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並」的語用分析

根據本文對「並」的語義及篇章分析，我們發現雖然在概念層面上，「並」

殘存字義演化成抽象的「聚列」核心義，延伸出「並」可結合上下文展現事件的 關聯陳述、對立承接以及部份與整體之並列，在篇章層面「並」更能因著可標示 說話者對事件本身及心理預設的並呈性，進而產生斷言值與預期值之落差，因而 兼有順逆形式。參酌本文在 4.1 和 4.3 對「並」的語義、篇章分析結果，發現副 詞「並」在口語方面具有較高的語用分析價值，故，接下來，我們將從會話、主 觀化、反預設、情態與語用理論，分別探討現代漢語副詞「並」的語用功能。4.4.1 將從篇章到語用的過渡來看「並」的會話分析，從「言語序列行為」和「說話者 意圖」探究「並」的會話功能；4.4.2 則從「並」出現的語境來檢視「並」和人 稱代詞搭配情形，以及討論「並」的語用原則；4.4.2 則從「並」的反預設之顯 與隱及評價情態來分析「並」的主觀性，最後提出「並」的語用功能。

4.4.1. 「並」的會話功能─從篇章到語用

鑒於會話分析的歸屬，學者有不同看法，本文將會話分析視為篇章到語用的 過渡。以下根據 González-Lloret（2010:60-6）提出會話分析和言語行為（Speech Act Theory）在「說話者意圖（speaker intent）」和「言語行為做為序列行動（speech act as actions-in-sequence）」兩方面具有密切關聯，因此，我們從「言語序列行動」

和「說話者意圖」來分析「並」的會話功能。根據圖 四-11，我們發現「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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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接在口語中具有較高的出現率，以下將著重於副詞「並」逆接形式的會話分析。

(一) 言語序列行為

從我們所蒐集的語料中發現，「並」後接否定形式結構在會話中出現的主要 現象是：當說話者在對話中針對某事件做出多次「否定評價（negative assessment）」，

已違反合作原則的數量準則，但是對方卻未能接收到此訊息，仍接續原有話輪對 話時，說話者會以「並」後接否定形式來否定話輪前部所產生的語用預設。請見 語料(187)：

(187)

01 X：我也必須要先講，欸,麻煩一下好不好，那你們家 MICHAEL以後上節目，換換衣服

好不好，（（LAUGHTERS））

02 V：好可憐喏

03 X：然後你的，你的衣服從來沒有重複過，[然後 MICHAEL也幾乎都重複 04 V： [沒有

05 K：他沒有重複，這件新的=

06 M：=這件新的，新的=

07 K：=只是顏色一樣而已喔=

08 M：=但是是打折（PAUSE）打折，對折的時候才買的=

09 K：=對

10 V：可是裡面的衛生衣都一樣啊 11 K：[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12 M: [不一樣，這個是另外，這個是連的，這不一樣 13 X：衛生衣不一樣（（PAUSE））那個看不到啊，問題是::

14 V：感覺很像衛生衣（（LAUGHTERS）） 15 X：只有那件看不到是不一樣

16 M：它的確是[衛生衣 （（SHOW HIS SWEAT SHIRT））

17 W： [MICHAEL，你穿什麼並沒有真的很大的差別，因為我們目光一定是集中

在她身上 18 M：沒辦法=

19 K：=你要不要看他襪子,他襪子還破洞咧（（LAUGHTERS，K 彎腰伸手去拉 M 的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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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勢要脫 M 的鞋子））

