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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是我—我的離去、留下,以及相遇

第一節 關於離去

⼈世間最公平的事情,

就是所有的相聚都會有分離的⼀天。

<⾃⼰的筆記>

一、淡出

我的⽇⼦跟你的⽇⼦⼀樣,時⽽堅定不移,時⽽遊移不定 我從這個城市離開到那個城市,我從這些⼈變成那些⼈。

<陳昇>

很有趣的事情是,當開始認真的回顧過去時,現實中也不斷的發生 一些事情,逼使你除了回憶以外,還必須去認真的檢驗、定義你的現在 與過去。好像不這樣低頭細看某些曾經掠過眼前的零碎片段,就很難真 正的抬頭向前。

數週之前,臉書上出現了一個完全沒有共同好友的交友邀請,後來 有機會聊了起來,才發現是十多年前管理BBS站的期間,曾經聊過、接 觸過一段時間的朋友。只是因著自己的習慣,在站台關閉後的這麼多年 來,從來也沒有打算去重新接起那些斷開的連結。

忽然聊到了她當時對我的感覺,一句「我覺得你只是有技巧的冷漠 而已。」讓我無比的驚訝。驚訝的並非想否認這一種特質,而是原來早 在我還沒有真的認知到這樣的自己前,已經被人這樣的看穿過。

我其實好像很少主動的離開些什麼,地點也是、人也是。

即便是大家都喜歡將雙手食指相抵,邊嚷著「絕交」的那個童年時 期。看著身邊一個個的小圈圈玩著分分合合、一下子生死相搏、轉身後 生死之交的遊戲,自己卻少有這樣子去選擇切斷關係的經歷。或許是很 早就覺察,友誼無法拿來當做爭執時的籌碼,那種明知道會讓對方受傷 的話語,無論如何都難以從自己的嘴中吐出。因此,記憶中並不存有如 隕石般,激烈碰撞後毀滅的關係;大部分的狀況比較像是流星,在相遇 時燦爛,分離之後只餘下些許的惦記。

我仍然在自己的軌道中打轉著。

國小、國中、高中甚至大學時期大多都是這樣的模式。在群體中我 了解並保持著自己跟每個人之間的距離,有如同極的磁鐵般,在彼此視 線可及的範圍中相聚。而在每個這樣的群體當中,也一定會有一兩個,

跟我關係最近的人。「我們喜歡的事情很像、觀念也很像,都可以知道 彼此在想些什麼」這樣的話,我從身邊的朋友口中聽過好幾次。但也幾 乎每一次,畢業後的我們,並沒有再互相聯絡下去。

就好像從人群間淡出了,抽離的不只是感情,日後連回想起也顯得 模糊。

其實仍然有些東西留著的,比如說一直收在抽屜裡,那屬於不同時 期,所留下來的名字們。

畢業紀念冊上,說著友誼長存的那些人,樣貌並不是很清晰。那時 總是,把自己喜歡的貼紙貼在重要朋友的冊子裡,想讓屬於自己的那一 頁多一些繽紛。多年後偶爾會疑惑起,不知道那些被我寄存出去的貼紙 們,有沒有跟我手中的一樣,因為長久的置放而脫膠、在翻閱時脫落。

有沒有人,會跟我一樣,試圖幫它們找到原本的家?

名片大小的兩片磁鐵板,夾著被摺疊起來的長條紙。裡面夾著已經 因為濕氣而模糊的字跡,褶痕們也因為長久的收取,而有斷裂的跡象。

打開的時候若有不慎,那些數字跟名字會迸出般的跳落地面,。

護貝好的通訊小卡,塞滿細小的五號新細明體。原本預定是可以在 錢包中,在鈔票及租書店會員卡的夾擠中頑強的生存。但現在只待在抽 屜的文件之間,提醒我對某些人的記得,以及遺忘。

名字讓你記起許多的臉,也提醒了你的忘記。提醒了你,模糊的不 只是他們,也還有自己當時的樣子。

小時候以為的,是自己實在不擅長也不喜歡用電話跟人聯繫感情,

久而久之,缺乏主動性的一方,難免需要擔負起被遺忘的風險。但長大 之後,才慢慢的猜測起,自己是否也在用這樣的方式,一再的忖度自己 在別人心目中的份量。相聚與分離,聯繫與不聯繫,藉著別人來形塑自 己的樣貌,以及量測自己存在的價值。

「我有沒有好到可以被人珍惜著?我是否擁有足以讓人主動聯絡的 價值?」

在原生家庭中,我是唯一的孩子,加上父母對於我的生活、教育非 常的注重及關照。

總是可以待在自己的空間裡等待叫喚的聲音,在餐桌等待的,是已 經準備好的晚餐;

房間跟家裡永遠存著秩序,固定時間就會被清潔的地板,跟會自動 歸位的書櫃;

「想吃點心嗎?」 「不用喔。」「我們去買吧,一下子而已」覺 得你需要,因此而一定會在回家路程中,拐彎停留的綠豆湯。

照理說我應該要很習慣被珍惜及照顧的角色,但獨生子的優勢,並 非讓我覺得被人珍視是種理所當然。的確我擁有幾乎是全心的照顧及對 待;也的確我十分的開心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但當發覺生命中所擁有的,

可能多來自於一種「命中註定」時,它們也讓我不得不困惑起來。會不 會我所得到的所有,並沒有正確的映照出我的付出?這些疑惑總是會在 幸福感退去時,在你獨處的時候搭上肩,輕聲而不帶著惡意的問著:

