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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屋的兩種特質:垂直縱深與集中之廢墟意涵

第二章、 朝向廢墟的詩意空間-從家屋到廢墟之空間性表現

Ⅲ、 家屋的兩種特質:垂直縱深與集中之廢墟意涵

廓清了家屋意象具有召喚我們日夢的本質後,巴舍拉認為家屋意象之存有具 有兩個性質:垂直縱深(verticalité)與集中(concentré)。

第一、家屋被想像為一種垂直的存有(être vertical; vertical being),它向上 升起。它透過它的垂直縱深(verticality)來精細區分自己,它求助於我們的 縱向意識(consciousness of verticality)。

第二、家屋被想像為是一種集中的存有(être concentré; concentrated being),

它訴求的是我們中心軸的意識(consciousness of centrality)。129

垂直縱深展現出家屋意象的原始結構-它是由天空中的閣樓到地底下的地 窖所組成。顯露於半空中的閣樓、屋頂,明白地展現其功能性:屋頂的傾斜度指 示其跟雲雨的關係、屋簷與支柱的穩固接合給人房屋的堅實感等等……這些部份 的構造,我們可以藉由外部的觀察得知。那麼地窖也是如此嗎?地窖的功能諸如 儲藏、釀造食物或是堆放物件等等之外,它屬於家屋內部的「暗部」(être obscure;

dark entity),孕育著某種情感並引誘人不斷去挖掘,甚至可能挖掘出一個四通八 達的超級地窖(ultra-cave; deep-cellar)。閣樓與地窖構成了家屋垂直的兩個端點,

在心理上就如同理性與非理性的對立。這裡巴舍拉借用心理分析師榮格所作之心 靈結構的類比,來說明他選擇「家屋」作為分析人類靈魂的工具,這段敘述如下:

我們必須發現一幢建築,並對它加以解釋:它的上面樓層建造於十九世紀,

地面樓層則可以溯及十六世紀,如果在小心檢查其石工技法(masonry),我 們會發現,其實它是從第二世紀一幢塔樓(dwelling tower)改建而成的。走 到地窖(cellar),我們發現羅馬時期的地基牆,在地窖下面,還有一層填土 的洞穴(cave),在這一層,我們發現了石工工具,接下來是更下層裡面的 冰河期動物遺跡。幾乎就像是我們心靈的結構(mental structure)。130 心靈結構越往深處探去,越有其古老面貌。走入心靈結構,如同走入黎曼空 間之中,在峰迴路轉之處維度產生了變化,空間遂而皺摺,而時間既非飛梭、也 非遲緩,它凝結。存在於心靈結構中的諸多事物-不論尚在記憶抑或遺忘,它們 業已安頓(logés; housed)。這是潛意識之安頓,它使靈魂居有定所。而我們為求 將自己「安居」其中,必須透過對「家屋」與「房間」之回憶來學習。因此,「家

129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17.;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80

130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xvii.;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56-57。此段引文巴舍拉 註明,出此榮格〈靈魂在世間的調節〉(”Le conditionnement terrestre de l’âme”),《分析心理學論 稿》,法譯本,頁86;英譯本 Bllingen Series, Vol ⅩⅩ, p.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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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意象朝兩個方向運動:它們在我們裡面,以及我們在它裡面。」131這種學習,

首先可循著榮格在《尋求靈魂的人》(L’homme à la découverte de son âme)一書,

透過對家屋中「閣樓」與「地窖」之雙重意象描繪我們居於其中的恐懼感,展現 出心靈結構中的意識-潛意識的特質:

有意識的行為,就像一個人,他聽到了地窖傳來的可疑嘈雜聲,卻匆匆忙忙 跑到閣樓,然後因為在閣樓沒有發現盜賊,最後便確定這些嘈雜的聲音是純 粹的想像,其實這個謹慎小心的人,根本不敢跑到地窖裡去看。132

在我們對閣樓與地窖的想像中,前者總是較為明亮、清晰、光線充足而一目 了然,後者則隱晦、神秘的多。閣樓中白天的經驗可以幫助驅散夜晚的恐懼-儘 管黑夜遮蔽了大多光線、視線模糊,至少我還記得它白天的樣貌;可是在地窖之 中,不論白天或晚上,卻總是烏漆摸黑的,「即使我們拿著一根蠟燭下去,我們 都可以看到在黑牆上舞動的暗影。」133閣樓的經驗允許思考與推論的理性作用,

但是在地窖裡頭那種純粹而神秘的經驗,則傾向喚起我們的想像。閣樓、地窖與 平面樓層,構成了最簡單也最原始、三層樓的家屋意象。

另一方面,家屋作為一種集中的存有,它是凝聚私密感的軸心,而日夢在這 些軸心上匯聚起來。家屋是如何成為這種軸心的呢?自然中的家屋意象,以其原 始性所儲備的一種夢學的高能量,形成凝聚之吸引力。這些作為軸心的原始意 象,具有單純、傳奇的特質,反映出某種人類對於空間需求的原始狀態。巴舍拉 在昂力.巴舍連(Henri Bachelin, 1879-1941)對於的童年老家的回憶之中挖掘出 這種藏身處的夢想:

他的父親同時是教堂司事,也是日間的勞動者,到了晚上,在點了燈的房間 裡,他的父親讀著聖人的生平,這個場景,就是小男孩對於原始感受的日夢

(daydreaming of primitiveness),這種日夢把孤寂感強化到了一個狀態,使 得他想像他是住在森林深處的一間茅屋(hut)裡面。……「我想像著我們 是生活在森林的深處,生活燒著炭爐,非常溫暖的茅屋裡;……我們的家屋 充當了森林茅屋,他庇護著我免於挨餓受凍;而如果有有所顫抖,那麼,一 定是由於幸福安康(well-being)的緣故。」134

