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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性廢墟的典範:羅馬廢墟

第二章、 朝向廢墟的詩意空間-從家屋到廢墟之空間性表現

Ⅰ、 外部性廢墟的典範:羅馬廢墟

因此我們每一步都得到空無的警示;

人去思索帝國廢墟;

忘記了自己就是個更不穩固的廢墟,

將在這些殘蹟倒塌之前更先倒塌。138

西元400 年時,羅馬是座人口 80 萬的城市,有 3785 座黃金、大理石和青銅 雕像、整座城光燦奪目。環繞的城牆有十哩長,上面有376 座塔,並有 19 座高 架水道輸送新鮮泉水到1212 座飲水噴泉和 926 座公共浴場。沒有跡象顯示任何 作家或畫家想到它未來會毀滅,羅馬城公認如同宇宙般永恆而稱作永恆之城。然 而十年之後,西哥德人攻佔並掠奪城市,455 年換成了東哥德人。到了五世紀末,

羅馬城裡只剩下十萬市民,富人盡數逃離。一度無與倫比的羅馬,敗亡並未停止。

幾世紀後,羅馬議場(Forum)變成了牧場,而羅馬舊防禦工牆圍起的廣大 區域,五分之四都變成了廢墟、葡萄園和農場散布的荒地,其中到處都是茅屋、

盜賊、狼和毒蟲,名聞遐邇的競技場甚至曾用做石礦場、私人城堡和鬥牛場。直 到1870 年後,這城市成為新統一國「第三羅馬」的首都,才又有人居住。

事實上,哥德人掠奪羅馬後,並未加以焚燒或破壞。羅馬神殿未曾消失,只 是化成了換取財富的石灰。如同十七世紀的法國畫家尼可拉.普桑(Nicolas Poussin, 1594-1665)在議場速寫時,有人問他哪裡能找到古羅馬的精神,他跪下 舀起一把土說:「這裡。」139這些石灰粉後來也成為建造新羅馬的材料。羅馬的 廢墟化,使其自身具有之永恆、強大的庇護象徵,一轉而為脆弱的典範;羅馬競 技場也從基督教徒殘酷的災難地,轉變成獻給殉道者的朝聖地。這種內在衝突查 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 1812-1870

在其《義大利信札》(Letters from Italy, 1846)裡,描述到他一跨進羅馬,義大利人的面貌就改變了,美帶有一種邪氣,

而競技場除了它孤寂、可悲與荒涼之美,「在競技場血腥的巔峰,那人群湧動貪 得無厭的壯觀景象,從沒能打動過任何人,不像它的廢墟那樣打動現在瞻仰的

138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109-110。此為夏特布里昂(François-René de Chateaubriand)

之言。

139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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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謝天謝地:一座廢墟!」140但另一位英國貴族威廉.貝克佛德(William Beckford, 1760-1884),經受過啟蒙的洗禮,則是尖銳地批評廢墟中的殉道者與窮 人。尤有甚者如愛倫.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終其一生從未踏足過義 大利,卻寫出了〈競技場〉(”The Coliseum”, 1833)一詩獲得《星期六遊客報》

徵文比賽的第二名。或者如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 1889-1945)初遇羅馬 時,看見這些廢墟作為「權力不朽的象徵」,而在回到德國後,制定一項政策〈聯 邦領地毀損法〉(Toerir von Ruinwet),從此以後,興建納粹的公共建築時,不得 在使用鋼和含鐵的混凝土,因為它們會毀損。只有使用大理石、石塊和磚塊能保 證當千年德國政府衰亡時,那些建築會像它們的羅馬楷模。

羅馬廢墟以其孤寂與荒涼打動人心,也以其殘酷令人慶幸於它的傾頹、或因 其歷史傳統而遭受嘲諷。或者──廢墟不再是廢墟,而是一座精緻、龐然巨大的 紀念碑。「對希特勒而言,環形競技場不是廢墟而是紀念碑,是半滿而不是半空 的杯子。吸引他的是石藝的持久和一個皇帝的野心在實體上的保留;相反,對愛 好廢墟的人,引人的是短暫和脆弱。詩人和畫家喜愛廢墟,獨裁者喜歡紀念碑。」

141廢墟意象所引起感受之豐富性-特別是競技場,武氏認為這表現出「每個觀察 者被迫以自己的想像來補充那些不足的部份,因而一座廢墟對每人都不一樣。」

142競技場以其古老性展現出一種永恆的缺失,迫使訪客自行編寫一齣遐想戲碼,

甚至連自己都參與其中。觀察者成為演出者,在最古老的沙地舞台上,夜晚的寂 靜反射出最響亮的共鳴、最美妙的回音。

在這種自導自演出廢墟劇碼的想像活動中,廢墟已不再只是一種外部之物,

彷彿那蔓延牆面的長春藤蔓生長過來,我們遭受一種廢墟化的作用:我們不只是 進入廢墟,成為廢墟的一部分,甚至製造廢墟。這種廢墟化是對一種時間之有限 性,與生命之必然性的體悟,人世是塵土,而一切華麗是無……被人形化的羅馬,

他的腐朽是我們的腐朽,它的傾頹是我們的傾頹,而我們甚至會比它更先倒塌!

