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說書人版三國》和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之泰國古典詩詞引用
第二節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中的泰國古典詩詞引用
雅可的葬禮紀念冊《雅可紀念》(ยาขอบอนุสรณ์) 所收錄的悼念詞中，除反映出其生前 親朋好友對其英年早逝的悲傷與不捨之外，悼念文中時而亦透露出雅可的為人與工作 的態度。朋友們提到沖 • 帕潘的個性時，最常使用的關鍵詞之一便是「愛友如己」。雅 可時常在出版社與友人待到很晚才願意回家，對待朋友，更是毫不吝嗇，甚至到了為 了與朋友歡樂，願意「揮金如土」的地步 (สันตสิริ, 2537, pp. 192 - 195)。另外，雅可豐富 的感情生活，亦是每一部雅可生平傳記必不可少的內容，據說他在 38 歲時，已交過超 過二十個女朋友 (ช่วย พูลเพิม, 2550, p. 446)。筆者認為，雅可的個性，與《金瓶梅》主人公 西門慶不無相似之處，無論是豐富的感情生活，還是對朋友的熱情上。當然，西門慶 雖然喜歡與幫閒們享樂，對身邊友人亦頗為慷慨，但他對花子虛所做的那些壞事，當 然不可稱作「愛友如己」的行為。
《金瓶梅》於中國古代小說史的出現，標誌著古代小說的發展已從傳奇走向寫實
（羅德榮，2001，頁 72）。在它之前，中國小說主要以描繪英雄美、讚頌英雄美為主
（同上），而《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卻放棄對美的描寫，轉而向描述醜陋的社 會發展（同上）。或許正因為《金瓶梅》所描述的是「醜」，而非「美」，身為一個並不 特別推崇高尚品德，而更傾向於描述既美又醜的人性的作家 (กุหลาบขาว, 2537, p. 197)，才 會被這部作品深深打動。
《金瓶梅》對於人性的寫實，對於社會頹廢的描述，對於富裕和慾望從有到無惟 妙惟俏的描述，使雅可這位曾經過著與西門慶有所類似的生活的譯者，在閱讀完米奧 爾所翻譯的Chin P’ing Mei 之後為之動容，並在生命因病魔纏身而幾近結束之際，寫下
了那句激動的言辭：「這本書深深地感動了我。其語言之味道、其情節之溫馨，讓我可 以滿口聲稱，我已不再恐懼死亡！ 46」(ยาขอบ, 2532, n.p.)。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雖是一部翻譯作品，然其譯者雅可卻仍然忍不住發揮了 其說書人的一面47，在翻譯原文的過程中，時而跳脫英文原文，在文中增添或刪減訊 息，以至於讓筆者認為Buppha Nai Kunthi Thong 其實就是說書人雅可版本之《金瓶梅》。
說書人雅可在《說書人版金瓶梅》中較常發揮的說書特色之一，便是引用泰國古典文 學中的詩詞。在整部書 534 頁中，共出現十次古典詩詞引用，按照詩詞的內容，可分 為則可分為性愛活動、反映社會、道德教育、風景描寫和情節敘述等五種。Buppha Nai Kunthi Thong 的泰國古典詩詞引用，具體包括：
第5 頁，引用了拉瑪五世的英譯泰文學作品《睡醒賦》(ลิลิตนิทราชาคริต) 的一首詩；
第134 頁，引用了德查迪盛王子所作《世道詩》(โคลงโลกนิติ) 中的一首詩；
第249 頁，引用了泰國詩仙順通蒲《帕阿派瑪尼》(พระอภัยมณี) 中的詩篇；
第250 – 251 頁，再度引用了順通蒲《帕阿派瑪尼》中的詩篇；
第282 – 283 頁，引用了拉瑪二世版《坤昌坤平》(ขุนช้างขุนแผน) 中的詩篇；
第310 – 311 頁，再度引用了順通蒲《帕阿派瑪尼》中的詩篇；
第321 頁，再度引用了《世道詩》中的一首詩篇；
第346 – 347 頁，引用了大城王朝浪漫主義傳說《帕羅賦》(ลิลิตพระลอ) 中的一首詩；
第366 頁，引用了拉瑪二世版《坤昌坤平》(ขุนช้างขุนแผน) 中的詩篇；
第379 頁，引用了順通蒲《佛丕記行詩》(นิราศเมืองเพ็ชร) 中的詩篇；
第454 頁，引用了拉瑪二世版《坤昌坤平》(ขุนช้างขุนแผน) 中的詩篇。
由於《金瓶梅》較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是性活動，又因為米奧爾英譯本本來在性 描寫上就可謂是淨化版《金瓶梅》，說書人譯者雅可似乎對書中性描寫的缺乏感到意猶 未盡，於是在其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中，引用了泰國古典文學中的 Bot Atsachan
46泰文原文：บัดนีข้าพเจ้ากล้ากล่าวได้อย่างเต็มปากว่า เพราะอาศัยความดืมดําจากรสชาติของภาษาและความละมุนละไมตามเนือเรืองของหนังสือเล่มนัน – – เล่ม ทีข้าพเจ้าได้อ่าน – – บัดนีข้าพเจ้าหาระย่อต่อความตายแล้วไม่!(ยาขอบ, 2532, n.p.)
