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華文報所有權與自我審查
第三節 基於報老闆商業利益之自我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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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基於報老闆商業利益之自我審查
商業利益，可說是最直接攸關報老闆的切身利益。華文報新聞工作者維護報 老闆利益的心態，具體展現在新聞上，首先自是對報老闆事業利益、名聲形象的 自我審查。由於現今華文報的報老闆多為伐木商，伐木議題被公認為自我審查嚴 重的典型案例。
一、典型「犯例」：伐木議題
世華媒體集團老闆張曉卿是世界知名「木材大王」，常青集團在東馬及多國 擁有合計至少數百萬公頃森林的伐木權。《東方日報》助理總編輯黃金城常撰文 指張曉卿「砍樹辦花蹤」，但該報報老闆劉會幹實則亦以伐木業起家。對於伐木、
森林破壞等相關環保議題，華文報一般抱持「能免則免」的態度，傾向於「少碰」、
「不要去碰」，甚至會直接掩蓋國際環保組織或外國傳媒所揭發的報老闆海外伐 木醜聞；即使偶爾報導，撰寫時亦「要有底線」（東方日報前高層 B，2012 年 6 月 14 日深度訪談）。
以下說明華文報對伐木議題的自我審查手法及考量。不過，值得注意的是，
對於華文報而言，伐木議題與報老闆的關係存在三種可能，一為直接涉及報老 闆，二為與報老闆無關，三為無法確定是否與報老闆有關。按照一般邏輯，華文 報應僅需對涉及報老闆的伐木議題自我審查，對與報老闆無關（即涉及報老闆競 爭對手）的伐木議題大加撻伐，才是維護報老闆利益之道。惟在事實上，基於馬 來西亞伐木界內人脈錯綜複雜等因素（此點容後再述），華文報對此議題的自我 審查可說是擴及整個行業的，即其對與報老闆無關或不確定是否與報老闆有關的 伐木議題，大多亦會謹慎處理，差別僅在於自我審查的程度。
（一）迴避報導
對於伐木議題，尤其是報老闆伐木事業涉及環境破壞的新聞，華文報基本上 有迴避報導的傾向。莊迪澎（2006 年 10 月 18 日）指出，張曉卿旗下四報對常 青集團在砂拉越及外國的伐木業務「甚少著墨」，每逢國際環保組織或媒體如綠 色和平組織（Greenpeace）、澳洲廣播公司等揭發及譴責該集團在國際間非法伐 木、破壞環境、侵犯人權等劣跡，該國民眾往往難以通過四報獲知。時至 2015 年，倫敦知名智庫 Chatham House 報告證實砂拉越州伐木面積過大已逐步摧毀原 始雨林，《中國報》圖片編輯凌慶安（2015 年 7 月 13 日深度訪談）即透露，報 社「整個新聞都不要」，不予刊登。2014 年「全球見證」組織（Global Wit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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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發日本每年進口約 100 萬餘張來自砂拉越的膠合板，而 2020 年東京奧運會的 舉辦將進行更多建築工程，屆時恐更促進該州雨林的濫伐，儘管此新聞沸沸揚 揚，東方日報記者 A（2015 年 7 月 4 日深度訪談）指出，該報並未報導。
其實那個新聞是日本過來的，日本的社會組織希望阻止日本建築商在那 邊（砂拉越）拿木材，因為為了奧運讓人家的森林光禿。可是我們沒有報導，
可能老闆（指報社主管）覺得不適合還是怎樣。日本從東馬拿木板的話，就 是從伐木商那邊拿，不可能非法來這邊砍伐，這樣利益關係我覺得是有。
從上可看出，即使有些報告並未具體指涉常青集團或啟德行集團，但只要涉及「伐 木對砂拉越雨林的破壞」此範疇，華文報似乎盡量能免則免。甚至有時此警戒線 會擴及一般的森林保護議題。東方日報記者 A 表示，其同事曾在一環境保護活 動中邀訪某學者談論森林保護議題，豈料被以「報社高層不見得會允許你寫我講 的東西」為由婉拒，估計這與他以往的受訪內容曾被該報封鎖或淡化有關。
除了不予報導，華文報亦可能杯葛採訪活動。東方日報記者 A 指出，入行 多年來「沒機會」處理伐木相關議題，因為很多時候主任「都知道不能報」，直 接不派記者採訪。即使記者表達想去採訪的意願，也可能被阻止前往；就算放行，
採訪結束後極可能被囑咐「沒版位，寫少一點」。南洋商報主管 A（2015 年 7 月 15 日深度訪談）回憶在另一家華文報當記者的經驗，也表示報社若覺得該採訪 活動可能涉及報老闆伐木事業，最簡單的方式是「乾脆不派記者去就好了」。
既然一般新聞都極少處理伐木議題，遑論專題報導。前華文報中層主管 C
（2015 年 6 月 18 日深度訪談）坦言，未曾進行過探討砂拉越伐木業的專題報導，
因為「長期累積的經驗使然」，讓其知道連「直屬上司那一關都過不了」，更別提 會在整體報社高層處遇到的阻力。況且，雖然報社未明言禁止報導相關議題，但 可能在制度上設立採訪門檻，如不發津貼、不付機票費等，堅持報導的記者需自 掏腰包及自行請假前往，且完稿極可能僅能以讀者投稿的方式刊登。這些限制無 疑會讓記者止步，如長期關注原住民議題的周澤南（2015 年 8 月 24 日深度訪談）