20 W：=唉呦=

21 X：我還以為你要講，他連襪子都不一樣。誰管他的襪子啊！

22 W：我們並不想看。

23 X：MICHAEL沒辦法，因為錢，況小玲都去買東西了（（LAUGHTERS））好，來，下一位

（語料來源：今晚誰當家 20100218 我的老婆理財觀念差）

在語料(187)中，主持人 X 討論來賓情侶 M 和 K 的穿著，另一位來賓 V 也加入 對話，我們可以看到小句 01 到小句 17，都在討論 M 所穿的衣服是否和以前的穿 著不同，而另一位主持人 W 想拉回話題以亲介紹其他來賓出場，於是 W 在小句 17 和 22 用了兩次的「並」後接否定形式的非優先結構回應，暗示她否定對方的 看法及說明，第一次的「並沒有（在小句 17）」表示 V 否定「Michael 穿了什麼 會不一樣」的預期，小句 22 的「並沒有」則是針對小句 19 K 的提議「你要不要 看他的襪子」作出回應，但是在此，我們發現「並沒有」出現的言語序列在關聯 轉換的要求上卻是延後出現的，請見小句 20, 21 的插入現象。換言之，小句 19 中，

K 說「你要不要看他襪子」之後 W 應該接續小句 22「我們並不想看」，但是因為 W 在小句 20 以緊隨話語「=唉呦=」針對「你要不要看他襪子，他襪子還破洞咧」

一句做出反應，這裡看到在話輪分配技巧（turn allocational techniques）中，X 自 我選擇成為下一個發話者，所以插入了小句 21「誰管他的襪子啊」，W 才接續說 出小句 22 的回應「我們並不想看」。W 用了「我們」來取代「我」，明顯與 K 的 提議「你要不要……」的人稱指示詞不對等，我們認為是 W 小句 22 的回應其實 是接續 V 的小句 21 一併回答，其中「並」的出現，在語境中是 W 結合了 V 的 觀點，對 K 的副語言及言後行為（作勢要讓 M 脫鞋子給大家看）提出否定，我 們認為這是來賓 V 和主持人 W 為了不讓來賓 M 出糗故意說的反話，藉由不想看 而阻止看襪子的事件繼續發展。會話內容從對衣服的討論變成對襪子的評價，藉 由「並不想看」否定對 K 的預設（大家應該想看 M 出糗），另由小句 23 的「好⁸¹」 重啟話輪。關於「並沒有」出現的言語序列未出現在相鄰配對後部（小句 19 後

81 根據陳俊光、劉欣怡（2009），「好」在語法化後所產生的句內銜接功能，可發展至跨句的 會話功能，充當「話題／話輪改變或結束」的篇章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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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立即出現「並不想看」），反而是略為延遲的反應（出現在小句 22），我們在其 他語料中也發現類似情形，請見語料(188)：

(188)

01 K：我當初為什麼一下子就買下去 02 X：[對

03 V：[真的

04 K：我們要回到那個時候買下去[的原因

05 W： [我想是因為你跟他吵架吧?

06 V：沒有

07 K：並沒[有 （（表情嚴肅，不繼續接話）） 08 M：沒有[她是偷偷買的……

（語料來源：今晚誰當家 20100218 我的老婆理財觀念差）

在語料(188)中，我們看到 K 回想自己為何買下一個被主持人 W 認為實用價值甚 低的名牌包時，主持人 W 以語料(188)的小句 05 提問，並選擇 K 為下一說話人，

但是 V 卻自我選擇成為下一個說話人。「並沒有」出現的序列未緊接小句 05W 提 問「我想是因為你跟他吵架吧?」後立即回答，而是當 V 回答「沒有」之後，才 出現「並沒有」。再來，語料(188)的 K 以小句 07「並沒有」否定 W 的預設，我 們可從 M 在小句 08 補充了「沒有」，說明我們沒吵架並說「她是偷偷買的」，以 及在影片中，我們發現主持人 W 在語境中的提問對象是「你（＝K）」，卻造成 V

（K 的好朋友）、M（K 的男友）先後搶話回應，而 K 卻遲疑了一會兒才說話。

關於語料(187)及(188)中，以「並沒有」的反預設回應情況出現延遲的關聯缺失 現象，我們猜測是因為「並」的反預設推理牽涉到大腦認知提取的時間耗費，說 話者必頇思考事實和個人預期之間的落差後，才使用「並」，因此表現在會話的 言語序列時，「並沒有」的出現會略為延遲，或者是出現在否定形式的複現。我 們暫以「並沒有」在會話言語序列上的延遲出現做為「並」在語用上具有「反預 設」功能的一種解釋，其延遲出現的原因與認知提取預設運作後再加以否定的時 間耗損有關。但是此點還有待認知語言學及大腦神經科學進行驗證才能確認。關 於語料(187)、(188)的「並沒有」都出現於第一次的否定之後，再請見語料(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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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在幼稚園門口，準備接小孩回家的兩個媽媽對話）

