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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的出走情節

在文檔中 瘂弦詩中的戲劇性角色原型 (頁 101-110)

人們通常對於生活中的重大改變感到害怕擔憂,但流浪者原型角色基於更重 要的目的:追尋自我,在歷經一番掙扎之後,即使將要面對社會認同的挑戰、處 境孤立的代價,仍然會選擇從囚禁中出走,離開已知的世界、朝向未知展開冒險,

尋找靈魂中真正的自我(Self)與更高層次的生命意義。

在瘂弦著名數篇的人物詩中,〈瘋婦〉(1959)一詩以內心獨白的表演方式展 開演繹,在詩題之下、詩文之前,詩人先藉兩行序言「——可憐的蓓薇坐在路上

/又開始嚼她的鞋子」,說明主角流浪於街頭,刻畫出人物的「流浪者」外在特 徵,緊接著透過瘋婦的內心獨白,道出主角的內在心聲,並間接描繪其他外在角 色嘲笑驅趕、議論紛紛、冷視圍觀等社會眾相,敘述一個「瘋婦」流浪於社會群 體之外、流浪於運行常軌之外的故事。曾有論者理解此詩為在父權社會下,地位 相對弱勢的女性因受壓抑而導致心靈失控的吶喊,「父權社會犧牲女性自主的權 益,認為女性應該生活在男人理想的生活模式,使女人喪失追求自我的空間」254, 抑或是將之視為「對正常社會的反撲」255,但無論作何論解,瘋婦都以流浪者原 型的姿態扮演著「反常」的角色,拒絕以「正常」的表現取悅社會大眾、融入群 體生活,並透過挑戰傳統社會框架的方式進行自我探索,詩作首節便要挑戰社會 法治權威:

你們再笑我便把大街舉起來

舉向那警察管不住的,笛子吹不到的

253 卡蘿.皮爾森(Carol S. Pearson)著,徐慎恕、朱侃如、龔卓軍譯:《內在英雄》(新北:立 緒文化,2018 年 6 月),頁 91。

254 張瑞欣:《瘂弦詩歌書寫策略:鄉愁、異鄉、現實關懷》(桃園:元智大學中國語文研究所 碩士論文,2011 年),頁 128。

255 劉正忠:〈傾訴.換位.抽離——瘂弦的複合式抒情〉,《臺大中文學報》第 59 期(2017 年 12 月),頁 23-24。

戶籍混亂的星空去 笑,笑,再笑,再笑

瑪麗亞會把虹打成結吊死你們256

面對眾人的嘲笑,瘋婦揚言要「把大街舉起來」,「大街」是人們生活的場域,也 象徵著世俗社會,舉起大街後,更欲將之拋擲至「警察管不住的,笛子吹不到的

/戶籍混亂的星空去」,「警察」與其「笛子」是社會法治權威的象徵,失控的瘋 婦挾帶著憤怒挑戰社會常規,而其挑戰的內容則可由次節「憤怒的摩西像」意象 推知,摩西為基督教先知,曾違抗上帝旨意,帶領以色列人擺脫奴役般的悲慘生 活,而詩中坐在摩西像前的瘋婦,則是為了反抗女子在傳統社會中長久以來的弱 勢地位,所受不平等的對待與壓迫;及至第三節,「我不是現在這個名字」開始 屏棄、掙脫自我原始身份,在流浪者原型中即是一種「拋棄應然角色」的暗示,

從既往的社會群體認同中出走;緊接著第四、五節便討論到掙脫社會囚禁之後,

角色「靈魂歸屬」的問題:

誰叫你把藕色的衫兒撕破,把赤裸 分給相好與不相好的男子

穿窄窄的法蘭絨長褲的男子 打網球的男子,吻過就忘的男子 負心的男子。只是瑪麗亞,你不知道 我真發愁靈魂究竟給誰才好

瑪麗亞,為甚麼你要我繼續作這個蓓薇 為甚麼我一定得是這個蓓薇

蓓薇!蓓薇哪件衣服不稱他的心 餐桌布是白底紅格子的

金魚缸是換過水的

瑪麗亞,把蓓薇棕色的瞳仁摘下 跟那個下賤的女人比比吧257

「我真發愁靈魂究竟給誰才好」點出主角最核心的思索目標:自我靈魂的歸向。

無論是「穿窄窄的法蘭絨長褲的男子」、「打網球的男子」、「吻過就忘的男子」還 是「負心的男子」,都象徵某一種選擇,流浪者「赤裸」的心靈在各種可能之間 徘徊擺盪、試探摸索,然而,無論靈魂最終歸向何處,主角最大的囚禁障礙還是 自身原本的應然角色,「瑪麗亞,為甚麼你要我繼續作這個蓓薇/為甚麼我一定 得是這個蓓薇」,顯然瘋婦已對「蓓薇」這個身份厭倦且產生質疑,因為「蓓薇」

256 瘂弦:《瘂弦詩集》,頁 152。

257 同前注,頁 153-154。

所做的每一件事,從「衣著挑選」到「餐桌布是白底紅格子的」、「金魚缸是換過 水的」,都是為了「稱他的心」;最後兩節,瘋婦在顛覆常軌的世界中找到答案:

同你們一樣,在早晨七點鐘 我也能看見下墜的夕陽

而我更愛你們的眼睛,這樣子圍著我 圍成一座小小的眼睛的城

一座閃爍的眼睛的宅第,眼睛的家 於是我說:睡吧,睡吧,瑪麗亞

一個眼睛給我一朵花 一個眼睛給我一支蠟燭

一個眼睛給我一張苔蘚的小床 一個眼睛走來膈肢我,而我不笑 我知道我是誰,我是——

我是一隻鳥,或者 或者碰巧我是一雙鞋子258

「在早晨七點鐘/我也能看見下墜的夕陽」意味著主角眼中傳統常軌已被顛覆的 新世界,心境開始有所轉變,從首節面對路人的譏笑,回應以憤怒,到詩末以全 然不同的態度對待周遭圍觀者:「而我更愛你們的眼睛,這樣子圍著我/圍成一 座小小的眼睛的城」,亦可視為流浪者原型的主角已從世俗眼光的囚牢中解脫,

原因都在於最終「我知道我是誰」,「一隻鳥」或「一雙鞋子」象徵著自由與出走,

至此,流浪者超越了環境與自我限制,尋回真實的自我。

在流浪者原型角色的詩作中,除了具體人物詩外,我們還能在〈佛羅稜斯〉

(1958)、〈無譜之歌〉(1958)、〈出發〉(1959)等詩中找到流浪者原型的「出走」

意象,如〈佛羅稜斯〉「像昨天那樣,/乘上馬車後問自己:/到甚麼地方去?」

是流浪者在逃離囚禁後,探索人生方向時所發出的探問;〈無譜之歌〉更藉由「無 譜之歌」的意象塑造一種隨性而輕快的態度,隱喻對於世俗倫理、常規枷鎖的捐 棄,如詩文首節:

像鵓鴿那樣地談戀愛吧,

隨便找一朵甚麼花插在襟上吧,

跳那些沒有甚麼道理只是很快樂的四組舞吧,

擁抱吧,以地心引力同等的重量!

旋轉吧,讓裙子把所有的美學蕩起來!

