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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物質文化研究的脈絡

第一節 寶物人類學

Malinowski 研究初步蘭島的著作《南海舡人》立下了人類學民族誌與田野工 作的典範,其中對於新幾內亞的庫拉圈交換形式的研究,在人類學中造成的迴響 從20 世紀初延伸到當代。庫拉圈中交換的寶物一種是叫做 soulava 的紅色項鍊,

另一種是稱做mwali 的白色臂鐲(馬林諾斯基 1991[1922]: 105),兩種都是貝類 製成品,若依寶石學的角度而言,庫拉寶物與珍珠、珊瑚、琥珀等同屬有機寶石。

Malinowski 為了讓西方讀者容易明白庫拉寶物對於土著的意義,他舉蘇格蘭皇家 珠寶展中的寶物為例,指出這些寶石被哪個國王或皇后在哪些場合配戴過,又如 何輾轉流到倫敦,最後又回到愛丁堡城的歷程,用以說明庫拉寶物交換的過程就 像是歐洲皇室寶物的故事一樣(同上引:112-113)。Malinowski 比較庫拉寶物與

皇家寶物的異同:

皇家珠寶其實跟一切戴起來既太貴重又太累贅的傳家寶一樣,都跟伐乙古 阿同樣代表同類東西;它們都不過是為了擁有才擁有的,而因擁有而產生 的名望,才是它們的價值之源。…庫拉寶物和歐洲財寶的主要差別,在於 前者只能擁有一陣子,而後者得要永久保有才會有完全的價值。

(馬林諾斯基 1991[1922]: 113)

這段話透露了三層意涵。第一,對於奢華品的需求是人類的普同現象,在歐 洲的皇室如此,在非西方的所謂原始社會亦是如此。第二,價值的產生來自於物 的社會生命、物的流轉所產生的歷史性,在庫拉圈是透過交換體系、在歐洲則是 透過代代相傳,最後累積出物在經濟以外的社會文化價值。第三,這些奢華品不 具實用功能,因此進入了蒐藏的世界(Baudrillard 1996: 91-93),可能是庫拉圈中 個人的蒐藏,可能是歐洲皇室展覽中的機構性蒐藏。同時,庫拉寶物不是日常生 活中可以配戴的裝飾品,而是在大型集體儀式或聚會中,搭配最華麗的服飾被用 來展示與炫耀(馬林諾斯基1991[1922]: 111-113)。因此,這些寶物在盛大宴會 中,好像豐盛的食物與酒席一樣,進入人們品頭論足的消費世界中。在Malinowski 的民族誌中,我們看到了在所謂的原始社會中,人們以交換的形式實踐了物的蒐 藏與消費,並建立起一套象徵價值的文化體系。當然,當時Malinowski 並沒有 針對蒐藏與消費的議題進行討論,他的貢獻在於透過庫拉交換體系所建立的鉅細 靡遺的全貌觀民族誌,立下了人類學田野研究的典範。後來的學者對於交換體系 有許多的延伸研究,其中Mauss 將庫拉圈視為與西北美洲的誇富宴(potlatch)有同 樣的本質。

儘管Mauss 的研究最終目的是要藉由瞭解所謂原始社會的交換行為,去探 討人類的律法規則與經濟概念(1990 [1925]: 3-7),也就是類同於 Malinowski,藉

由對於寶物或禮物的交換體系的研究,最終要去探討的是文化之所以形成的人類 本性與意念,不過Mauss 較多對於物本身的著墨以及較多對於物和人之間的關 係的論述,似乎從他的著作名稱《禮物》就可以觀察到其研究與物質文化的密切 關連性。這也是為何Mauss 這本經典會受到 80 年代以後興起的物質文化研究的 重視的原因。然而,物本身的意義畢竟不是Mauss 的終極關懷,由物的交換所 帶動的社會的交換才是這位社會結構論者的旨趣:

他們交換的不僅是財物和財富、也不僅是可流動的或不可流動的貨物、更不 僅是有經濟價值的東西,如此所交換的正是禮儀的行動:宴會、儀式、軍事、

女人、小孩、舞蹈、嘉年華會和市集。過程中經濟交易和財物的流轉也只是 一個更慨闊性、永久性信約的一個要素。

( Mauss 1990 [1925]: 5)

Mauss 將上述美拉尼西亞及西北美社會的交換行為,用「全面性報稱系統」

(the system of total services)來統闊,用來說明物的交換具有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力量,透過對於禮物交換的研究,所謂的原始社會中的法律和經濟實踐可以完全 呈現,人類交易行為中的社會道德與社會結構也可以清楚觀察到。儘管如此,

Mauss 對於物本身以及物與人的關係的描述有相當的份量,其所引用的報導人的 言談資料更成為日後不少人類學文獻討論的焦點。Mauss 引用 Elsdon Best 的毛 利族報導人Tamati Ranaipiri 對於毛利人關於存在於寶物 taonga 中的 hau,也就 是物的精神或靈力(the spirit of things)的敘述:

…假設你擁有一件寶物(taonga),而你將這件寶物送給我。你不跟我索取任 何費用,我們也沒有討價還價。後來,我把這件寶物給了第三者,經過一段 時間後,他決定送我某件東西作為回報(utu)。他送我一件寶物當作禮物。現 在他給我的這份寶物就是我之前從你那裡收到的寶物的hau,也是我之前給

他的寶物的hau。我因為你送的寶物而收到他送給我的這份寶物,必須回送 給你。不管我有多渴望這份寶物,我將寶物據為己有是不公平的。我必須把 它送給你,因為這份寶物是你給我的寶物的hau。如果我將他送我的禮物據 為己有,災難或死亡將降臨於我身上。這就是hau 的本質─個人財物的 hau、

寶物的hau、森林的 hau。

( Mauss 1990 [1925]: 11)

對於毛利人而言,或許taonga 寶物具有 mana,一種內在的靈力,驅使收禮 者遵守互惠的義務而必須回禮。這聽起來似乎就是東西裡面有鬼、有精靈、有神 的物神崇拜(fetishism)的觀念,然而 Mauss 對於物的精神 hau 的分析顯然避開了 易受批評的拜物教的解釋。一方面,他將寶物在人群中的易手與流轉的交換行為 歸諸於該社會中的法律約束力(legal tie),並進一步發展出義務的理論(the theory of obligation)。援引古希臘羅馬、古日耳曼人、閃族、印度,乃至於古中國的法 典,Mauss 說明這些社會同樣實踐著禮物交換的慣習,也存在著禮物的精神,即 有禮必報的義務 (1990 [1925]: 47-64)。另一方面,毛利人的 taonga 寶物或 hau 在Mauss 的分析中,是一種像人一樣有生命有靈氣且蘊含人格特質的東西,這 些東西不是呆滯不動的,而是擁有個體性(individuality)的物,因此將寶物送出 去,等於就是將自己的一部份送給了別人(同上引:12-13)。換言之,被人擁有 過的物已經沾染了其主人的生命力,因此具有「形構為人」(anthropomorphication) 的特性(Belk 1995: 74-76)。同時,這些被送出去的寶物或禮物乃是贈與者自我的 延伸(Belk 1988; Clifford 1985),沒有人想要在收到禮物的同時也接收到他者身體 的一部份,因此有禮必報得到了一種解釋。

於是,從法律、義務與物的人性去解釋毛利人的禮物交換行為,Mauss 巧妙 地避開了拜物教的批評,尤其是將禮物視為是具有人格特質的物─像人一般的物 (person-like things),這點與 80 年代以降物質文化研究的認識論接軌,亦即物質

文化要研究的是人與物的關係,並且要擺脫物神崇拜的束縛(Miller 1996)。因而 當代物質文化研究在追溯學派系譜時,Mauss 的《禮物》無疑地成為重量級的開 基祖之一。