「是因為你?還是因為剛好只有你?才獲得了擁有這些的資格呢?」

這些細小的疑問聲,並不真的常常帶來很大的困擾。但身邊沒有人 能夠讓我看到何謂「差異」,再加上父母對我的期待好似一組不太合身 的板模。卻讓我很久很久,都不很明白、也不懂去看清自己真正的樣貌。

我明確知道自己擁有的特質可以跟很多不同的人相處。但我也常常在相 處後,開始用別人的樣子來形塑自己。「我們很像、你很懂我」並不見 得真的是因為波長相似的共鳴,而可能是我用對父母慣了的順從,轉化 為對朋友的依附。

我分享著別人的喜怒哀樂,挪移別人的觀念想法,成為我暫時的樣 貌。我們看似共同經歷著生命,但事實上是,大多數時間我隱藏起自己 的猶疑、憤怒、傷心,用自己最正向的樣子,去和一個人共享他的酸甜 苦辣。

於是我大多數時候是個局部的人,帶著有技巧的冷漠,在相聚的時 候,做著離別時的準備。

認識我久一點的人也許會知道,我幾乎不在學校裡吃午餐,就算有 這樣的狀況,也通常不會跟同事們一起吃。很重要的理由是,我不想要 讓自己靠某些人太近。尤其這些人平常在你的周圍,對你三分之一的生 活發生影響。那我認為更有需要給予自己一個空間,以避免在沒有任何 深思熟慮下,跟著一群人盲目的前進。

<抽離>

中午總是要出去⾛⾛覓⾷。

講電話的時候⾮常討厭被⼈聽到。

在深夜裡寫東西⽐較⾃在。

難得拍⼿。

偶爾會找機會⾃⼰⾛⾛逛逛。

講話的時候,會慢慢讓對⽅講更多話。

縱使⾝邊已經有個難得⽽且契合的伴,某些時候我還是必 須要⾃⼰⼀個⼈⾛上⼀段路。縱使⽣活中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

但總是必須找個機會假裝那些不是⾃⼰的事。

從另⼀個⾓度看待⾃⼰的周遭所為,並⾮想要證明⾃⼰存 在與否。只是偶爾總會想要看看被⼈際及⽣活的洪流沖刷過後,

現在的⾃⼰到底有著什麼樣貌?

我站在the wall,看著neon樂團的演出,

整場還是沒有拍⼿。

聆聽、陪伴、找⼈聚聚⾛⾛,在群聚中⽣存的是我,

但抽離、旁觀、看著卻不作聲、有情緒卻不表露,也是我

但我很⾼興,到⽬前我還算喜歡能和⾃⼰作伴的那個我。

寫於2008.12.17

我好像很少主動選擇分離,可能我也沒有真的跟誰在一起。

二、遠行

同⼀⽚天空也形成圍牆,

在邊際線兩端聲淚俱下。

我以為真愛是緊追不放,

卻忘了距離是種⼦⼀散再散,

消⾧我的⾃由與你的盼望。

<你是不會當樹嗎>

深褐色的、帶著皮的滷肉,一碗白飯,習慣是一匙、兩匙、三匙的 舀入滷汁,不管父母「太鹹了」的阻止。

加入一點點脆瓜、一點點油蔥、甚至一點點小魚乾的肉燥。

煎好的虱目魚肚旁邊,擺著一副順手煎好的魚腸,你必須在端往餐 桌途中,在父親發現之前,偷偷地先吃掉。是幫忙端菜的祕密獎賞,也 是和母親之間的共同默契。

菜、肉、湯,餐桌上絕對沒有所謂的「將就」,有的只會有「隨便

因為離開了多年,對於家的印象,已經慢慢從自己曾經成長的,轉 變成自己現在所擁有的。現在乍走進童年時期的房間,還是不免要想著,

自己為什麼可以在這麼狹窄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王國這麼多年。但味 道這件事情總是會輕易的將你拉回過去,讓你不得不想起自己曾經獲得 的,還有曾經放下的。

前幾年忽然醒覺到,自己的年紀已經追過了母親的二分之一了。

什麼叫「長大後時間過的會特別快」,也慢慢的感受到了。

因為開始必須把時間分送給別人,工作、親人、朋友、伴侶,所以 自己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 偶爾的猛一醒悟時,已經又不知道流逝了 多少。

遠行,好似一種粗魯的長大。你自以為帶著大家的祝福跟期待離家,

帶著充沛的能量,踏上自己的旅程。但久而久之,你才明白那也是一種 剝削。你帶走著親人一部分的生命,留下了一份掛心。而遠方的你拼命 的想用給予證明自己,卻總在回頭的時候發現能返還給他們的,所剩無 幾。

村上龍說過:「我們藉由發掘跟別人的不同來確定自己的存在。」

說真的,我們好像也必須藉著別人的掛心跟懷念來肯定自己的價值。

妻子有一次,促狹的問著兒子:「你長大以後,要不要永遠跟媽媽 住在一起?要不要把賺的錢都送給媽媽?」

母親也在旁邊,向我回憶起:「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總是會說,

想要買有噴泉的房子送我,還有紅色的跑車。」

「忘記了。」

忘記了。是謊言。對不起,我沒做到。才是實話。

沒有做到的,很多。

沒有做到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