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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意的廢墟空間到廢墟的詩意空間

第二章、 朝向廢墟的詩意空間-從家屋到廢墟之空間性表現

Ⅲ、 從詩意的廢墟空間到廢墟的詩意空間

也有人會被陰暗的危險所吸引。

在如此二律相悖(Antinomy)的不穩定存在中,廢墟道盡一切。177

廢墟總以其殘破、冷清、沓無人跡的形象,扮演一種收藏昔日過往時空裡頭 的某段故事的角色。這些故事以一種回憶的面容展現自身,卻也在這種展現中隱 密的重構自身-它以其所展示之沉默,緩緩說出另一段故事。倘若受限於實證性 的眼光,廢墟將徒有其歷史卻不具歷史性。相反地,在對廢墟意象的日夢中,廢 墟展現為一種既開放又封閉的空間:老舊搖晃的大門不是用來關闔、阻擋、拒絕、

保護;明亮敞開的窗戶不是用來觀看/被觀看;牆面上的壁紙、油漆老舊斑駁、

片片剝落傾頹;遍散各處的泥土任期隨風飄散,而不再以其柔軟承受與黏合。這 處空間保存太多恐懼,而裡頭永恆沉默的事物更加深了這份感受。廢墟的本質是 如此陰暗,彷彿家屋底層的永無日光的地窖,卻是各樣幽微暗影獲得激發與重生 之處。對於廢墟意象的沉思冥想,使我們瞭解到,我們不光是受到幸福空間中的 美麗事物所吸引,看似陰暗而危險的廢墟,仍具一種深刻的吸引力。

地窖合適於保存,事實上,一處廢墟的地窖將比廢墟更為廢墟,如同巴舍拉 所提到的「自身蔓延成四通八達的超級地窖」,裡頭卻有熱情的居住者,而靈魂

175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208.;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305。

176 從廢墟名詞的英文單字”ruin”看來,其動詞與名詞同樣為”ruin”,而其形容詞可有兩種:一種 為動詞形容詞化,”ruined”,一般意義為「毀滅的」、「荒廢的」;另一種為”ruinous”,一般意義為

「破壞性的」、「招致毀滅的」、「已成廢墟的」。就筆者在本文中對廢墟之強調,主要是一種「氛 圍」的表現意涵,這種氛圍儘管有一部分具有毀壞之意,但這種毀壞其實是一種氛圍之替換所產 生之毀壞,而替換指向為一種清新與重生之意涵。顯然單就英文單字上比較難有這樣的表現,特 此註明。

177 中田薰著,中筋純攝影,陳美瑛譯,《廢墟本》,台北市,麥田出版,2008,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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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安居其中。當我們選擇走入廢墟、走入其地窖,即是選擇走入歷史之中,而走 出亦如是。走入廢墟,浮現出一股無法追隨逝者的失落感,然過往歷史之場景卻 在妄想中重構浮現;走出,是選擇朝向-朝向現代文明-也是廢墟-或是朝向自 己生命的本質-沈溺、迷失於歷史中-或是以自己的生命衝力創造新的歷史。廢 墟永遠只是空間,詩意隨人所予。事實上,在透過內部與外部空間的考察後,我 們很難發現,到底是走入了廢墟,還是走出,然總歸是一場探入深淵的冒險。而 廢墟意象自身之矛盾性-繁華與衰落、傾頹與築造、遺忘與保存-更強化了回憶 的不確定感,對於廢墟的記憶,總是在現實與非現實間搖擺,我們無法確知這種 記憶是一種經歷,還是一種自誕生起,便注入我們靈魂之中的遠古氛圍。「回憶 其實是處我們個人歷史和無以名狀的前歷史(indefinite pre-history)之間的灰色 地帶(borderline)」178,如果家屋如威廉.卦楊(William Goyen, 1915-1983)所 言,是一處人們「一開始對這些地方無以名之,而且過去也從來不曾認識,就在 這樣一個莫名無所知的地方(nameless and unknown)」,然後在裡頭成長、棲居 活動中,「直到他們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並且懷抱著愛,來叫喚它。他們叫它

