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博雅稽古與草木蟲魚之關注與書寫
第二節 草木蟲魚之關注
一、 植物誌筆記
宋代在生物學識的發展可謂燦爛輝煌。宋‧蘇頌《圖經本草》成於北宋仁 宗嘉祐六年（1061），刊行於神宗熙寧三年（1070）。宋‧唐慎微《經史證類 備急本草》總結宋以前的本草學，此外，沈括《夢溪筆談》、鄭樵《通志》留 意動植物之觀察與調查，參以典籍，對於古代的生物學頗具貢獻。洪邁的植物 誌筆記：有花木植物、栽植體驗、救荒植物與經濟作物四種。
27 《論語．陽貨第十七》：「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 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鳥獸草木之名。」這是孔子從《詩經》出發，分別談到文學對 於自我主體的「聯想力、觀察力、合群力、批判力」的開啟，也涉及「人倫」之教，甚至關注 到自然與人之間的區塊。〔清〕劉寶楠：《論語正義》於此段文字下，深入發揮：「《說文》
：鳥，長尾禽總名也。《爾雅．釋鳥》云：二足而羽謂之禽，四足而毛謂之獸。鳥獸草木，所 以貴多識者，人飲食之宜，醫藥之備，必當識別，匪可妄施。故知其名，然後能之其形，知其 性。《爾雅》於草木蟲魚，皆專篇釋之。而《神農本草》，亦詳言其性之所宜用。可知博物之 學，儒者所甚重矣。」見王雲五主編：《萬有文庫薈要》，《論語正義》第四冊，（臺北：臺 灣商務印書館，1965 年 2 月臺一版），頁 58-59。
28 見此章之「家族教育」，〈先君述〉：《西夷附錄》所載西瓜，先君持以獻，故禁囿及鄉圃種之
，皆碩大，西瓜始入中國。〔宋〕洪适撰《盤洲文集》卷七四，《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 部一七八，﹙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年 7 月初版﹚，頁 750。
（一）花木觀賞
花卉園藝之植栽與栽培，自與普通農業大異其趣，其經營者尤須勞資雄厚 與周密的管理。花卉用途以觀賞裝飾為主，並素為官紳富豪之娛樂專品。洪邁
《隨筆》之考記，即「中國名花之最」的牡丹與杜鵑。
1. 說花：牡丹、玉蕊與杜鵑
牡丹為中國原產，學名Peonia moutan Ait ，毛茛科之落葉性灌木。高一 至二公尺，葉小互生淡綠，其花豐大美艷。牡丹花，初依芍藥而得名，稱為木 芍藥。29典籍所載，最早見於謝靈運集中，言永嘉水際竹間多牡丹。30段成式曾 檢視隋朝《種植法》七十卷的花藥中，並未有牡丹。《酉陽雜組》留下了牡丹 在長安都城的一段旖旎風光，彼時牡丹之會，有白牡丹、紫牡丹、合歡牡丹。
天寶年間，裴士淹私宅的白牡丹，即名公之間相傳的「都下奇賞」。元和年間，
興唐寺一窠牡丹，著花一千二百朵，其色有正暈、倒暈、淺紅、淺紫、深紫、
黃白檀。韓愈姪子擅治園藝，所謂：「叔（韓愈）要此花，青、紫、黃、赤，
唯命也」的自信，據段氏記云：「乃豎箔曲，盡遮牡丹叢，不令人窺。掘棵四 面，深及其根，寬容人座。唯齎紫鑛、輕粉、朱紅，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 填根。牡丹本紫，及花發，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詩，字色紫分明，乃韓出 官時詩。一韻曰：『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十四字。」「每朵有 一聯詩」之事，乃詭怪不經，不過，其所施行之方，頗接近現今的育成方式：
栽植牡丹苗，先設花壇，壇上以一公尺左右為間隔，開掘栽穴，置培養土，基 肥於內。然後植苗。將接木時，且行深植，埋接合部五公寸處。31如何栽種嫁接、
如何護養花朵、如何醫蟲等實用栽培知識，則詳備記錄於歐陽脩《洛陽牡丹記‧
風俗記》。32
「牡丹洛陽，天下第一」之說，首見於《洛陽牡丹記》：「牡丹出丹州、
