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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動機與目的:角色原型的思索

詩人瘂弦 1965 發表最後一首現代詩作品〈復活節〉後停筆至今,以一本詩 集縱橫詩壇六十年1,張默《中國當代十大詩人選集》中對瘂弦的贊辭,可謂極具 代表性之評論:

瘂弦的詩有其戲劇性,也有其思想性,有其鄉土性,也有其世界性,有其 生之為生的詮釋,也有其死之為死的哲學,甜是他的語言,苦是他的精神,

他是既矛盾又和諧的統一體。他透過美而獨特的意象,把詩轉化為一支溫 柔而具震撼力的戀歌。2

其一「戲劇性」所指的是瘂弦詩作中的筆法技巧,為瘂弦詩作增添了結構的豐富 性,以精準的意象鋪排出一幕幕近乎舞台佈景的詩境,再透過人物展演情節、對 白與動作,呈現普世人類、各種角色的存在意義,如〈山神〉3一詩以四季為幕,

展現「山神」與世俗印象中莊嚴神秘截然不同的形象,上演「為流浪客餵馬」、

「我在煙雨的小河裏幫一個漁漢撒網」等親和而清新的劇情。其二「思想性」則 肯定了詩作精神與內涵意蘊的深度,如〈上校〉一詩,透過上校此一人物所經歷 過、使之晉升為「上校」的壯烈會戰,與戰後瑣碎零星的生活雜務形成對比,凸 顯人生意義與定位之思考主題;其三「鄉土性」反映詩人成長背景中,年少歷經 戰火流離的情感依歸,如蕭蕭提到在瘂弦詩中常有北方風光的情調4,其名作〈鹽〉

詩中遭遇飢荒缺鹽的二嬤嬤,正來自於瘂弦童年時遭遇飢荒的家鄉記憶5。在理性

1 瘂弦最早詩集《苦苓林的一夜》(香港:香港國際圖書公司,1959 年),此書因戒嚴時期書信 郵件管制,導致入關受阻,於海關擱置半年受潮腐壞,故未能流通於市面,後更名為《瘂弦詩抄》

(香港:香港國際圖書公司,1959 年)在臺灣發行,後經歷多次更名、增訂,有《深淵》(臺 北:眾人出版社,1968 年)、《深淵》(臺北:晨鐘出版社,1970 年)、《瘂弦自選集》(臺 北:黎明出版社,1977 年)、《如歌的行板》(臺北:洪範出版社,1996 年),直至 1981 年合 併《深淵》與《瘂弦自選集》二書之選詩,由洪範出版《瘂弦詩集》(臺北:洪範出版社,1981)

為最終定本。海外另有《Salt》(Iowa City:愛荷華大學出版社,1968 年)、《瘂弦詩選》(成 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87 年)、《瘂弦短詩選》(香港:銀河出版社,2006 年)、《深淵:

瘂弦詩集》(東京:思潮社,2006 年)發行。

2 張默等編:《中國當代十大詩人選集》(臺北:源成文化圖書供應社,1977 年),頁 261。

3 瘂弦:《瘂弦詩集》(臺北:洪範書店,2010 年),頁 47-49。

4 蕭蕭:〈瘂弦的情感世界〉,《中外文學》第 8 卷第 4 期(1979 年 9 月),頁 136-146。

5 瘂弦主講,高全之整理:〈詩是一種生命——瘂弦談詩〉,《明道文藝》第 361 期(2006 年 4 月),頁55-67。後收錄於陳義芝主編:《臺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 37——瘂弦》(臺南:

國立台灣文學館,2013 年),頁 137-149。瘂弦:「這是對家鄉的懷念。這個鹽現在我們視之為 糞土。臺灣產鹽,臺南就有鹽田。可是在北方,食鹽可真稀罕。鹽商都是肥缺,鹽到農民手裡都 非常的貴。我記得幼年時候,大概民國30 年左右,一斗麥子才能買一斤鹽。我母親向隔壁借一 調羹鹽,再買鹽的時候還要記得還給對方,堆得很高,也是一調羹一調羹的算。聖經上說:你們 是地上的鹽。鹽是很重要的。沒有鹽吃,眼睛都會瞎掉。」

的思想寄託與感性的鄉土意識下,將詩與戲劇特色相互交融,每一首詩都猶如一 件複合型藝術作品,呈現的不再只是單純的文學藝術,更因為結合了戲劇性元素,

讓瘂弦的詩藝範疇更為擴大、詩境更為超越,添加了文學以外的趣味,同時能夠 展現詩人所欲藉由文字表達的思想性、鄉土性。雖然部分詩作取材自瘂弦的童年 記憶,故事背景有濃厚的中國北方情韻,如〈紅玉米〉、〈鹽〉等詩,但其思想性 仍然足以跨越文本鎖定之地域限制而擴展至全人類,此為其詩之「世界性」,展 現詩作題材的廣度,瘂弦筆下許多人物詩,但不僅僅局限於中國的人物,還寫世 界的人物,不止寫中國人的精神困境,也寫世界人類的精神困境,如〈水手.羅 曼斯〉6一詩中所指稱的水手,可以是某個真實的人,卻也同時是全世界水手內在 靈魂的飄搖共嘆,又如〈印度〉7一詩讚揚的馬額馬8,寄託著全世界人類貧瘠的 精神存在中,對如甘地一般聖人形象者的瞻仰與渴望。無論從瘂弦的哪一首詩出 發,都能指向上述張默所點評之特色。