對於這種十七世紀時英國,廢墟成為個人生活腐化的象徵。羅傑.波勒爾

(Roger Bowdler)寫道:

十七世紀是個嚴肅的時期;不管從哪個宗教角度來看都鬱悶不安。在這時 期,漫長的危機結合到處的戰爭造成了一種哲學態度,強調人的不完美而非 人的尊嚴和潛力,尤其偏重在偉大的生命之鏈上人的時間短暫。因此,對縛 綁於時間的凡人來說,廢墟具有正面意義,結構倒塌給死亡提供了一個有力

140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33。

141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47。

142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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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象徵。所有肉體都是草:靈魂脫離回到上帝之前,人必先萎縮而死。143 人對於自身之有限性的體悟,即是廢墟化的初步象徵,然而,之所以初步,是因 為這種體悟隱含了死亡是為了回到上帝身邊,而靈魂獲得重生。人必將腐敗,末 日審判終將到來,然而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如同《空間詩學》中的窩巢意象,

一個燕子的空窩巢,並非只是流逝、衰頹、廢棄之象徵,而是一處凝聚天與地、

生與死的迷你廢墟,思考窩巢中心的空無,詩人好像走入廢墟,經歷一場廢墟化 中所凝聚的一種力量、價值。然而,十七世紀人對於生命朝向死亡進程的接受,

並非是完全瞭解到死亡所凝聚的一種人類歷史之向度,毋寧說還留有一種生命型 態的轉化、藉此來彰顯出上帝的偉大與不朽,但廢墟存在仍表現出一種正面意 涵,用海德格的話來說,就是人-也就是生靈-這樣地定居:

他承認自己的本性──具備死之為死的能力──並準備使用這種能力,於是有 善的死;承認人本有一死的本性,決不意味著為虛無而死,為死而死;也不 是盲目地盯著末日而給定居抹上陰影。144

十七世紀人身陷廢墟所帶來的憂鬱感受,不只是種情調,而是種清晰、深思神學 旅程,它通往神聖的光輝。當代更是朝向一種海德格式四位一體統一的存有之開 顯。

羅馬廢墟意象之豐富性,在於它是足夠古老,因而具有如此戲劇性。踏足羅 馬廢墟之中,我們可以輕易地感受到自身正踏足於歷史之中,而想像力瞬間便活 化起來。藉由這種足夠古老的廢墟意象,我們可以發現在想像活動中,透過自身 的廢墟化、創造一種歷史是如此輕易。這種以羅馬為典範的外部性廢墟,大多具 有「一度是堅固而安穩的庇護所」的形象,然而引人思憶的,卻是因其庇護性的 消逝,所開展出來的歷史向度。巴舍拉對於家屋作為一種外部性、自然存有者的 角色,也以其遭受暴風雪、颶風等大自然的敵意時,所展現出的庇護價值-甚至 可以轉化成一種人性價值-做出說明,居住在家屋的人,自身也同時在經受一種 磨練。145走出/走入家屋一方面決定了存有者自身的命運,但對於回歸到家屋中

143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115。

144 Martin Heidigger, Poetry, Language, Thought, trans. by Albert Hofstadter, New York: Perennial Classics, 2001, pp.148-149 ;中譯本見:季鐵男編,陳柏沖譯,〈建.居.思〉,《建築現象學導論》,

頁52。

145 關於這部份,可參閱《空間詩學》第二章〈家屋和天地〉,筆者在此僅對這種家屋具有之人性 價值作簡單說明。作為自然存有者的家屋,為了庇護居住其中的人,與自然中的敵意對抗,而私 密感在其中獲得了儲備與精煉。但居於其中的人,不單單只是在裡頭擔心受怕,他們會選擇走出 家屋找尋、追求自己的日夢與命運,或是在家屋中鼓起勇氣對抗自己的恐懼。如巴舍連的家屋,

在《馬力克瓦》(Malicroix)中稱為「引退之所」(La Redousse),這個家屋除了庇護功用,還具 有一種母性的柔情與力量。這棟家屋在劇中的形象,是簡陋、脆弱且與世隔絕,但在面對風暴時,

卻展現出勇敢抵抗的力量,以及受情勢所逼而不得不柔韌彎腰、卻又能夠即時挺直腰、緊緊護持 著居住者的能耐,轉變為一匹母狼、一位母親的形象。而家屋在抵抗風暴時所展現的人性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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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願望,則是因為家屋保存了一種孤寂私密價值,顯然,即使庇護性不在了,只 消一個角落,我們仍可安居其中。這種家屋是處於半廢墟的狀態,它可能早已不 再整全、堅固,但卻仍保留一種吸引我們走入其中,找尋自己休憩與棲居之處的 誘惑魔力;而在走入之中,半廢墟遂成為一種廢墟與家屋的綜合體-廢墟的家屋 或家屋的廢墟,走入促成了這種家屋-廢墟的流變,也讓走入者在這種流變中,

感受到踏足了人類全體之命運。在針對外部性廢墟的說明後,接下來筆者擬針對 內部性廢墟-一種人心廢墟,或者說靈魂安居之廢墟做出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