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洛陽所謂丹州花、
29 參見〔清〕汪灝等撰：《佩文齋廣羣芳譜》（四），卷三二，〈花譜．牡丹一〉，（臺北：新文 豐出版社，1980 年 10 月初版），頁 1837。
30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九，〈廣動植四‧草篇〉，（臺北：漢京文化事業，1983 年 10 月），頁 185-186。該段引用《酉陽雜俎》「牡丹」條，不另加註。
31 章君瑜編著：《花卉園藝學》，第五章花木類栽培法，（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3 年 10 月 臺一版），頁 247-249。
32 〔宋〕歐陽脩：《洛陽牡丹記》，凡三篇，一曰花品序，二曰花釋名，三曰風土記。詳見《景印 文淵閣四庫全書》八四五，子部一五一，譜錄類，（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年 7 月初版
），頁 3-7。該節引用《洛陽牡丹記》，不另加註。
延州紅、青州紅者，皆彼土之尤傑者，然來洛陽，才得備眾花之一種。（中略）
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其意天下真花獨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 也。」言下之意，各州培植的最好品種都不足與洛陽的牡丹分庭抗禮。彼時洛 陽春城，家家有花。直言稱「花」，就是指牡丹。精於嫁接者稱為「門園子」，
專為豪家權貴接頭「姚黄」、「魏花」品種，但絕不願輕易釋出姚黄接頭。姚 黃，又稱千葉黃花，古來評為花王；其次為魏花，或稱千葉內紅花；偶有一莖 兩花者稱「合歡牡丹」。33所謂接頭，就是嫁接砧木法。因為牡丹播種苗，開花 遲緩，必須達六年始得開花。故播種後三、四年之秋，以嫁接砧木後，翌年即 可開花。
蘇軾〈牡丹記序〉云：34「余既觀花之盛，與州人共遊之樂，又得觀此書之 精究詳備……此花見重於世三百餘年，窮妖極麗，以擅天下之觀美，而近歲尤 復變態百出，務為新奇，以追逐時好者，不可勝紀。」既然「士庶競為遨遊」，
牡丹品種，變態百出，競出新奇，追求時髦的風尚，已稱極盛。據〈四庫提要〉
云：周必大作歐集考異，聲稱士大夫家有歐陽脩牡丹譜印本。35洪邁閱讀《洛陽 牡丹記‧釋名》之後，提出異議，重申〈唐重牡丹〉：
歐陽公〈牡丹釋名〉云「牡丹初不載文字，唐人如沈、宋、元、白之流，
皆善詠花，當時有一花之異者，彼必形於篇什，而寂無傳焉，唯劉夢得 有詠魚朝恩宅牡丹詩，但云一叢千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異也。」予案：
白公集有〈白牡丹〉一篇十四韻，又〈秦中吟〉十篇，內〈買花〉一章，
凡百言，云：「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而〈諷諭樂府〉有〈牡丹芳〉一篇，三百四十七字，絕道花之妖豔，至 有「遂使王公與卿士，游花冠蓋日相望」，「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 人皆若狂」之語。又云〈寄元微之百韻〉詩云：「唐昌玉蕊會，崇敬牡 丹期。36」……許渾亦有詩云：「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千錢買一窠。」
33 吳淑芬：《花的奇妙世界：世界花語錄 160 則》，（臺北：綠生活，1995 年 7 月三刷），頁 94-95
。
34 參見〔清〕汪灝等撰：《佩文齋廣羣芳譜》（四），卷三二，〈花譜．牡丹一〉，（臺北：新文 豐出版社，1980 年 10 月初版），頁 1886。
35 〔宋〕歐陽脩：《洛陽牡丹記》，凡三篇，一曰花品序，二曰花釋名，三曰風土記。詳見《景印 文淵閣四庫全書》八四五，子部一五一，譜錄類，（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年 7 月初版