01 A: 你寒假要出國嗎?

02 B: 喔-沒有，我公婆要回來過年. 那::你要託他們帶什麼東西回來嗎？

03 A: （（PAUSE））↑沒有（（PAUSE））並沒有((WAVE HER HAND））.

（本文蒐集之語料）

在語料(189)，A 先回答「沒有」，然後才又接著回答「並沒有」，當中出現停頓。

我們認為，第一次的「沒有」只是單純對命題回應，也就是「不必託人帶東西」， 但是語料(189)的「並沒有」卻是 A 意識到自己先提問「你寒假要出國嗎?」所引 發的言後行為導致 B 推理猜想「A 是否想拜託我幫她買東西？」，所以 B 才接著 問「那::你要託他們買什麼帶回來嗎？」，這裡可以見到 B 說出「那」時，出現 拖尾音的情形，表示 B 在思考是否要詢問 A。而 A 再透過推理，理解 B 可能誤 會自己的意思，因此 A 用了「並」表達反預設「我沒有託你公婆從國外帶東西 回來的意思」，而「並」在此語境中的預設是相當隱含的，我們認為此種「並」

的用法可視為會話修正中的「他人引貣，自我修正」的形式，因為 A 的「並沒 有」其實是否認 B 的預設─以為 A 希望她的公婆幫忙從國外帶東西回來的意圖，

所以預設是由 B 引貣，A 是對預設提出修正，其中 A 在結束時更以肢體語言（搖 手）表示根本沒這個意思。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認為「並」後接否定形式時，在會話中的話輪位置為：

小句（single clause）話輪的中間位置，也就是位於「非轉換相關處（Non-TRP）」，

或者是「探詢問句」的間隔回應，即相鄰配對的後部。我們認為，使用「並」後 接否定形式的回應，其言語序列出現的情形為「關聯缺失(relevant absence）」，也 就是當說話者在相鄰配對的前部出現後，受話者未立即以相對應的後部出現，因 為「並沒有」標示回應者對事件或會話含意的反預設，我們認為因推理運作的時 間導致「並沒有」會出現於首次的命題否定之後。因此，「並沒有」的會話功能 是對前述話語或預設提出會話修正，但在言語序列行為上，會出現延遲所導致的 關聯缺失。以下我們另從說話者意圖分析「並」的會話功能。

（二） 說話者之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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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根據上述對「並」的觀察得知，「並」後接否定形式主要位於相鄰配對 的後部。至於在說話者意圖方面，「並」的逆接符合本文對「並」的語義及篇章 分析，隱含個人的期望或預料。請見語料(190)、(191)：

(190)

01 H：他有尿，但是他自己又變成回收=

02 P：=[他又把它吸回來，他又把它吸回來]

03 H： [他 的 尿 又 變 成 水]又提供他身體的水分，變成一種循環再生再利用的

RECYCLE=

04 Y：=等一下，所以他的尿沒有尿出來 05 P：[沒有、沒有沒有

06 H：[不必尿出來，就尿又變成了水，又提供他身體的::水份

07 P：這很奇怪，對但是::但是他這整個實驗的研究是::好像是::研究了((PAUSE））大概 30 天是不是，

08 Y：20 天

09 P：對，20 天就結束了，所以它並沒有說去證明說他=

10 Y：=可是 20 天也很厲害啦=

11 P：=也很厲害，真的是很厲害，照道理不喝水我剛講過應該四天就會去世了，對，

所以我們沒有辦法解釋這個[現象

12 Y： [人世間::驚奇的事情真得是你活得不夠久，看得不夠 多…

(語料來源：國民大會 2010/05/20 不吃不喝老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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