即指出，在《東方日報》「不可能報導砂拉越的（伐木）課題」。
華文報長期以來嚴陣看待伐木議題的作風，基本上已在新聞工作者中形塑出 伐木議題「根本不能寫」的認知，前華文報中層主管 C 及周澤南是一例。《星洲 日報》普通組高級記者陳城周（2015 年 7 月 13 日深度訪談）也表示，報社會透 過內部管道釋放訊息，慢慢潛移默化讓記者體認到此潛規則，所以有點資歷的記 者一般是「理所當然沒有去理」伐木議題的。
華文報冷待伐木議題，但身為媒體畢竟得顧及外界觀瞻及進行內部說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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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太大剌剌地打著「維護報老闆利益」的旗幟行事，故會以新聞專業考量為由予 以合理化。一般上所用理由方向有二，一是否定伐木議題的「新聞重要性」。從 受訪者回應可知，「伐木議題不重要」、「伐木議題在西馬不是個議題」的觀念，
充斥於華文報內部。
整個新聞都沒有出，因為老闆（指高層）認為啦或許是，「是那麼重要 嗎？」（凌慶安，2015 年 7 月 13 日深度訪談）。
除非因為你的伐木，裡面死了多少人，這個變成一個 incident，是一個 新聞了，不可能不報導的，不報導是你下衰的，你整個報社是冬眠。如果有 原住民拉布條抗議，常青集團或者什麼迫害原住民，喂，這個叫做社會活動，
可登可不登，不是一個很重要，對整體你的讀者或整個社會的影響有多大，
你要做一個 judgement（黃金城，2015 年 7 月 2 日深度訪談）。
伐木通常是沙巴、砂拉越比較多，《中國報》沒有銷售到那邊去，所以 我們對沙巴、砂拉越的新聞都很少寫的，除非是意外新聞或政策性的東西，
其他的都很少寫，好像本南族啊伐木這些，主管都不要這種新聞的（中國報 記者A，2015年7月22日深度訪談）。
我沒什麼處理過，在西馬這個不是一個課題，所以接觸的機會非常少，
東馬可能會比較多（南洋商報記者A，2015年7月25日深度訪談）。
我相信這樣的新聞可能是不會報導的啦，不一定是因為老闆利益的關 係，而是因為它涉及到的人太遠了，在東馬。第二，讀者不關心。就算是其 他公司（涉及），這樣的新聞可能我們不會報導。例如，就算是半島，一些 外勞的問題，或者印度人貧窮問題，這些問題對於我們的市場定位、報館的 讀者群來講，我相信讀者不關心啦（東方日報中層主管B，2015年7月10日 深度訪談）。
《東方日報》的主管對環境課題沒有什麼關心，可能他們覺得環境課題 不重要，又比較遠，在東馬他們不會去……華文報都沒有說很關心環境課 題，因為這些是要看主管本身的立場，就變成報館的方針是這樣。我覺得這 也是一個因素，不理的。（主管的因素重，還是報老闆的因素重？）我覺得 跟老闆有關係（東方日報記者 A，2015 年 7 月 4 日深度訪談）。
二是質疑伐木新聞的正確性。前華文報中層主管 C（2015 年 6 月 18 日深度 訪談）透露，面對「不識相」的記者的伐木議題提案，中層主管不好直接拒絕，
一般會以請示高層的方式，來給記者一個交待。而高層大多會以新聞的正確性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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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來勸阻記者報導，只有在萬不得已時，才會把報老闆抬出來。
直接封掉它到時候名聲也不好嘛，所以你問到，他不是給你一個理由 囉！多數他會告訴你說「你覺得你聽回來的東西就是對的咩」，或者是「你 叫你的記者拿出更 solid 的東西，來 prove 真的是有 case」，通常是拿不出的 嘛，因為我們還沒有到調查採訪這個層次。即使是上面說好，你去做，記者 最多是找反對的人來講反對的話，他拿得到什麼真憑實據出來咩？也很難的 喎。所以當上面以這種理由來勸阻你不要去做，基本上他也知道你拿不出更 solid 的東西給他的嘛。
至於直接拿老闆的……他們應該會盡量避免啦。除非是他自己也覺得拿 不出一個說服你的理由，或者是他講了一個理由給你，你還不識趣地去反 駁，到最後他不是搬老闆出來啦。……他們對我們是會講說「老闆有老闆的 理由」，但就到此為止，不會告訴你老闆有什麼理由；但是對於他們（不顧 忌報老闆的記者），會找出一些理由，那些理由也未必是老闆告訴他的，很 多時候也是他臨場發揮的。……就是說老闆伐了多少木就種回多少木，當然 沒有人真的算過是不是伐了這樣多又種回這樣多，沒有機會算的嘛，但確實 是有地點真的在做這樣的東西，所以這個當然也成為其中一個理由囉！但如 果你說這個跟本人現在所提的疑問沒有關係，我現在不是要問你老闆有沒做 過好事，而是老闆如何解釋他做了被認為是壞事的事，他們也是會跟你啦啦 啦，基本上就會跟你講一些老闆所做的好事。
經過多年內部社會化「演練」，華文報對伐木議題，存在一種本能式的避忌，
經過多年內部社會化「演練」，華文報對伐木議題，存在一種本能式的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