Mauss 亦分析庫拉圈的交換行為,在他的分析中庫拉圈的寶物交換基本上就 是一種蒐藏實踐。然而蒐藏一般而言指的是物的保存、保留或累積(Belk 2006:

534),而正因上述法律約束力與物的人格特性,庫拉寶物卻是不斷地易手與流通 轉,絕對不會在一個人手上停留太久,這樣的蒐藏形式是一種「給出才保留的弔 詭」(the paradox of keeping-while-giving) (Weiner: 1992)。這種類型的蒐藏隨後會 討論,然而庫拉圈中人們收到寶物時的表現和對待寶物的方式,無異於是當代社 會蒐藏家行為的映照。

項鍊與手環為人們所珍藏(hoarded and treasured),這些寶物純粹為了擁有的 樂趣而被保留。…每一件珍品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個性、自己的歷史,

甚至穿鑿其中的傳說。由有甚者,有人還以寶物的名字當作自己的名字。…

不得不承認這些寶物具有的優越性和神聖性。擁有一件寶物是“令人興奮 的、神清氣爽、更感到慰藉”,寶物的主人目不轉睛把玩寶物好幾個小時不 停,僅是撫摸寶物,它的能量就傳遞到人身上。

( Mauss 1990 [1925]: 23-24)

Mauss 這段關於物的擁有者與物之間的親密互動關係的描述,即是主體與客 體「相互構成」(mutually constitutive)的關係(Miller 1987: 18),更是「我們就是我 們所擁有的東西」(we are what we have) (Tuan 1980: 472)的人與物的關係,這是 很多蒐藏家都不陌生且感同身受的集體經驗。人們對於寶物的迷戀與蒐藏的渴 望,即便是在蒐藏品只能被短暫保留的庫拉交換圈中,都足以年覆一年勞師動眾 地造船組隊遠航去獵尋寶物以及追求賦予其上的名聲,更何況是當代被蒐藏在個

人手中較久或根本就不交換出去的寶物,其擁有者對於心中寶物的搜尋基本上就 是一種打獵的行為─獵人必須耐心地等待機會,當獵物現身時必須與之周旋,成 功獵到獵物時,成就感油然而生。對於Mauss 而言,在庫拉圈的交換中他所關 心的是美拉尼西亞這些族群的法律規則與經濟概念,儘管如此寶物交換過程中,

人們對於物的對待方式與互動關係,顯然地就是一種蒐藏的實踐。

Mauss 將庫拉圈與西北美的誇富宴(potlatch)相提並論。誇富宴一詞本質上係 指「給食」、「消費」之意 (1990 [1925]: 6)。住在美洲西北海岸的 Tlingit 人、Haida 人、Tsimshian 人、Kwakiutl 人,他們每年冬天常常是在盛大、浮華的嘉年華會 中度過,而整個誇富宴的核心即是物的摧毀與消費:

貨物的消費與摧毀真的是無所節制的。有些跨富宴中,人們非得傾家蕩產不 可。這是一種競爭,看誰最富有,也最敗家。…整箱的鯨魚油被燒掉,房子 和上千件的毯子也不例外,最珍貴的銅器被摔破丟到海裡,以便擊垮對手。

( Mauss 1990 [1925]: 37)

就消費的字面意義「耗盡」(using up)、「吞噬」(devouring)、「燒毀」(burning) 來看(Belk 2006: 354),誇富宴乃名副其實的消費場合。人們在宴會中將酒給飲 盡、將食物給吞噬,在市集中交換並擊毀禮物。人們在這種歡愉的氣氛中,既瘋

就消費的字面意義「耗盡」(using up)、「吞噬」(devouring)、「燒毀」(burning) 來看(Belk 2006: 354),誇富宴乃名副其實的消費場合。人們在宴會中將酒給飲 盡、將食物給吞噬,在市集中交換並擊毀禮物。人們在這種歡愉的氣氛中,既瘋