『家』(foyer; HOME),而且他們把根紮在那兒,並且在那兒庇護它的愛人。」179

「家」因獲名而始有其歷史,棲居其中的人們亦如是。然而,在「家」被人們懷 抱著愛叫喚之前,難道不正是一處廢墟嗎?我們不正是先踏足廢墟、在其中生存 始獲得家嗎?而對於家的愛,難道不是一種對廢墟之愛的延伸嗎?我們不光是會 回家,也會想要踏入一處廢墟,而我們在其中問道:「這座廢墟,我依稀記得它 曾是……我還記得我同誰……後來這座廢墟就……可是,我真的來過這裡嗎?」

對廢墟的回憶將廢墟廢墟化了,我們以為是走入一座廢墟去經歷廢墟,走入的卻 是我們的靈魂;我們想要走出廢墟,走向明亮、習慣、有家的生活世界中,然而 世界不正是一座龐然巨大的廢墟?在我們企圖藉由種種細節的修復中,去建構出 那原初的廢墟空間時,卻只是在一次次企圖填滿的勞動中,發現那將填滿之物轉 成為虛無的裂隙。這種裂隙是危險的,它是破壞穩定幾何空間的時間皺摺,它將 線性時間、連續性的歷史摺成一段段的寓言,使沈積已久的古老事物重獲新生。

然而,不就是裂隙這種不確定、不穩定的狀態,恰好說明了廢墟的本質?而其中 湧出的孤寂氛圍,不也就是對於那些馳騁於廢墟想像的靈魂的滋養?因此裂隙所 打開廢墟空間,不正是我們靈魂的居所嗎?

「我在阿維拉(Avila),那多牆的老城,出生。」戴里貝斯小說裡的主人翁 解釋,「我相信在我出生的那一刻,這城市的寧靜和那幾近神秘的氛圍就深 入我的靈魂了。」180

本章第一節業已指出,巴舍拉透過家屋類比為心靈結構之基礎的意象時,也

178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58.;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29。

179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58.;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128。

180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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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家屋視為人類靈魂的幸福居所。相較之下,廢墟意象的表現上,看似缺乏家屋 意象的那種人誕生於世、在世界的搖籃中體驗到的原初、幸福感受,然而在誕生 之時,瀰漫在我們搖籃四周,混雜在幸福感中的孤寂氛圍,難道不正是廢墟存在 卻隱藏自身的證明嗎?家屋是我們誕生的幸福搖籃,廢墟卻是我們張口吸入的第 一口氣息,此後,在我們靈魂之中,永遠保存著這股氣息中的孤寂感受,永遠尋 求著某種私密價值,當我們選擇用靈魂所發出的氣息語說話時,便是一種將世界 廢墟化的欲求-改變存有者的面貌,揭露存有者之廢墟存有,而存有者所要通向 的大寫存有不過就是一種廢墟化的過程。

靈魂的廢墟;陰晦的夢在意識的地窖裡暗暗蠢動;在神秘的拱廊、迴廊和夢 境拱廊裡,荒原不是向外而是向內伸展。181

對於廢墟的日夢,不光是因廢墟意象之矛盾性所產生的吸引力,也不只是一 種「存有者的焦慮」的陰鬱日夢,或是在實證心理研究中化約為對生存環境不安 的救贖妄想,或是中國古代詩人劉禹錫(772-842)的〈烏衣巷〉182中表現出的 一種昔盛今衰、人事已非之惆悵。廢墟並非全然外部,反而是在它以地窖之姿,