），頁 1。
36 白居易詩句下自註：「唐昌觀玉蕊，崇敬寺牡丹，花時多與微之有期。」〈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
〉，〔唐〕白居易著，朱金城箋校：《白居易集箋校》（二）卷十三律詩，（上海：上海古籍
，1988 年 12 月），頁 703。
徐凝云：「三條九陌花時節，萬馬千車看牡丹。」又云：「何人不愛牡 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然則元、白未嘗無詩，唐人未嘗不重此花也。37
洪邁補證〈牡丹釋名〉之謬誤，然彼二人並未論及《酉陽雜俎》。38歐陽脩以為 唐人牡丹之形諸詩篇者，僅劉夢得而已。洪邁舉出元、白、許渾、徐凝等詩，
照見唐人奔赴「牡丹期」的生命熱情：「城中看花客，旦暮走營營」；39「帝城 春欲暮，喧喧車馬度。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貴賤無常價，酬值看花數」。40 上至王公卿士，下至黎民百姓，看花買花，人潮不斷，全城若狂。所費不貲，
令人瞠目。市價之高依其花朵而定，數目愈多，行情愈高，以至「一叢深色花，
十戶中人賦」、「數十千錢買一窠」之現象。結語二句，排比作結：「元白未 嘗無詩，唐人未嘗不重此花」，旨意簡明。元白賞花期，除牡丹之外，還有「玉 蕊會」：
物以希見為珍，不必異種也。長安唐昌觀玉蕊，乃今瑒花，又名米囊，
黃魯直易為山礬者。潤州鶴林寺杜鵑，乃今映山紅，又名紅躑躅者。二 花在江東彌山亙野，殆與榛莽相似。而唐昌所產，至於神女下遊，折花 而去，以踐玉峰之期，鶴林之花，至以為外國僧缽盂中所移……是不特 土俗罕見，雖神仙亦不識，王建〈宮詞〉云：「太儀前日暖房來，囑向 昭陽乞藥栽，敕賜一窠紅躑躅，謝恩未了奏花開。」其重如此，蓋宮禁 中亦鮮云。41
故歐陽脩及洪邁此兩筆記載，專談唐人賞花，不只「牡丹期」，還有「玉蕊會」，
又如：白居易詩：「唐昌玉蕊花，攀玩眾所爭。折來比顏色，一種如瑤瓊。彼 因稀見貴，此以多為輕。」（〈白牡丹—和錢學士作〉）
其次，「因稀見貴」的玉蕊花，市價高於白牡丹。洪邁觀察唐代花市的消
37 〈容齋隨筆〉卷二，〈唐重牡丹〉，頁 17。
38 據方南生所云：《酉陽雜俎》經輾轉抄刻，頗有脫誤。最早刻本有南宋嘉定七年（1214）周登刊 行前集；嘉定十六年（1223）鄧復又為本書前續集凡三十卷付梓；理宗淳祐十年（1250）廣文 彭氏再次考訂刊印。詳見《酉陽雜俎》前言，（臺北：漢京文化事業，1983 年 10 月），頁 3。
39 〈白牡丹—和錢學士作〉詩，同前揭註，《白居易集箋校》（一），卷一，諷諭一，頁 39。
40 朱金城箋校引《困學紀聞》卷十八云：「『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白樂天謂牡丹也。『豈 知兩片雲，戴卻數鄉稅。』鄭雲叟謂珠翠也。侈靡之蠹甚矣。」見〈買花〉詩，《白居易集箋 校》（一）卷二諷諭二，頁 96-97。
41 〈容齋隨筆〉卷十，〈玉蘂杜鵑〉，頁 130。
費心態：「物以希見為珍，不必異種也」，玉蕊與紅躑躅（杜鵑）並非是奇異 少見的花種，只是非當地的花種。「希見未必是異種」，「異種必然希見」。
京城的玉蕊花是外來移植的，相當珍貴，自有「神女下遊，折花而去」的傳說 相映襯。宮禁罕見的杜鵑，甚至被視為舶來品種。事實上，玉蕊與紅躑躅原生 於江東，「彌山亙野」，遍植如榛莽。
洪邁的「說花手札」，純然從理性角度去觀照人情，自詩歌文獻去探討唐 人買花賞花的休閒生活。
2. 庭園籬木：枳樹
洪适的盤洲別業，以枳樹作為綠籬，其中設立小門，匾額題為「六枳關」，
頗引發時人的探詢，〈六枳關〉云：
盤洲種枳六本，以為藩籬之限。立小門，名曰六枳關。每為人問其所出，
盤洲種枳六本，以為藩籬之限。立小門，名曰六枳關。每為人問其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