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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的多元宇宙觀

在文檔中 瘂弦詩中的戲劇性角色原型 (頁 127-137)

魔法師原型(Magician)為皮爾森原型心理學理論中的最後階段,此一原型 最早可追溯至世界各地神話學中的創世神祇形象,如世界神話中產下宇宙蛋的女 神、唸咒生光的神靈等331,中國神話則如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以及夸父追日之 手杖化為鄧林,亦為此原型之先身。經過歷史演進,此類形象內化至人類心理原 型後,此一階段人格已發展出視世間萬物皆為宇宙共創者的世界觀,超越狹隘的 二元對立概念,頗有莊子〈齊物論〉「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之意。

魔法師不再如前述所論的諸多原型總認為世界有所欠缺與不圓滿,或將痛苦、追 尋、競爭、犧牲視為生命的終極真相,而是進化為將生命視為一個過程、一份贈 禮,以生存期間遭逢的每段際遇為人生必修課程的導師,因此能夠對生命本身以 及宇宙心懷敬意,故其所體驗的世界亦為一無虞匱乏的場域。

欲探討瘂弦詩作中的魔法師原型人格,則需由詩人之於世界、人間、生命的 對待態度論起。於此,不妨再次回顧詩人對其作品容載之企圖:「說出生存期間 的一切,世界終極學,愛與死,追求與幻滅,生命的全部悸動、焦慮、空洞和悲 哀」332,思索其中所言之「世界終極學」,恐怕至今、未來皆無人能為其求解,因 人類本身即為有限之生命體,便無能探究何謂「世界終極」,但若仍要以人類意 識層面可感可觸及的範圍展開積極探討,則需集中於某些焦點,故詩人將之擬為 二項主題:人類共同「追求」的「愛」,與肉體「幻滅」的「死」,既是世間普遍 人類的共相,亦是殊相,是眾人依歸,亦是魔法師宇宙觀中的能量運行來源,故 本節由此二主題為方向,展開終極原型人格——魔法師——之詩作角色探析。

一、愛之追求

331 卡蘿.皮爾森(Carol S. Pearson)著,徐慎恕、朱侃如、龔卓軍譯:《內在英雄》(新北:立 緒文化,2018 年 6 月),頁 164。

332 瘂弦:〈詩人手札〉,《深淵》(臺北:晨鐘出版,1975,再版),頁 234。

在魔法師原型人格階段,強調尊重多元個體,正視宇宙萬物間的差異,並將 差異視為集體力量的來源,因為個體之間存在差異,世界才得以繽紛豐富、能量 才得以不同的形式進行轉換,故所有生命都是上帝綻放的一部分。因而生存不再 是為了對抗痛苦、經歷磨練,生命的意義亦不再需由挑戰或犧牲的方式證明,沒 有所謂的高下相傾、善惡相斥,亦無特別需要刻意追求和贖罪的事,如此消滅「比 較」所產生的二元對立後,所有的生命都只需要完成自己,並且共同為吾人創造 出來的世界負責,即能達到彼此共生的平衡狀態,在〈如歌的行板〉(1964)一詩 中,即顯現了如海納百川的客觀包容,廣泛而平靜地接受世間眾生必然出現的「殊 相」:

溫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

歐戰,雨,加農炮,天氣與紅十字會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點鐘自證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飄起來的謠言之必要。旋轉玻璃門

之必要。盤尼西林之必要。暗殺之必要。晚報之必要 穿法蘭絨長褲之必要。馬票之必要

姑母繼承遺產之必要 陽臺、海、微笑之必要 懶洋洋之必要333

詩中的十九種必要,看似有字面涵義的限定,實則有輻射性與擴散性334,包 含正面與負面意象、日常生活與意外狀況,足以囊括世間眾相。此十九種必要曾 有諸多詩論為之分類,如蕭蕭分為「物的材質」與「物的屬性(意象)」335;白靈

333 瘂弦:〈如歌的行板〉《瘂弦詩集》,頁 194-195。

334 陳義芝:〈瘂弦的三組詩〉,原載於《古今文選》第 657-659 期(1987 年 7 月)。後收錄於

《詩儒的創造》(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4)頁 222。

335 蕭蕭「物的材質」分類中又分為名物(酒和木樨花、歐戰、雨、加農砲、天氣、紅十字會、

薄荷茶、謠言、盤尼西林、晚報、馬票、陽臺、海、微笑)、行為(散步、遛狗、旋轉玻璃門、

暗殺、穿法蘭絨長褲、繼承姑母遺產)、態度(溫柔、肯定、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君非海 明威此一起碼認識、懶洋洋),「物的屬性」分為戰爭(歐戰、雨、加農砲、天氣、紅十字會、

暗殺)、無奈(遛狗、懶洋洋)、享受(溫柔、酒和木樨花、陽臺、海、微笑)三種意象。蕭蕭:

由「自己可以掌握的」與「必須取決於他人的」二角度觀察此間的人我衝突矛盾 129-133。

343 陳義芝:〈瘂弦的三組詩〉,原載於《古今文選》第 657-659 期(1987 年 7 月)。後收錄於

《詩儒的創造》(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94)頁 218。

的成婚儀式中,以馬額馬的歌作「姑娘們花嫁的面幕」、在髮髻「綴滿金銀花」

又「藏起一對美麗的青杏」、「當夜晚以檳榔塗她們的雙唇/鳳仙花汁擦紅他們的 足趾/以雪色乳汁沐浴她們花一般的身體」,然後圍繞祭火行走七圈、完成誓言

「圍起野火,誦經」,在聖火熠熠照耀與經文詠誦之間,行傳統印度婚禮的「七 步禮」,新娘帶著馬額馬的祝福,迎向人生的下一階段;即使生命最終無可避免 地走向衰亡,在馬額馬的羽翼之下依然受到庇佑護持,呼喚著「衰老的年月你也 要來啊,馬額馬」,詩作末節選取「恆河」意象,暗示生命如河水悠悠流逝的同 時,也因印度人視之為「聖河」,相信恆河能夠滌淨靈魂,故多有喪者於恆河畔 進行火葬、水葬,在恆河「閃著古銅色的淚光」的迎送下、在馬額馬祝禱中,順 應自然,如同「落下柿子自那柿子樹/落下蘋果自那蘋果樹」般平靜地走向「圓 寂」。