啊啊,過了五月恐怕要憂鬱一陣子了。

258 同前注,頁 154-155。

(噢,娜娜,不要跟我談左拉)259

此五句看似類似句式,實則透露了詩人對於「內在精神」與「外在形式」二者的 態度差異,「像鵓鴿那樣地談戀愛吧」、「擁抱吧,以地心引力同等的重量!」、「旋 轉吧,讓裙子把所有的美學蕩起來!」等句屬於「內在精神」層面,皆指向生命 中真實情感的執著,「鵓鴿」為雌雄雙棲動物,即雌雄相隨、形影不離,此為對 於愛情的執著;以「以地心引力同等的重量」擁抱,則意味著當人們呈現外在「擁 抱」動作時,內心情感當發自如同地心引力等重的真摯,此為對於靈魂真誠的執 著;在「旋轉」之間,讓裙子蕩起所有的「美學」,則是藉由裙擺迴旋的具體意 象,歌頌對於美的執著。相對於內在精神,「外在形式」包含的「隨便找一朵什 麼花插在襟上吧」與「跳那些沒有什麼道理只是很快樂的四組舞吧」二句,則是 流浪者原型心理對於社會文化中諸多「應當如此」的規範表示質疑,「襟前插花」

是禮儀的象徵、「舞蹈」本為內心真實情感外發成為肢體表現,如《毛詩》序文 所言:「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衷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 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但在日益繁複 的文化發展下,各種禮儀細節與舞蹈藝術,卻發展成為繁文縟節,而在此詩中的

「說話者」,正好展現了流浪者原型「反對順服社會常規」的典型心態,因此選 擇將「隨便找一朵什麼花」插在襟上,並跳「沒有什麼道理只是很快樂」的舞蹈,

甚至是後文「結婚吧,草率一點也好」,都是對傳統枷鎖的反撲。另外需要注意 的是「總之過了五月恐怕要憂鬱一陣子了。」句中「五月」的意象,五月是一年 之中的盛夏季節,卻也即將進入蕭條凋零的秋季,若將此變化轉置於人生歷程視 之,則可視為人生中由盛轉衰的轉折時期,面對燦爛生命的逐漸逝去,憂鬱恐怕 不只「一陣子」。續看次節:

把人生僅僅比做番石榴的朋友未免太簡單了一點吧;

我要不知道為甚麼的出海了,

你要畫金色和青色的裸體了,

他要趕一個星夜的詩了,

總之過了五月恐怕要憂鬱一陣子了。

啊啊,摟她很多人摟過的腰肢吧!

(噢,西蒙,踏古爾蒙的落葉去吧)260

然而,人生在內在心靈探索與外在社會規則桎梏之間,要能夠兼顧兩全並非易事,

故詩人了解到人生的複雜性——至少不能「僅僅比做番石榴」,雖然困難,但終 究要探尋忠實的自我內在,所以即使在「我要不知道為什麼的」原因之下、面對 人生的「五月」必然到來,詩中主角仍舊要「出海」,這正是流浪者獨自啟航、

259 同前注,頁 74。

260 同前注,頁 74-75。

走上探索靈魂旅程的象徵。同樣地,在〈出發〉一詩中亦透過「船隻啟航」象徵 靈魂展開人生探索的情節,並且暗藏著「漂泊」意象:

我們已經開了船。在黃銅色的 朽或不朽的太陽下,

在根本沒有所謂天使的風中,

海,藍給它自己看。

齒隙間緊咬這 檣纜的影子。

到舵尾去看水漩中我們的十七歲。

且步完甲板上嘆息的長度;在去日的 她用她底微笑為我鋪就的氈上,

坐著,默想一個下午。261

本詩中的意識者/說話者立場採取複數形態「我們」,「已經開了船」明確意味主 體意識已展開自我探索之旅,然而,探索過程中,亦同時逐步拼湊自我精神的獨 立與完整,因而在「風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天使」,正宣告流浪者的主體意識 摒棄了外在形式的慰藉與依賴,諸如宗教信仰與社會群體的支持,以「自我靈魂」

為核心目標展開追尋;「自我靈魂」是流浪者踏上旅程的最初動機也是最終目的,

故詩人道「海,藍給它自己看」,海洋的奧藍與波光粼粼,並非為了滿足任何人

故詩人道「海,藍給它自己看」,海洋的奧藍與波光粼粼,並非為了滿足任何人

在文檔中 瘂弦詩中的戲劇性角色原型 (頁 1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