森林中的茅屋,是隱居的象徵。這是一所以其原始性來確實環抱、庇護著棲 居者的家屋。在巴舍連的書中,茅屋作為一種居住活動運作方式的軸心根柢,它 匯聚了各種支離破碎的價值。夢想有個屬於自己的藏身處,而夢者意欲蜷縮在這

131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xxxvii.;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57。

132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19.;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82。

133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19.;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82。

134 Bachelard, The Poetics of Space, pp.30-31.;巴舍拉著,《空間詩學》,頁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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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小角落、小巢、小窩或是野獸的地洞裡頭……這個孤寂的僻靜角落保留住「蜷 縮」的渴望,這同時是一種隱居的願望,也是一種棲居之孤寂,而幸福感、私密 價值凝聚其中。家屋以其軸心特質,凝聚出一個提供休憩之幸福空間。

然而,當我們循著巴舍拉以家屋的兩種性質-垂直縱深與集中-來為幸福空 間示例時,不得不產生如此疑惑:地窖意象之恐懼感,豈非與巴舍拉想研究的幸 福空間產生矛盾嗎?而心靈結構深處的空間-古老的塔樓、羅馬城牆-展現為一 處處的廢墟,卻是安頓我們潛意識、靈魂的居所,這是否意味著廢墟意象自有其 幸福感受?又,家屋在凝聚出一處幸福空間-茅屋-時,竟是表現為一處幾近廢 墟之空間?如Brian Dillon 在對 Mie Olise Kjærgaard135作品的評論中,提到巴舍 拉的觀點時,指出簡陋茅屋(hut)與小屋(shed)的區別,茅屋是如畫(Picturesque)

的縮影、浪漫的廢墟,對巴舍拉而言,也作為一間隱士小屋與凝聚空間的軸心。

茅屋本身具有一種形上感,也比一幢小屋多了緊密感與自足感,但是後者特具有 一種處於空間之主體持續重新設計與佈置,甚至經由潛在的擴張與部份破壞後,

再來思考與修復。Dillon 指出,茅屋是一個避難所,而小屋是一種進程中的作品,

但兩者共同展現出一種半廢墟(half-ruined)的特質,並依據結構之想像的拓樸 學來將其具現成一種棲居建築。136茅屋若乏人棲居則與廢墟無異,小屋內部持續 性的佈置/破壞則使其遭受一種廢墟化作用,然而不論是棲居或是佈置所形成的 一種「半廢墟」狀態,都需藉由主體行動之介入來達成,這種介入一方面說明了 日夢者朝向廢墟的願望,另一方面則表現出所謂幸福棲居有其廢墟基礎-不論是 住入廢墟中或是對住所進行之廢墟化作用。

地窖意象對巴舍拉而言,除了是一種非理性、恐懼、殘酷、苦難的象徵,也 標示了一種精神分析與現象學的合作關係-對於顫慄的同情共感之原初性的還 原,以及作為一幢家屋的地下根系(這顯然是一種生長與動力的根源)。不過,

我們必須注意到,在閣樓-地窖這兩個端點表現出理性-非理性之間的垂直深 度,非理性-也就是潛意識-卻作為理性之根柢,那是否意味著幸福空間-家屋

-是以敵意空間-地窖-作為其根柢?閣樓的日夢引領我們走向地窖,但在地窖 中的日夢,缺乏光線,是一種陰鬱日夢,它讓我們更加陷入、沉溺在孤寂之中,

為了發掘出更深刻的孤寂、私密價值,我們成為地窖中熱情的居住者,在不斷挖 掘中,踏入益加古老的廢墟之中。地窖意象顯然是廢墟意象的一種變形,而廢墟 則成為一種家屋的根柢,巴舍拉在其想像力形上學中,正是以潛意識取代了現象 學以意識作為根源之意向性活動,這種潛意識為基礎的日夢活動,把想像認識提 升到比理性認識更高、更原初的位階,而地窖作為潛意識之象徵,也為敵意空間

135 丹麥(Denmark)藝術家(1974-),其作品有許多對於空間之獨特表現,Brian Dillon 稱為「軸 偏空間」(ecentric space)。

136 Brian Dillon, (no date) Mie Olise Kjærgaard: 29 February – 07 April 2008 [Online]

http://www.olise.dk/ECENTRIC.pdf [擷取日期:2009.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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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幸福空間之根柢的談論獲得了基礎。但這並非代表說幸福空間之基礎是不幸 與恐懼的廢墟,而是對於廢墟如何以其「氛圍」,注入誕生於世之存有者的靈魂 之中,成為存有者的一種氣息,而回到廢墟-一處幸福的廢墟-則是每位存有者 的渴望。筆者接下來擬嘗試以上述廢墟作為家屋之根柢-或者說是家屋的一體兩 面-來考察廢墟意象之特殊性。

二、廢墟空間的詩意作用

沉思廢墟,我們想到自己的未來。對政治家來說,廢墟預兆帝國的衰亡,而 對哲學家,則是凡人想望的枉然。對詩人,紀念碑蝕毀代表了個人自我在時 間之流中消亡;對畫家或建築師,巨大古蹟的殘骸讓它們想到自己的藝術到 底是為了什麼。如果遠更偉大的作品都遭到時間毀壞,那又何必孜以畫筆或 鑿子創造完整之美?137

英國的藝術史家武德爾德(Christopher Woodward)以這段話,指出了四種 對於廢墟的觀點,儘管職業不一,但廢墟始終以一種末日意象之展現為其特質。

英國的藝術史家武德爾德(Christopher Woodward)以這段話,指出了四種 對於廢墟的觀點,儘管職業不一,但廢墟始終以一種末日意象之展現為其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