47值得注意的是，雅可其他文學翻譯作品，雖有編譯之屬性，但並不存在說書人暢所欲言的特點。
(บทอัศจรรย์)，即描寫性愛活動的詩詞。在上述十一次古典詩詞的引用中，共出現三次泰 國古典文學Bot Atsachan 的引用。筆者猜測，雅可這樣的作法或許是為了彌補米奧爾英 譯本中趨於委婉的描寫。
泰國古典文學中描述性愛的詩詞有一個術語，叫做Bot Atsachan（可直譯為「驚奇 場景」）。相關文獻指出，泰國最早出現性描寫的作品，是成書於大城王朝之《帕羅賦》
(Piayura , 2010, p. 35)。其中泰國古典文學「驚奇場景」的特點，是偏向採用比喻手段 來描寫性活動 (เสาวนิตย์ จุลวงศ์, 2555, p. 177)，以達到用委婉的暗示描述泰國社會所禁忌的 性話題 (เกรียงศักดิ ดุจจานุทัศน์, 2561)。依筆者個人的閱讀經驗，泰國古典文學的「驚奇場景」，
較常採用的比喻便是颳風、下雨、地震等自然現象。另外有時亦會將自然界一些物品 比作人物的器官，如將蓮花一詞代表女生的酥胸等等。
本文第一章曾經提到，雅可的文學翻譯作品並不多，其中包括意大利 14 世紀作家 薄伽丘的《十日談》。然而因為《十日談》的內容牽涉到性話題，導致該計劃被迫流產 (ยาขอบ, 2556, pp. 179-180)。雅可曾經在一篇發表於 1945 年 12 月的散文中表示對當局的 憤恨，聲稱：「1942 年的泰國文壇，正是宣傳局嚴重濫用權力的時期。透過無理的檢 查制度，如果你恰好是政要人物所憎恨的對象，相信你的作品或報紙，不會遇到太好 的遭遇。48」(ibid., p. 179)。此外還反諷說，既然性愛是如此令人羞恥的話題，為何不 把那些含有「驚奇場景」的古典文學焚燒殆盡 (ibid., pp. 176-178)？
雅可所指的 1942 年的泰國文壇，是鑾披汶擔任泰國總理的時期。鑾披汶政府是一 個軍事獨裁政府，相當嚴格地控制各種出版物的內容。1941 所公佈之印刷法中的第九 條指出，政府若發現某出版物「可能不利於社會安定，或具有敗壞風俗之嫌」，政府就 可以「禁止其銷售、分發，甚至可對其進行沒收」(ธนาพล อิวสกุล, 2549, p. 168)。可見這條 法律，給政府審查機構相當大的決定空間，何種內容可列入敗壞風俗之範疇？何種內 容有害社會安定？並沒有具體的規定。雅可的《十日談》翻譯計劃，或許就是因其中 描寫性的子句而被歸類為敗壞風俗之出版品，最後被迫停譯。
48泰文原文：...ครังนันคือเมือปี 2485อันเป็นยุคทีวงการหนังสือกําลังใช้อํานาจบาตรใหญ่ โดยผ่านออกจากเจ้าพนักงานเซนเซ่อร์ของกรมโฆษณาการ หนังสือพิมพ์หรือข้อเขียนของนักเขียนบางคนทีไม่เป็นทีสบอัธยาศัยของทางการในสมัยนัน ย่อมถูกทําร้าย… (ยาขอบ, 2515, p. 611)
值得注意的是，1941 年泰國印刷法一直沿用了六十多年，方於 2007 年發佈新版印 刷法，而上述不甚合理的規定，亦已從新法律中消失。
筆者認為，說書人雅可之所以在重寫《金瓶梅》時，大量引用古典文學中描述性 愛的詩詞，而非發揮自身想像力，在譯文中自創性感描寫，就是為了在滿足自己對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的審美要求的同時，不去碰觸泰國社會當時主流社會對於文學 作品中赤裸描寫性愛的禁忌。既然 Chin P’ing Mei 中的性愛描寫，已被淨化得《金瓶 梅》式直接性感的雲雨場景幾乎消失殆盡，但雅可個人又因為受到來自印刷法之約束，
那麼就不如從泰國古典文學中引用一些委婉的、以自然環境描寫性愛活動的詩詞，如 此一來，既達到他個人希望於作品中留下些許性感內容，又不觸犯法律，也不觸碰泰 國自古以來忌諱討論房事的禁忌。從勒菲弗爾的重寫理論的角度來分析，雅可多處引 用「驚奇場景」，將米奧爾英譯本較為清淡的性描寫進行調味，是一種對當時泰國社會 之意識形態與詩學要求的讓步。既然當時控制出版業的當局，不允許文學作品含有過 多的性描寫內容，卻可以接受古典文學中的性感詩詞。那麼，他若是將那些社會所接 受的性感描寫放進Buppha Nai Kunthi Thong，就應該達到雙贏的效果：作品得以順利出 版，讀者也可以從那些「驚奇場景」中，瀏覽到雖不如《金瓶梅》直接露骨，卻不乏 富含情色意涵的性愛內容。