其次,詩文中出現大量伴隨繽紛色彩的自然意象,藉著多元物種呈現世界的 豐富姿態,隱含「萬物皆為宇宙共創者」與「萬物皆為宇宙秩序體現者」之意涵,

無論人類、植物、動物,其生命皆有可觀可敬之處。將哲思結合植物意象者,如 三、五節中「讓他們像小白樺一般的長大」、「落下柿子自那柿子樹/落下蘋果自 那蘋果樹」說明人與植物皆有榮枯生滅;散發鬱鬱泥香的「櫻草花」、收穫的「麥 子」醞釀著自然芬芳;流淌汁液的「楊柳」與成熟的「果子們」象徵生命熟成,

如同即將舉行婚禮的新人,在花開之後等待結果,續以點綴新娘妝容的「青杏」、

「金銀花」、「檳榔」與「鳳仙花」,美麗的人與美麗的植物共同完成聖潔婚禮;

在信仰虔誠的國度裡,所有生命都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印度的太陽是你的大香 爐/印度的草野是你的大蒲團」的太陽與草野,孕育無數生機。融入動物意象者,

如次節「看到伽藍鳥在寺院/看到火雞在女郎們汲水的井湄」二句,伽藍鳥與火 雞出現在寺廟旁、女郎邊,暗示宇宙中人神共存;及至末節當人們面臨「衰老的 年月」,有「乘涼的響尾蛇」在側的墓碑之下埋葬入土的逝者,與「靜靜地夭亡 了」的白孔雀們,悉如「將像今春開過的花朵,今夏唱過的歌鳥」句中的凋花與 亡鳥,在聖河洗禮淨化之後走向滅境。

接續可由詩中主角馬額馬帶領人民思索的哲學命題——生命必經的磨練與 體悟,析理出呼應魔法師原型宇宙觀的第三層面:人生最初體驗的痛苦為誕生之 時,經由母親產道「擺脫那子宮般的黑暗」的痛楚;「讓他們在哭聲中呼喊著馬 額馬啊」則為嬰兒通過產道後,仍須面臨緊接而來的成長之痛;通曉事理後,視 馬額馬為精神領袖,自小學習靜默、冥想、體驗宇宙的流動,「讓他們用小手在 襁褓中畫著馬額馬啊」暗喻人們向聖哲模仿學習,亦步亦趨;「讓他們到草原去,

給他們神聖的饑餓/讓他們到暗室裏,給他們紡錘去紡織自己的衣裳」則進一步 深刻地體驗,生命的存在須謙卑地仰仗宇宙資源、須珍惜擁有的一切;在以愛情 為基礎的婚姻中,仍要懂得犧牲、妥協與遷就,故而「感覺到愛情,那小小的苦 痛」;行將就木時,生命進行最後的沈澱,如嚴冬中「一片可怕的寧靜」。

其四,觀覽詩中與「馬額馬」人物精神形象連結的宗教性詞彙、語句,更可 發現有多處特徵將人物角色明確指向魔法師原型人格,詩人以面對宗教信仰的敬

仰態度,將「印度的大靈魂」推及至高境界,馬額馬的精神與能量流布四處,「讓 他們在吠陀經上找到馬額馬啊」、「讓他們在羅摩耶耶的長卷中寫上馬額馬啊」,

聖者形象使得人們彷彿於印度教經典《吠陀經》與印度史詩〈羅摩耶耶〉(或譯 作「羅摩衍那」)中皆能見其蹤影;在靜默日來臨時,「靜默日是你的」意謂馬額 馬的精神形象已與靜默日的象徵意涵融合為一,讓暗指眾生殊相的「他們」到遠 方去,「留下印度,靜默日和你」,在承認殊相差異後,重新破除殊相差異,將眾 生、馬額馬與宇宙視為一完整無缺的有機體。第六節寫道「你心裏有很多梵,很 多涅槃/很多曲調,很多聲響」,「梵」為古印度思想中的世界創造原理、終極實 在體,無所不含、無所不納,近乎中國思想「道」之意涵,「涅槃」則為超越生 死、無生無滅之狀態,前者呼應了魔法師原型心理中的多元宇宙觀,凡世間的一 切存在,皆共為宇宙之創造者,後者則因已超越生死,便得以超越囊括在生死範 圍中諸多更為細節性的二元對立概念,如優劣、有無、高下、善惡等,對待生命 中的事件、際遇、生死課題,皆能以「圓滿」的態度接納。「馬額馬」的偉大精 神、高貴情操、溫暖能量足以讓印度人民同受感召,其感召範圍甚至能夠超越國 界,故詩人白靈言此詩歌頌對象不僅為印度聖雄甘地,更像是一位「人類的心靈 導師」344,亦是「魔法師原型」人格者的具體代表。

〈印〉詩將本為人類的聖雄甘地向上推崇及至神格化地位,反觀〈山神〉(1957)

〈印〉詩將本為人類的聖雄甘地向上推崇及至神格化地位,反觀〈山神〉(1957)

在文檔中 瘂弦詩中的戲劇性角色原型 (頁 127-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