瘂弦喜以人物角色體顯眾生苦難與生存困境之面向其來有自,他曾在〈詩人 手札〉一文中剖白自我創作意識,認為「詩人的全部工作似乎就在於『蒐集不幸』

的努力上」9,因其深刻地意識到「詩人」身份的最初身份——同樣是「人」:

我們不應忘了詩人也是人;他追求,他迷失,他疲憊,他憤怒。前一個小 時人們看見他低頭靜觀一株櫻草的茁長,後一小時他卻在下等酒巴的高腳 杯裡泡他的鬍子。10

而他要蒐集的不幸,也就是「人」的不幸。凡身為人,在其生命歷程中皆有不幸,

因此普世人類可歸納出廣大的人格共通性,基於對自我、對人類的真誠、真實,

且反對過度以文學美化的理解與正視,在《瘂弦詩集》所收錄共八十八篇作品中,

我們幾乎處處可見他冀望透過詩所表達的對人類生存之關懷,以及對社會諸多現 象的深切叩問,他所蒐集的不幸,是「人」的不幸,故創作動機單純而真實,以 人物為焦點呈現出不同角色所面臨的內在心理危機,赤裸地書寫人類生存所遭遇 的可怖、醜陋的真實之美,例如〈深淵〉、〈如歌的行板〉、〈乞丐〉、〈鹽〉、〈赫魯 雪夫〉、〈上校〉、〈坤伶〉、〈馬戲團的小丑〉等作,因瘂弦將「蒐集不幸」的工作 視為身為一個詩人的職志與天賦,故多以「人」各層生活斷面為題材,在蒐集不 幸的使命感中,藉由筆下的人物角色,透過戲劇化手法展現高度的情感張力,將 其欲彰顯的關懷與同情,透過刻畫不同的人物角色,試圖呈現共通於全人類的內 在心理趨避,瘂弦自言其創作企圖:

6 瘂弦:《瘂弦詩集》,頁 76-79。

7 同前注,頁 129-133。

8 同前注,頁 133。印度人稱甘地為馬額馬,意思是「印度的大靈魂」。

9 瘂弦:〈詩人手札〉,《深淵》(臺北:晨鐘出版社,1975 年再版),頁 233。本文後改名為

〈現代詩短札〉,收入《中國新詩研究》一書(臺北:洪範書店,1987 年),45-65 頁。

10 瘂弦:〈詩人手札〉,《深淵》(臺北:晨鐘出版社,1975 年再版),頁 236。

對於僅僅一首詩,我常常作著它本身原本無法承載的容量;要說出生存期 間的一切,世界終極學,愛與死,追求與幻滅,生命的全部悸動、焦慮、

空洞和悲哀!11

此為羅青所謂「五四運動以來所發展的自剖式的文學」12,瘂弦企圖在筆下重繪 一個善惡並存的真實世界,因為曾親眼見證荒年之中百姓生存的苦難,亦曾見證 戰爭帶給人們的流離與動亂,種種人生際遇讓詩人有著面對生之不幸的勇氣,所 以無論「苦是他的精神」抑或「甜是他的語言」,這兩項特點能夠並行不悖地從 他筆下的人物以鮮明的表現形態汨汨流出。

上述所言瘂弦的詩作特色與精神內涵,可凝聚一具體焦點於其豐富的人物詩 作,其人物詩無疑已蔚為經典,但更加引起筆者關注的是隱藏於其他詩作中的人 物內在心靈意識。瘂弦曾指出自己早期的詩作題材喜於表現小人物的悲苦與自我 嘲弄,且嘗試使用戲劇觀點及短篇小說技巧融入創作之中13,如收錄於卷五〈側 面〉一集中的系列人物詩,此卷作品可謂其人物詩之代表作,但若要更全面地討 論瘂弦「詩中人物」之人格、意識共通性,進而歸納,則其他卷集中的相關作品 仍待全面而統一地剖析,方可全面地看見瘂弦所觀察的人生眾相。

歷來對於瘂弦詩作之評述,多處可見如張默所言「戲劇化」之評論與贊詞,

此一特色之各家評述將於後文文獻探討部分進行統整。雖然諸多詩家皆有共識地 評論其人物詩有豐富的戲劇性,卻尚未有研究分析歸納瘂弦詩中人物的心理原型,

本研究試圖藉由詩中戲劇化人物的意象表現為觀察途徑,一來分析詩中人物如何 透過行為、語言、情節呈現該角色在人類意識中的人格原型,二來透過瘂弦詩中 角色人格原型傾向,探究其與瘂弦身世經歷、創作意識、詩觀之聯繫,解析瘂弦 詩作的人文內涵傾向與意義。

11 同前注,頁 234。

12 羅青:〈理論與態度〉,《瘂弦自選集》(臺北:黎明出版社,1977 年),頁 242。

13 瘂弦:〈有那麼一個人〉,《瘂弦自選集》(臺北:黎明出版社,1977 年),頁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