以下為說書人雅可在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中以泰國古典文學「驚奇場景」的 詩詞來補充Chin P’ing Mei, The Adventurous History of Hsi Men and his Six Wives 較為清 淡的性愛描寫的例子：
英譯者米奧爾Chin P’ing Mei 的第十四章 “Censor Yu upsets a pretty Scheme. Mistress Ping settles Accounts with Doctor Bamboo Hill.” 中，出現了一下這句描寫西門慶與李瓶 兒床上活動的文字：
They undressed, snuggling shoulder on the bed, they continued for a time to drink and to play dominoes. (Kuhn, 1947, p. 194)
上述英譯文中兩人並沒有發生性關係，然在說書人雅可筆下，此一簡單句子卻 改了頭、換了面，變成以下有詩有文的內容：
ต้นฉบับภาษาอังกฤษบอกให้รู้แต่เพียงว่า :- They undressed, snuggling shoulder on the bed, they continued for a time to drink and to play dominoes. แต่ “บุปผาในกุณฑีทอง” นีจะบอกท่านให้
กระจ่างชัดไปกว่านัน โดยอาศัยความตามลิลิตพระลอว่าดังนี
เชยชมชู้ปากป้อน แสนอมฤตรสข้อน สวาทเคล้าคลึงสม
กรเกียวกรกอดเกือ เนือแนบเนือโอ่เนือ อ่อนเนือเอาใจ
พักตราใส่ใหม่หม้า หน้าแนบหน้าโอ่หน้า หนุ่มหน้าสระสม
นมแนบนมนิมน้อง ท้องแนบท้องโอ่ท้อง อ่อนท้องทรวงสมร
(เมียลล์, 2532, pp. 346–347)
（英文原文只提到：They undressed, snuggling shoulder on the bed, they continued for a time to drink and to play dominoes。但 Buppha Nai Kunthi Thong 將 以《帕羅賦》中的詩句為大家展現更清楚的畫面：
激吻兩相悅，貹飲萬斛泉，愛撫情更酣。
皓腕纏藕臂，溫柔觸冰肌，堪憐是情侶。
較勁兩繾錈，神采自煥然，粉面相偎眠。
肌膚相與親，胸腹緊貼身，難捨難分離。
（詩歌中譯摘自裴曉睿、熊然，2013，頁 121）
古典文學底子較強的大作家雅可，於此處引用了大城王朝中期愛情悲劇文學作品
《帕羅賦》(ลิลิตพระลอ) 中的一段詩文。如上所述，《帕羅賦》是泰國首部出現「驚奇場景」
的作品，故事講述主人公頌國國君帕羅和松國兩姐妹公主帕萍、帕芃之間的愛情故事。
兩位公主聽到彈唱家稱頌帕羅英俊的歌曲後，就對其產生愛意，請巫師作法把帕羅引 到松國與其幽會。帕羅遇見兩公主後共同度過性愛之歡。然而最後帕羅人在松國的秘 密洩露，痛恨著頌國的松國太后得知此消息後，立刻派人奪取敵國君主之性命。故事 的最後，以三個主人公中箭身亡而收場。《帕羅賦》的性愛描寫頗為直接，數量也不少，
其中包括帕羅和帕萍、帕芃的三人雲雨、帕羅兩男僕和帕萍帕芃兩女僕從蓮池中到蓮 池畔的歡愛。說書人譯者雅可為了讓讀者能夠從其作品中領略到故事的情色意味，從 這部多處描述性行為之文學作品引用詩詞，頗為成功地在社會風氣和法律允許的範圍 內，讓讀者得以從其作品中吸收到性感的內容，為Chin P’ing Mei 平淡的性活動增加不 少味道。
西門慶妻妾情人不在少數，除上方西門慶與李瓶兒曖昧之場合外。米奧爾英譯本
西門慶妻妾情人不在少數，除上方西門慶與李瓶兒曖昧之場合外。米奧爾英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