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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與隱喻的同源異形:運用方式之差異

第一章、 詩意哲學,或閱讀現象學

Ⅱ、 意象與隱喻的同源異形:運用方式之差異

事實上,在古典心理學的領域中,意象經常被誤以為是一種隱喻(métaphore;

metaphor)(為了與我們截至目前為止所討論之「意象」區分,可以把心理學領 域之”image”一詞翻作「心象」)。這種隱喻-或者說心象-可以說無所不在,但 卻不是想像力的直接產物,換言之,它不具有詩意象的創造力。巴舍拉指出柏格 森在《物質與記憶》(Matière et mémoire)一書中,論及這種由「幻想的遊戲」

所生之心象,乃是「心智自然而生的多樣自由。」但是這些複數的自由,卻無法 投入吾人的存在,因為它們並未給語言增添新意,也未去除語言的實效角色。80 意象是一種「純粹想像的產物」,是「『存有的現象』(phénomène d’être; phenomenon of being),也是『言說存有者(l’être parlant; speaking creature)的特有現象之一。』」

將兩者做出基本的區別,那就會忽略掉「詩意」(poetic)這個詞彙的存在感與份量。這種區分,

一方面是為了避免一種單純把詩意象視作詩歌作品中之意象-也就是「詩的意象」(image of poetry),這會陷入一種危險:即是把所有詩歌作品中的意象看作是有「詩意的」。另一方面,我 們往往可以在其他類別的文學作品中發現「詩意象」,這樣看來,詩意象指的絕非僅限於詩歌作 品中的意象,毋寧說是一種具有「詩意」的意象。此番說明,筆者主要是為了提醒:當我們在面 對、思考諸多意象時,為何有些意象飽含詩意,有些卻無?又是什麼能夠使得意象有這種區別?

或者說,意象如何獲得一種「詩化」?這個問題相當重要,因為這顯示出,詩意並非完全內含在 意象之中,而是需要某種「行動」來賦予-或者激發。但是對於意象與詩意象兩者做出嚴格的限 定、區分,筆者同時認為這既有其困難-特別是強調想像力的形構作用時-也並非真的需要,故 只做出一種提醒。

80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xiv.;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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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意象作為想像力現象學之「現象」,同時也暗示了這門現象學的課題指向存有 者的「言說」問題。而隱喻不同於意象,它是用來給予難以表達的事物一個「具 體表現」之用,它看似經由想像力賦予形象的詩意象,但在本質上卻是一種「偽 意象」(image fabriquée; fabricated image),因為它缺少了深切、實在與現實的根 源。「隱喻是個轉瞬即逝的表達方式(ephemeral expression)。它是,也應該是曇 花一現的,用過一次就死去的東西(one that is used only once, in passing.)。」82同 樣是對於某種非現實之物的表達,隱喻卻是一種表達上的偶然,不具有意象的創 造性本質。但是,稍微留心的讀者,其實也可以發現,巴舍拉卻在其他作品中,

經常提及「隱喻」一詞,而且不是那麼否定性的態度。比如,他在《燭之火》(The

Flame of a Candle)裡頭,說到燭火是最偉大的形象製造者之一,而當我們面對

火苗陷入沉思遐想時:

憑藉被視作遐想(reverie)對象的火苗,最冷峻的(coldest)隱喻變成了意 象,而隱喻往往是置換的思想(displaced thought),說得更清楚些,或換一 種說法,隱喻是意象,是真實意象(real image)──當這種意象在想像中是 最初的生命,擺脫現實世界而進入想像出來的想像世界的時候(leave the real world behind for an imaged, for an imaginal world)。通過想像出來的意象 (imaged image),我們才對這種遐想領域中的絕對-我們視為詩意夢想-感 到熟悉。83

隱喻既是置換的思想,也是真實意象,這裡似乎對隱喻與意象-特別是想像 力創造出來的意象-兩者間產生出某種混淆。如果後者是詩意的、具清新感、可 以持續地引發想像活動,那麼絕不會是「用過一次就死」的東西。那麼,該如何 去區別「作為真實意象的隱喻」與「具體表達用途的隱喻」呢?事實上,前者其 實就是被提升到詩意層級的意象,而後者之所以用過一次就死,就是因為它被固 定在一種具體表達的位置,無法獲得提昇。換言之,在隱喻層次的意象,是缺乏 詩意的,它有可能在遐想活動中獲得某種提昇,但往往只是曇花一現,爾後清新 感便消失了。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對巴舍拉而言,隱喻如同一般的意象,它們 都需要透過想像力來使之提昇為一種詩意象。因此,隱喻是「冷峻的」-我們必 須注意到這個形容詞,它顯然亟待日夢者的熱情加溫。

或者,我們不妨看看巴舍拉對柏格森使用「抽屜」意象作為隱喻的批評,可 以瞭解到隱喻的另一種特質-「僵化的」:

如同我們知之甚詳的,抽屜隱喻以及其他如「成衣」(l’habit de confection;

81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75.;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52。

82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75.;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51。