向內伸展、通達、連結到我們靈魂的居所;廢墟日夢是事件、是寓言、也是斷章,

因而它總是存有的發跡處、也是流變與昇華的起點,當我們在裡頭開始生活與書 寫,此時此刻早已不在意-甚至不會察覺-我正在廢墟中生存。廢墟日夢以更強 大的能量、更極端的方式來將世界「陌生化」-這個廢墟後的世界,我和它的關 係、我和我自己的關係仍健在嗎?我還可以認得它嗎?-而這種陌生化,甚至是 造成一種斷裂!陌生化也就是廢墟化,它旨在「重新裝飾」而非毀壞,它是對物 的重新集結而非驅散,因此我們必須透過更大的努力,在廢墟化的體驗中重建與 世界的關係,測量天地之間的尺度,找尋事物與存在的意義。廢墟意象的日夢,

不可囿於表面上的激烈,它需要予以更深度的關注,尤其是當它創造出形容詞的 存有者時,我們必須注意到廢墟在一種形容詞存有論中的位置。

四、小結

本文從《空間詩學》中家屋意象之意涵出發:從一種外部性之庇護價值、棲 居價值,到孤寂私密價值之保存所展現之人性價值,家屋一方面作為諸種價值之

181 武德爾德著,《人在廢墟》,頁 238。

182 劉禹錫〈烏衣巷〉一詩,以燕子不忘歸回舊巢的習性,來表現昔盛今衰、人事已非的惆悵感 受,巴舍拉也引用詩人波希斯.帕斯特那克(Boris Pasternak)詩作提及燕子之窩巢凝聚了天與 地、生與死,筆者認為,這也是燕子窩巢所展現之廢墟意涵。以下為〈烏衣巷〉一詩,筆者為求 中文詩之對仗格式美感,因而將此詩分為兩行: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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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並以私密價值為其根本價值,另一方面,家屋之三層樓的基本結構:閣樓、

地面樓層、地窖,此三者意象整合在家屋中,則作為巴舍拉用來分析人類心靈結 構之工具,並指出理性-非理性、意識-潛意識之結構。經過上述分析後,我們 發現到家屋結構中、作為潛意識的廢墟意象,所具有想像力形上學基礎之重要 性,因此筆者轉而對廢墟意象之意涵作出考察,從外部性的廢墟意象,到內部性 的人心廢墟,指出對於廢墟的各種想像、活動中,廢墟所表現為一種「氛圍」的 狀態。

這種氛圍所表現之空間性質,回應了本文第一章所提出的兩個問題:1)空間 意象之選擇;以及2)幸福空間之限定。對於第一個問題的回應,在對空間性之考 察中,筆者區分了「物質意象」與「空間意象」,而巴舍拉在此本著作中首次公 開聲明自己「現象學的轉向」,這是否意味著「空間意象」較適合於現象學的方 法呢?筆者認為,物質意象一方面對於引發諸如浩瀚感受顯然較為乏力,另一方 面,倘若要對幾何學進行精神分析,具有幾何形狀的物質或許容易造成一種對象 之雙重性的迷惑。但難道諸如家屋、窩巢、介殼這些空間意象就可避免這種因其 外型之幾何特性產生的迷惑嗎?這個提問才真正幫助我們指出「空間意象」所具

這種氛圍所表現之空間性質,回應了本文第一章所提出的兩個問題:1)空間 意象之選擇;以及2)幸福空間之限定。對於第一個問題的回應,在對空間性之考 察中,筆者區分了「物質意象」與「空間意象」,而巴舍拉在此本著作中首次公 開聲明自己「現象學的轉向」,這是否意味著「空間意象」較適合於現象學的方 法呢?筆者認為,物質意象一方面對於引發諸如浩瀚感受顯然較為乏力,另一方 面,倘若要對幾何學進行精神分析,具有幾何形狀的物質或許容易造成一種對象 之雙重性的迷惑。但難道諸如家屋、窩巢、介殼這些空間意象就可避免這種因其 外型之幾何特性產生的迷惑嗎?這個提問才真正幫助我們指出「空間意象」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