同為命運或自然律則尚有另一項詮釋的

這是不可避免、一定會發生的過程,因為人類的死亡屬於自然法則的 一環。同理亦可適用於對《伊里亞德》

VIII, 430-431

的詮釋,宙斯的裁 決等於決定了特洛伊人的命運,因此他們的失敗是必然的,也是自然 律則的一環。此外,將正義視同為命運或自然律則尚有另一項詮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