83 Bachelard, The Flame of a Candle, pp.1-2.;中譯本收錄於:〔法〕加斯東.巴什拉著,《火的精 神分析》,杜小真,顧嘉琛譯,岳麓書社,2005,頁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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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y-made garment)的同類隱喻,都被柏格森引用來告訴我們,概念先行 的哲學有多不足(inadequacy of philosophy of concept)。概念即是抽屜,用 來為知識分門別類;概念也是成衣,抹消了所有經過體驗的知識所具備的獨 特樣態。在範疇的眾多傢俱中,每個概念都有其抽屜。由於概念即為已經分 類的思想,依其本身的定義,在此成了僵化的思想(lifeless thinking)。84 把抽屜用作概念的隱喻,儘管可以說明每個概念具有其自身的定義,可以作 為各種知識的分類用途,但是卻遺忘了知識與體驗的關係,而純粹只是把剪裁合 身的成衣套在身上罷了。用來代表這種說法的抽屜隱喻,遂成為一種粗糙論戰的 工具,每每提到抽屜的意象,就讓人聯想到它作為這種論戰的用途與內容。抽屜 成了僵化、生硬的、死氣沉沉的隱喻,它是意象興發狀態的喪失殆盡。巴舍拉自 然不會認同對意象如此使用。透過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知道,隱喻與意象最基本 的差別,就在於是否能保留其生氣勃勃的活力狀態,但很多時候它們其實會陷入 同一種情境之中。

因此,這種對於意象錯誤地認識、設定,使其喪失了原初的詩意現象,都在 巴舍拉對於一般心理學與精神分析之批評所提及。這兩門學科把閱讀經驗中的意 象視為一種「對象」(object),企圖給予客觀的評論因而窒息了「迴盪」。與詩意 象遭逢時「心理學家,他被眾多的共鳴沖昏了頭,不斷想描述他的感受。而精神 分析師呢,害於其方法,他無可避免地將意象理智化(intellectualize),而在他努 力釐清其詮釋的千頭萬緒時,失去了迴盪。」85心理學家往往只將意象視為一種 引起共鳴的隱喻,因而陷入對於感受描述的活動,而精神分析師比起心理學家,

儘管對意象的理解較為深入,卻反而遭受「將意象化約為某種圖式來理解」之理 智化所害。這不但使得意象變得毫無意義,還只是一場徒勞的遊戲。詩意哲學必 須超越「感受描述」與「理智詮釋」的層面,以進入迴盪所引發的深度與高度。

透過對意象與隱喻的區分,我們其實可以發現,成為意象或隱喻需要的是一種「運 用」的方式,運用在遐想的創造性表現上,還是只是運用在具體表達用途,所以 巴舍拉提到,一個好的意象需要我們的運用、創造,那這種運用該是如何呢?,

Ⅲ、「好的」意象:一種技術現象之運用,創造為「真誠的」

為了去發現這些能夠讓我們心醉神馳的意象,指出想像力是如何賦予意象清 新感,豐富意象的創造性特質,巴舍拉以其親身經驗來為我們做出示範,他告訴 我們如何運用一種創造的技術,去做一個「抽象又具體的白日夢」(abstract- concrete daydream)86-這種白日夢,首先就是靠自身把一些陳腐不堪的意象,

84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75.;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52。

85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iv.;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43。

86 「抽象又具體」(abstract-concrete)一詞巴舍拉早在其對現代科學之研究就已提出,其中指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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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成為一個真誠的(sincere)意象。「只要我們知道怎麼運用(use)意象,其 實任何意象都是好的(good)意象。」87,這位犯了失眠的老毛病的哲學家,被 包圍在城市的噪音中無法入眠時,做了一場日夢:

我們都知道,大城市就是一片擾攘不休的海洋,無數人都曾經提到過,在巴 黎的夜央時分,我們可以聽到洪水和海潮無止無境地在低迴。所以,我從這 些陳腐不堪的(hackneyed)意象當中,創造出來一個真誠的意象,這個意 象既是我自己的寫照,也是我在過去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就好比說,我雖然 知道自己有輕微的瘋狂(mania),但我也瘋到深信我是我自己思考的主體(I am the subject of what I am thinking)。如果車水馬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令人 痛苦時,我會盡力從中間去聽出(discover)雷鳴的聲音,我會聽出這個打 雷聲在跟我說話,並且斥責著我。之後,我會為自己感到遺憾,不幸哲學家 阿,你又在那裡被風暴所纏住了,被生命的風暴緊緊的抓住!我做了一個抽 象又具體的白日夢。我的沙發床是一艘迷失在海洋裡的小船,突然呼嘯而過 的聲音,不過是陣風吹襲著帆船使然。四面八方都傳來喧擾的高音喇叭聲。

我跟我自己說話,為自己打氣:看看,你的小舟還把持得不錯,在你這艘石 舟裡面,你是安全的。睡吧!別管外面的風暴。就在風暴當中睡去。在你自 己的勇氣(courage)當中睡去,快樂地接受自己是一個被大風大浪所襲擊 的人吧。

於是,在巴黎的噪音的哄騙(lull)下,我沈沈地睡去。88

意象的清新感是經由我們自身所創造出來的,這種創造,是對意象的接合

(coalescence),而非解剖,這也就是詩人的工作。我們聽見雷鳴聲的斥責、呼 嘯而過的噪音是一陣風聲……最重要的是,不管四周如何紛擾嘈雜,我仍安處在 小船裡頭,安然入眠。這種創造意象清新感的技術,可以說是巴舍拉把它在科學 研究中轉化現象的「技術現象」帶入對意象的創造中。事實上,不論是在科學創

(coalescence),而非解剖,這也就是詩人的工作。我們聽見雷鳴聲的斥責、呼 嘯而過的噪音是一陣風聲……最重要的是,不管四周如何紛擾嘈雜,我仍安處在 小船裡頭,安然入眠。這種創造意象清新感的技術,可以說是巴舍拉把它在科學 研究中轉化現象的「技術現象」帶入對意象的創造中。事實上,不論是在科學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